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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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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三、成長

復仇

三、成長

「黑吉,你上山多久了?」杜洪仍然盤膝趺坐在破舊的蒲團上,溫和的問他說。
「你要復仇,是你的心意,我這做師伯的人,也不能強著你。」杜洪又說:「你如今已經長成了,我的一身藝業,也都傳授給你了,若說還欠缺什麼,那祇是臨陣的經驗和火候。武道一門,學無止境,怎樣修為精進,全靠你自己了。」
「黑吉小兄弟,在我們師兄弟裏面,沒有人練功夫有你練得這麼勤,幹粗活有你這般耐得勞苦的,你在山上三四年,抵得上旁人十年的磨練,我替師父傳授你的一些基本功夫,算是到此為止了。如今,你已有了深厚的根基,該到後山石坪去拜謁師父,請他教你的劍術了!」
「一般說來,結仇結怨,演變成宿仇積怨,並不全怪對方狠毒,而是雙方都有錯處。那就是說,你祖父橫遭殺身之禍,固然很慘,但你祖父若不慘害旁人,旁人就不會對他下毒手了。臨到你爹,理直氣壯的去報父仇,對方也許是剛報完父仇的,兩邊都有道理,互不相讓,祇有動武解決,結果你爹不幸欠了一招,毀在對方手下。報父仇的擔子,又落到你的頭上。就這樣一代怨仇一代的循環下去,誰敢說何時能夠了結呢?!……若說跡象,這就是了!」
杜洪說:
「您別忘了,您洛陽老家,還有大師母和采凡妹子,在等著您吶!」
「噢!武學一道,難就難在這裏了。」杜洪說:「一般說來,刀劍是死的,人是活的,但這祇是指懸在壁上,插在鞘裏的刀劍而言,一旦它出鞘握到人的手上,刀劍便和人心人意合而為一,千變萬化,演變無窮,它就不再是死的了,這道理你懂得罷?」
「姪兒願意。」
上千的日子在魔山上度過去了。
黑吉上前半步,雙膝跌跪,伸出雙手,掌心向上,恭謹的接過父親的遺物,滿眶盈著淚水。
黑吉取來那柄寶https://www.hetubook•com•com劍,遞到杜洪手上,杜洪滿臉肅容,在月光之下,雙手捧劍說:
「你爹當年復仇心切,棄文習武,吃虧就吃在這裏。」杜洪諄諄告誡黑吉說:「論劍術精純,他該在我之上,但長峰老爺子也看得出,他使劍時,招招式式,都帶著怨戾之氣,極為不祥。仇沒報得成,反而在荒山古廟裏送了性命。這是你必須引以為鑑的。」
「大師伯,我爹娘死後,孤苦伶仃,祇有老趙安陪著我,難得您肯收容,教我學書習劍,您待我,真像再生的父母一樣。」
杜洪寂寞的搖了搖頭,過半晌,他說:
「大師伯,您是有經驗閱歷的人,據您所知,跟趙家結仇結怨的,是哪一家呢?我爹那宗案子,算是無頭公案罷,但我的祖父,又是被誰殺死的?……過去的事,雖說去得很遠了,但總能找出一點跡象的罷?」
「難就難在這裏了。」杜洪朝著山巒間斜掛的月亮凝望著,沉思的說:「老趙安是跟隨你祖父的僕人,你祖父死在白茅店一個野舖裏,當時老趙安在場,等他醒來,發現你祖父不見了,忙著點上燈籠去找,在店前臨溪的木橋邊,找到他的屍體,身上也帶有好幾處劍傷。」
黑吉在大師伯杜洪的悉心照拂下,一面習劍,一面攻書,失去父母的孤兒黑吉。逐漸把這位大師伯當成父親一樣的看待了。黑吉不能不佩服大師伯,覺得他不但武術非常精純,學問也非常淵博,祇是有一點令黑吉不解的,總覺大師伯也許是看透了世情,領悟了禪機罷?做人做事,在看法上都很消沉,——這或許因為自己太年輕,不太習慣的關係罷?
