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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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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五、尋仇

復仇

五、尋仇

采凡也在燈光下低眉沉思著,這也難怪黑吉感到困惑,論起這三位當代的劍術大家來,在輩分上,都是和師祖沈長峰同輩,可算是魔山雙劍的老長輩了。其中南劍方直,素以剛正知名,隱居太湖旁,門規嚴謹,與世無爭。萬豐禾萬老爺子,早在幾十年前,倒是闖蕩江湖的人物,但後來也隱退河北萬家堡,多年不問外事了。若愚道人正如黑吉所說,更不會牽扯進江湖恩怨的漩渦裏去。那麼,這仇家究竟是誰呢?
萬豐禾點點頭說:
他們又經過將近一月的水程,穿州過縣,才到達太湖北岸的茶樹崗子。向方直的宅子投了拜帖,管門的老蒼頭接過那紙拜帖,噙著淚說:
「趙兄,一般說來,因為早幾年裏,江湖俗手前來討招的極多,所以,家祖就把這些事推在小輩頭上。」萬福棠說:「但您可不同,兄弟這點兒皮毛劍術,決非趙兄之敵,等我這就稟告家祖,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會樂意見您的。」
「好劍法!」北劍萬豐禾大聲叫說:「老朽練劍一生,最得意的金剛七劍,也難敵魔山劍法,若不是少俠點到輒止,小兒怕已喪命了。」
「晚輩願意當著老前輩的面獻醜。」黑吉說:「萬望老前輩能指點一條明路。」
「可不是?」那老蒼頭哽咽著:「家主人人如其名,一生剛正方直,以他的身體和修為,不該在望六之年就辭世的,但世事無常,誰敢料定呢?」
萬豐禾聽了,微微的搖了搖頭說:
萬谷風是五十出頭的人,身材健碩精壯,兩眼深蓄精光,一望而知是有內家修為的人物。他身後隨來一個童子手捧著一支劍穗垂懸的松紋古劍。當他聽完萬豐禾老爺子簡單述明黑吉來此的原委後,欣然應諾,轉對黑吉夫婦抱拳為禮說:
「趙爺,這就是萬老爺子的孫少爺萬福棠,他是代老爺子接待來客的。」領路的漢子說。
「有些事情,很難照常理推測。」她說:「無論如何,我們得先到這三處地方走走,也許他們門下弟子做事,瞞著他們,若不親自查察,總難弄得明白啊。」
萬谷風不願再行謙讓,他揮動長劍,發了一個虛招,那意思是仍讓對方先行發動。黑吉也就不再客氣,抱劍迴身,滴溜溜的一轉,一輪青芒,便橫空而起,威勃勃的潑灑開來。魔山劍法一經施展,便招招相扣,式式相連,虛中有實,實裏含虛,虛虛實實,奧祕無窮。初昇的旭日染亮東天的雲霞,鮮豔的霞影,也映在重疊的劍影之上,晨風吹動簷鈴,噹啷,噹啷的搖響著,也祇一剎的功夫,黑吉的身影已裹在一片幻起的光幕當中,直向萬谷風捲逼過去。
「算掌櫃的好眼力,」黑吉說:「我也粗枝大葉的練過幾天劍術。出們在外,揣劍防身,也是很平常的事情。說來不怕您見笑,一般習劍的人,一見著高手,就會不自量力的請對方賜招,一方面想藉此考驗自己的功力,一方面是多學一點經驗,他們不在爭勝,我想,萬老爺子也不會介意的。」
黑吉轉身把劍交給采凡收起,對萬谷風說:
「不錯,」黑吉點頭說:「這三位當代的劍術宗師,我在魔山時,就聽大師兄賁四和岳父大人說過。他們的年歲,都已經不小了,南劍方直,是三個人當中最年輕的一位,業已過五望六。萬豐禾萬老爺子,是八十出頭的人啦!而若愚道人,靜坐潛修,也有很多年不出他的道觀。這幾位宗師,分居南北,和趙家向無冤仇瓜葛,我真難弄得懂這個?」
眼見著一片喜洋洋的氣氛,黑吉的心卻更沉重了。他為了重然諾,全孝道,對岳父母守信,這一年多的日了,硬是咬牙苦忍度過的;沒有哪一天,復仇的火燄不在煎熬著他的心腑。如今兩個孩子同時落地,他出門尋仇的時辰已經到了,仇家究竟是誰?聰慧的采凡雖然說是不難查出,但他仍然摸不著頭緒,這在出門之前,非得要和采凡詳細商酌不可。
黑吉想了一想,點頭承認采凡的分析很有些道理。自己在年歲上,和萬豐禾相差一大截,實在難以光從外表上看透對方的究竟,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www.hetubook.com•com。」若不進一步的試探,是很難弄得明白的。
「南劍方直,為南方劍術一代宗師,這是不錯的,不過,卅年前,我曾和方直在一起較過劍,老朽使用的劍法,也就是今天谷風對少俠使用的劍法,結果是無分軒輊。即使事隔若干年,彼此功夫都有了長進,但比起魔山劍法的神奇奧祕,顯然還差得很多。」
兩人把事情商量妥當了,第二天,黑吉就把要出門去查訪仇家的心意,向做岳母的坦直稟明。順娘聽了,並不覺得詫異,她說:
「這話怎麼講呢?」
「啊!令尊可不是上震下山的趙大俠?」萬福棠起身長揖說:「那真太失敬了,家祖教小輩們習劍,常提起魔山,並推許魔山劍術之精,舉世莫及。不過,聽說多年前,趙大俠一時失手,在荒山大覺寺遇害,真是太令人扼腕痛惜了。」
「哦,這倒是實話,」黑吉說:「萬老爺子為當世劍術宗師,假如一般人都能和他老人家對招,他就稱不得北劍了。」
「還請萬老伯先賜招罷。」黑吉半擰身形說。
「那就去武當罷,」采凡說:「如果在若愚道人那裏,還不能發現什麼,你別忘記,我們還有一處地方可去,那就是爹出家的地方,也就是你爹遇害的地方,——荒山大覺寺,我想,我爹會全力幫助你的。」
「家父逝世前,曾習劍魔山,受教於沈長峰老爺子門下,世稱魔山雙劍之一。兄弟隨大師伯杜洪習劍,僅得一鱗半爪而已。」
「這趟出門,說起來容易,」黑吉說:「其實真是路遠山遙,對我們兩個從沒出過遠門的人來說,更是艱難,恐怕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回來得了的啦!」
「不錯,令尊大人遇害的事,實在是疑竇重重,被人長久談論過。」萬豐禾平靜的聲音裏略帶感傷:「問題是出在魔山雙劍,舉世無敵,究竟是什麼樣高人,能使令尊身帶七處劍傷而死?!……我一生練劍,薄有根基,但我沒有能跟魔山劍交過手,對過招,所以也無法憑空臆想,胡亂揣測。」
說著,他轉身取劍,掣劍出鞘,站到水磨方磚舖砌成的天井當中,徐徐吸了一口氣,立下了門戶。他自踏進萬家堡,見過萬豐禾祖孫三代之後,業已覺得他們和自己父親被害,根本沒有關連,如今,他真的是抱著以武會友的心情,一試北劍的鋒芒了。這些年來,他在魔山斗石坪,隨大師伯杜洪苦習劍術,窮究劍招的精妙,領會劍式的祕奧,但從沒跟人對過招,也不知道魔山劍術,究竟比別派的劍術高在哪裏?尤其這一回,他所遇的對手,是北劍萬豐禾的長子,家學淵源,可見他是劍術高手,如果他落敗在對方手上,那麼,奢談復仇仍是空的,必得回去從頭苦練不可。