「你再想想我教你的劍招罷!」杜洪說:「劍身的一收一吐,上迎,下擊,側砍,斜劈,虛削,實攻,……招招連鎖,式式相銜,虛實變化那可是太多了,到那時www.hetubook.com.com,劍已非劍,實在是心意運用。武人習劍,和文士運筆,是同樣的道理。一種劍術,十個人一道兒學它,結果卻因十個人的運用方法不同,產生出不同的境界。練劍練到後來,要得練心,把生命、精神,融進劍裏去,使天和人,人和劍,都合為一體,那才真正是駁劍之術呢。」
「不錯。」杜洪說:「江湖上,恩恩怨怨,日夜纏人,那是我多年立下的素願,一直沒有變過。我總覺得人歸三寶,坐悟禪機,明心見性,是世上最難得的。多妄想,動妄念,會使人陷劫的。有一天,你要找我,可到荒山大覺寺去。」
「大師伯的意思是?……姪兒可以下山了?」
「您是說,沒有跡象?!」
黑吉像跳躍的猿猴一樣的生活著,他接替賁四,幹了所有的粗活,下澗去擔水,上山去砍柴,揮動長柄的柴斧,把整段的木幹劈成柴火,這些粗笨的活計固然很辛苦,但卻十足的磨練了他的筋骨,打熬了他的力氣。他能挑著兩大桶水,從澗心的岩石上跳著走,像走平地一樣;他能爬到山巔去,揮斧砍伐松杉,一路拖運回來,並不覺得疲累。他像初生的松木一樣,飛快的茁長著。
聽杜洪這樣一說,黑吉的雙眉緊鎖起來;從前的一本賬,都落在沉沉的黑裏,摸不清,看不透,誰能看得出誰是誰非來?說來使人很困惑,那就是人是不是因復仇而生的?自從雪夜裏,爹的屍首被抬進門,自己這顆心,復仇的火燄就沒有熄滅過。生命好像是一支搭在命運弓弦上的箭鏃,一旦射出去,穿經無數歲月,但它祇有一個意義,就像箭射紅心一樣——匯向復仇兩個字上。
「是的,你可以下山了。我答允幫助你的心願已了,我算是看透了塵世,你走後,我便要到那座荒山古廟——大覺寺去落髮出家,自尋超脫去了。」
「大師伯要落髮為僧?」hetubook•com.com
「倒不是我誇獎你。」賁四說:「修習武術的人,光靠身強力壯是不成的,它要靠有專一的心性,領悟的慧根,和耐得磨練的定力,而這三樣,你都有了,祇要勤苦的修習下去,日後的成就,一定能超過師父和二師叔的。」
「這祇是形似,也是練劍的初步。」杜洪對他說:「所謂形似,就是講求身形、步法、運臂、擰腰,……身體的一切動作,都要能配合劍勢,而對舉劍、運劍的姿態,都要正確無訛。」
「還有一宗最要緊的事,」杜洪說:「當年我和你爹拜在長峰老爺子門下,承老爺子賜贈兩柄劍,一柄給我,一柄給你爹,魔山雙劍之名,實係由這兩柄劍來的。你爹人亡劍在,承荒山大覺寺長老把那柄劍交還給我,這柄劍,是你父親的遺物,今晚,我要把他交還給你。你要下山尋仇,那將是真砍實殺,不同平常練劍,以松枝代劍是不成的了。你去屋裏,把掛在壁上右邊那柄劍取來罷!」
「黑吉,你雖沒焚香立誓,正式拜在我魔山門下,不必遵守本門的條規戒律,但劍是兵凶,吐光見血,你接過它,除了為你父報仇之外,當戒妄殺!」
自己在魔山一待七八個年頭,經歷無數的風霜雨雪,不就是為等這一天嚒?