而對方也不愧是北劍的傳人,那柄松紋古劍,也幻出朵朵墨色的光花,封欄折架,劍與劍相擊,不時盪出清越的龍吟。北劍萬豐禾在兩人酣鬥的時辰,盤坐在蒲團上,雙目炯炯,全神貫注的凝視著。萬谷風所習的北宗劍術,是以雄渾著稱,施展起來,大開大闔,力猛劍沉,但也不知怎麼的,一遇上奧妙無比的魔山劍法的招數,它就無法隨心所欲的施展了。萬谷風祇覺得對方手上的劍,和對方的心意相連,而且彷彿猜透了自己的心事,總是快上半招,恰恰的尅住自己,使自己根本覓不著轉守為攻的機會,這真是自己生平從未見識過的魔劍。
「照這樣說來,早先來拜望的人,都沒見著萬老爺子嘍?」黑吉說:「我真沒想到,見他一面,竟是這等的難法?!」
「照老前輩的說法,南劍若不敵魔山劍法,那世上還有誰能勝過魔山雙劍的呢?」采凡在一旁說。
「上回我不是說過嗎?你要查訪仇家,最好先從『劍』字上著手。」采凡緩緩的眨著眼說:「如今,據我所知,在劍術上知名的人物,除了魔山雙劍之外,祇有三個人可以相提並論的,一個是號稱南劍的方直,一個是號稱北劍的萬豐禾,另一個就是武當長老若愚道人,我們出門查訪,似乎也該從這三處著手。」
第二天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早,黑吉便備了一份拜帖,上面寫著「末學晚輩,洛陽趙黑吉夫婦專程拜候」的字樣,偕同采凡兩人,問明路徑,前去萬豐禾的宅子投帖去了。
「啊,年輕的客官,您找萬老爺子有什麼事呢?」掌櫃的叭著烟,那張裹在烟霧中的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無力的秋陽灑落在灰黑的帆篷上,河流向無盡的天邊蜿蜒流過。這一對年輕的夫婦,在一片迷茫的境遇中,仍懷著希望,相互慰勉著,奔向更遠的地方,而未來究竟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誰也不會預知。
「這很明白,」采凡分析說:「世上的人有三種,一種是從裏到外的君子,一種是從裏到外的小人,這兩種人雖然好壞不同,但他們都是表裏如一,比較容易對付,唯有第三種人,——表面君子,暗中小人,最是大奸大惡。依我看,北劍萬豐禾,如果不是第一種人,那他就是第三種人,我們必須把他試探出來。」
黑吉和采凡兩個,決定出門,並且安排行程。依照采凡的計算,他們先東行至山東,轉赴河北,去拜訪北劍萬豐禾。然後沿大運河水路南下,到太湖北岸的茶樹崗子,去拜會南劍方直。如果在上兩處地方,仍然查不出眉目來,那就折向西北,溯江西行,到武昌換船,沿漢水奔襄陽,到武當去尋找若愚道人。
「妳要曉得,我已經等了很多年啦!」黑吉說:「我正想找妳商量,我們這趟出門,先該去哪兒呢?」
「不瞞福棠兄,兄弟這趟出門,專是為拜訪當今劍術高手,切磋技藝來的。我總在想,仇家既能劍傷家父,必因魔山劍術,尚有缺失的地方。為人子者,立誓復仇,不能徒托空言,必得要修磨自己不可,這就是兄弟不遠數千里而來的緣由,……懇求萬老爺子親手指點一二。」
「照這種光景看來,這位萬豐禾老前輩,是位禮賢下士的君子人,八十多歲的年紀了,還不拒四方的俗客,單從這一點,也就看得出他的胸襟涵養了,……不過,我們看人,不能單從表面上看,你不妨仍然用投帖討招的方法,先敗他門下的弟子,然後再去見他,看他的言語態度如何?他要真和魔山有仇隙,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黑吉也還禮說:
這時候,萬谷風也已從侍童手裏,接過那柄松紋古劍,緩緩運劍,劍尖斜指黑吉,說了一聲:
「老朽業已說過,據老朽所知,魔山劍派之外,除了武當長老若愚道人以劍術名世,應該沒有其它的人了!……老朽是在想,少俠為父復仇,志氣可嘉,但對令尊當年所結的恩怨,總不至於一無所知罷?祇要能有蛛絲馬跡可循,也能摸出一點頭緒,不會祇是在暗中苦苦摸索了,像這樣摸索下去,怎能覓得仇家呢?」
「萬老伯,請恕晚輩孟浪,動起劍來,不知深淺。」他說完這話,又轉向萬豐禾,跌跪下去叩拜說:「晚輩已遵老爺子囑咐,盡展所學,不知老爺子看出端倪來否?」
「老朽萬豐禾,早年被江湖道上過份抬舉,忝列北劍,其實,祇是徒擁虛名罷了。生平羨魔山沈老爺子的大名,屢想去拜訪,但一直沒有機會,沈老爺子過世了,再也沒有機會討教了,也可說是慳緣罷。我可沒想到,若干年後,沈老爺子的外孫,竟會光臨萬家堡,這樣看來,又不是慳緣了。不知賢伉儷這次來舍,有什麼事見教?!」
「趙少俠,請。」
「我知道。」采凡說:「尋訪仇家,原就不是一件容易辦的事,有我跟你在一道兒,再難的事,我們也要盡力辦成它。孩子交給母親照顧,你還不放心?」
「按照習俗,報父仇是天經地義的大事。你當初冒雪迎風的奔上魔山,要找你大師伯學藝,我就成全過你,如今杜、趙兩家,都有了苗裔,你也信守了承諾,自該放心的去了!……不過,在你行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人世間的恩恩怨怨,糾結重重,你就是覓得了仇家,也要問明原委,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拔劍拚搏,那可不是根本解決的辦法。」
「在江湖上走動的m.hetubook.com.com,誰不知北劍萬豐禾老爺子的大名?」黑吉說:「我們夫妻路過此地,順道來投帖拜望他老人家的。」
黑吉並不明白這些,他祇是按照大師伯杜洪所傳授的劍術招武,全力順序施展而已。逐漸的,他覺出對方的劍招雖然精純,但總在封擋隔架,無法回攻過來,他想起采凡教給他的方法,便將手裏的劍一緊,發出險招來,逼使萬谷風無法脫遁,非盡展所學不可。
「區區所習,不過是皮毛鱗爪,請萬老伯多多賜教,若有斗膽放肆處,更請原宥。」
「這太不可能了,誰都知道魔山劍法,力能洞山裂石,以神駁劍,以氣熔劍,江湖各劍派,包括老朽在內,望塵莫及。真有世外高人,也不會和趙家結仇了,何況老朽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從沒聽說過有這種高人,……這個謎團,確實是很難解啊!」
時季又轉到秋天了,俗說二八月裏,不寒不燥,正是摘宜出遠門的好季節。夜來時,黑吉靠著窗子看月沉思,聽梧桐隨風飄葉的聲音,偶有一群早來的鴻雁,把邈遠的啼聲啼落在雲裏。他正在感觸萬端的時辰,采凡悄悄的走了過來,一手撫在他肩上說:
魔山劍九九八十一招,黑吉聽大師伯杜洪說過,一招比一招精奧,一招比一招難解,一般江湖高手,過不了五九之數,非落敗不可。他施招過了五九之數,萬谷風仍然能在原地和他糾纏下去,可見北宗劍術,真是名不虛傳了。黑吉無意傷人,便踏步轉身,向斜裏後撤,將手上的劍慢了下來,故意開敞門戶,使對方有機會反撲過來。萬谷風使劍數十年,盡得北劍萬豐禾的真傳,在北五省聲譽鵲起,經驗與火候都已達精純之境。