「大師伯,」黑吉說:「有什麼事,您儘管對姪兒吩咐,姪兒沒有不答應的。」
「姪兒遵命。」黑吉雙手接過信函,恭恭敬敬的貼身揣妥,又問說:「大師伯還有旁的吩咐嚒?」
「趙黑吉,你來接劍罷!」
「大師伯,姪兒除復仇之外,決不妄殺一人!」
黑吉不論在讀書和習劍兩方面的哪一方面,都有了長足的進展,出山去尋訪仇家的日子,算是越來越迫近了,但,究竟誰才是自己殺父的仇人呢?這個一直懸在自己心底的疑團,始終沒能打破,他不得不提出來,跟他大師伯杜洪商量了。
「是的,姪兒懂得和*圖*書。」
「賁四兄,你太誇獎我啦!」黑吉說。
黑吉立下了血誓,杜洪才把這柄劍交在年輕的黑吉手上,第二天,黑吉捲起小行囊,揹起那柄劍,拜別了大師伯杜洪,到前山接了老趙安,騎著牲口下山,到洛陽去投奔他的大師母雲順娘去了。
那時候正是深秋,遠近的峰頭接天,團團的絮雲飄盪著,遍野彌漫著一股肅殺的秋韻。黑吉騎在牲口上,仍能覺出背上那柄長劍沉重的份量,復仇!復仇!……在他燃燒的胸膛裏,不斷像火花似的迸出這種聲音,復仇!復仇!這聲音捲進山風裏,直盪到遠處去,山也鳴,谷也應,一剎時,連天和地都彷彿響起了巨大的迴聲……。
杜洪撫著黑吉的肩膀,又從懷裏取出一封寫妥密封的信函來,緩緩的說:
「孩子,你起來罷!」杜洪說:「我當著你大師母的面,答允過你,你不聽我的勸告,我也不能反悔,打明天起,我傳授你的劍法就是了。」
賁四傳授給他的拳腳功夫,一共有七十六招魔山拳,和三十六路腿法,他也練得非常純熟了。一天,賁四對他說:
「你把老趙安帶回洛陽去罷!」杜洪說:「他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他生在黃河邊上,讓他在洛陽老宅子養老,比在山上要多一份照應。」
「黑吉,這些年來,大師伯對你怎麼樣?」
「回大師伯,該算是第四個年頭了。」
日子像澗水般的奔流過去了。
杜洪點點頭說:
「黑吉,你下了山,一時也沒有地方投奔,我要你帶著這封信,回到洛陽老宅子去,見你大師母,把這封信帶給她。我要你做的事,都寫在信上,到時候,你大師母會逐樣對你說明白的,你照她的話做,就行了,這些事,絕不會耽誤你去尋仇的。」
「大師伯!」黑吉跪下來叩拜說:「姪兒已經說過了,姪兒這一生,那怕粉身碎骨,也非報父仇不可。等到把劍術練成了,姪兒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踏遍天涯海角,去尋覓仇家,終有一天,姪兒能找得到他的。」
「嗯。」杜洪說:「四年來,我一直在等著你,盼望你能忍得了困苦,受得住打熬,到我這裏來。你這回到後山來見我,還是要學魔山劍術,為你爹報仇?」
杜洪真的悉心傳授起黑吉的劍法來。他帶黑吉到屋後去,立石為人,折枝為劍,先授魔山的劍訣,要黑吉依訣運劍,一招一式,輕鬆緩急,都要反覆演練,直至運用自如,收放隨心為止。
「好。」杜洪說:「你也不必謝我,在你下山時,我也拜託一宗事,希望你能幫助我,你若答應了,咱們就算是彼此扯平,兩不相虧!」
「你願立誓嚒?」
「唉!」杜洪斂住微漾的笑容,嘆說:「人說:魔由心生,障從性起,這真是魔障了。後山不比前山,這裏的日子,要比前山更苦,菜蔬要自己點種,米糧要從前山負來,想練就魔山全套劍法,少說還得五六年,五六年之後,你就是盡得我的真傳,也未必是仇家的敵手,真是這樣,你還願意學劍尋仇嗎?」
「是的。」黑吉說,他這樣說著話,兩眼射出堅定的光彩來,真是精芒外露,灼灼照人。
「形似之外,又怎樣求精求進呢?」黑吉追問說。
而仇人在哪裏呢?!
對於這些話,黑吉覺得很奧妙,一時又很難握住那種奧妙,祇能先從形似上痛下功夫罷了。杜洪每天除了折枝為劍,傳授黑吉的劍術之外,大半時間,都教他讀書,習詩,誦史,解字,為文,據杜洪的看法,人有胸襟,心有丘壑,劍上才有氣勢。
第二天,黑吉就越過三道險澗,攀藤附葛的爬上石坪,到那座茅屋裏拜謁大師伯杜洪去了。幾年不見面,在黑吉的眼裏,大師伯杜洪要蒼老得多了,他的頭髮散披在肩上,鬍鬚一直拖到胸口,人顯得非常消瘦,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起來。
杜洪淒然的一笑說:
「姪兒照您的吩咐辦。」黑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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