一見黑吉緩住發招,就判明對方是存心讓自己取得主攻的機會,他不甘示弱,但也不敢存絲毫怠慢之心,大吼一聲,騰身發劍,劍勢化成一片黑虹,發出了破空的銳嘯,劍風以排山倒海之勢,浪湧而來;萬谷風施出的這套劍法,原是當年北劍萬豐禾,在泰山日觀峰苦心研創的金剛七劍,也是北宗劍術中,扛鼎的絕學。黑吉一看對方劍與身合,勢若狂飇,也立即將劍勢一變,施出九九八十一劍中威力最大的一套九式,青芒暴長,直向對方森寒劍氣中襲進。但見金鐵之聲,錚然交鳴,火花騰舞中,雙方各自跳開凝立,黑吉穩穩的沒動,而萬谷風臉色變白,胸膛激烈起伏,頭髮披散,隨風亂舞,他上身的衣衫,也已被黑吉的劍尖,劃破多處。
這當口,邊門打開了,走出一個白淨斯文,模樣標緻的年輕漢子,看光景,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他敞著頭,穿一領藍色閃光的團花錦緞的長袍,臉上帶著笑容。
「客官,你不是來向萬老爺子討招的罷?」那掌櫃的說:「你的行囊裏帶著劍,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萬福棠把訪客夫妻延到宅子裏,奉茶落座,他問起黑吉的家世和師承,黑吉毫不隱諱的說:
「這我已經想過了,」采凡說:「從武當下來,過老河口回來時,路經魔山不遠的地方,我會陪你一道兒去荒山大覺寺看望我爹,把尋訪的情形告訴他,以他的經驗,我想,他會為我們指出一條明路的。」
「老朽倒想起一個辦法,也許對你有些幫助。」萬豐禾眼睛一亮說:「福棠的父親,也就是老朽的長子萬谷風,一口劍已盡得老朽的真傳,假如趙少俠願意和他對招,讓老朽在一邊觀看揣摩的話,以老朽的經驗閱歷,或可看出一些端倪來,說給賢伉儷聽。」
「嘿嘿,倒不盡然。」掌櫃的叭著烟,笑說:「假如來客先投帖,不討招,萬老爺子隨時會接見他們,但進門之前,得先解下佩劍,這是文見的方法,根本就沒有關口可言。由這點,你就想得出咱們老爺子的為人了。」
「難就難在這裏了,」黑吉說:「晚輩夫婦太年輕,祇有老僕趙安,約略知道一點,那就是當年,晚輩的祖父,曾在洛陽北方遭人殺害,先父是為復仇,才投拜到魔山沈老爺子門下習劍的,……至於仇家是誰,沒人知道。」
「我為了要報父仇,拖累妳一道兒走南到北的奔波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今是茫無頭緒,也不知復仇何日?更難免使妳忍受勞碌之苦了。」
「您放心,趙安叔。」黑吉恭敬的回話說:「我已經跟采凡商議過了,要是我們走遍南北,還無法查訪出仇家下落來,我們就會到大覺寺去的。當初我跟隨大師伯學劍,就向他承諾過,除報父仇之外,決不枉殺一人,岳母的話,小婿自當謹記在心。」
這可是黑吉和采凡做夢也沒料著的事,他們祇有返回客旅了。夫妻倆留在太湖北岸約有半月光景,暗中打聽,這一帶的居民,無論老幼|男女,提到方直的病故,莫不臉現悲悼之色的。黑吉聽人傳講,這位南劍宗師,不但是個超絕的武術大家,而且滿腹經綸,兼通金石書畫,一向和平處世,大有仁懷,鄉民們都極敬愛他,視他為忠厚長者。即使方直在世,像這樣的人物,也不會和趙震山被殺的事有任何牽扯的了。
黑吉夫妻倆拜別了萬豐禾祖孫,心裏又陷入一片茫然,天下之大,人群之多,幾達恆河沙數,正如萬豐禾所說的:像這樣在暗中苦苦摸索下去,怎麼覓得仇家呢?黑吉和采凡商議了一陣,決定仍按原定的主意,買舟南下,到太湖邊去拜訪南劍方直。
順風順水,船隻在荒涼的河上行駛著,黑吉望著四野蕭條的秋色和蒼茫的烟水,不禁感慨的對采凡說:
在洛陽杜家老宅裏,采凡一胎兩男,使杜、趙兩家都能傳宗接嗣,承續香煙,這當然是天大的喜事,女主人順娘異常高興。她把兩個孩子中先落地的一個取名叫杜裔昌,後落地的一個取名叫趙嗣廣。她既做了外婆,又做了奶奶,整個宅子裏,都洋溢著一片喜氣。
他和采凡回到房裏去,關起房門商議,他問采凡,聽了掌櫃的話之後,覺得怎樣?采凡想了一想說:
萬豐禾的家宅,座落在堡子正中,砌有方形的內堡,堡牆都是青磚,石灰和糯米汁澆嵌而成,顯出古老巍峨的氣勢。黑吉夫婦倆在堡門前投了帖,當時便有人把他們領進堡去。堡門裏面,是一片廣大的平場,四周樹木成林,鳥喧雀噪,別有一番天地。和這片平場相對處,高高的屋基上,矗立著一片青烟似的瓦房,正面的前屋五開間,大顯門,高石級,兩邊分立著磨石的獅獸,氣勢恢宏,門斗上橫著一方金字匾額,上面寫著「萬家堡」三個大字。
「老爺子必曾聽說過隱居太湖邊的南劍方直罷?」黑吉說:「晚輩一離貴堡,就會去太湖拜會他的。」
「照老前輩這樣說法,晚輩摸索仇家,是永也無法找到了。」黑吉有些頹然的說。
為了不驚動別人,黑吉夫婦倆收拾了細軟行囊,僱了一輛騾車,趁著天沒亮的時辰,就動身上路了。他們經鄭州渡河,至河北大名府,然後轉往臨清,再沿水路,由大運河北上,這樣舟車勞頓,足足走了半個多月,才到達萬家堡。
黑吉謙讓再三,還是坐下了。老人說:
「我倒不擔心這個。」黑吉說:「假如我們查過這三處地方,仍然覓不著仇家,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又在想著出門了不是?」
「萬老前輩,您想必聽說過廿年前,先父諱震山,在荒山大覺寺被仇家所害的事罷?……晚輩心裏有一團疑難,苦思不解,所以才來向老前輩請教的。」
「當初我們議定要去的三個地方,如今業已三去其二了。」黑吉說:「再去,就該去武當山啦!」
「趙少俠藝業驚人,谷風甘心落敗!」萬谷風抱劍拱揖說:「說來慚愧,北宗劍法,枉擁虛名,今天得識魔山劍術精奧,才知天外有天。」
黑吉默然的點點頭,似乎有所感悟了。
「這倒也是個辦法。」黑吉說:「總而言之,這趟出門,不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我是不會回到洛陽來的了!」
「千萬不要這樣想。」采凡說:「既是夫妻,就該休戚與共,患難同當,祇要我們有耐心,總有一天,會達成心願的。」
「好!」老人抬頭說:「福棠,去請你爹帶劍出來,好領教趙少俠的魔山劍法。」
萬福棠看來斯文雅氣,談吐不俗,做人也極恭謙有禮。他揖退不久,喜孜孜的回來說:
黑吉夫妻倆隨著和_圖_書萬福棠穿房越徑,經過好幾道天井,更穿過圓門,走過跨院,到達一幢花木扶疏的屋子前面。這屋子極類大廟的方丈,四面開有圓窗,室內陳設極為簡單,正壁間懸有醉草體中堂一幅,上面祇有兩個龍蛇飛舞的大字「清靜」。室中設一蒲團,一個面貌清癯,鬚髮皆白的老人,盤膝趺坐在蒲團上,眉毛一直懸掛至鼻尖。室前橫一座長長的石槽,槽心置土,植著很多種北方少見的植物——仙人掌。那兒設有兩把背椅和一張石桌。
「家祖年紀大了,」萬福棠還揖說:「一般遠道來堡的客人,都囑由小弟接見。趙兄和嫂夫人請進屋說話罷,禮數不週,尚請海涵。」
「原來是少堡主,」黑吉上前拱手說:「洛陽趙黑吉夫妻,特意前來拜候萬老爺子來了!」
鬚髮皆白的萬豐禾冥思了一陣,然後緩緩的說:
「啊!這倒罷了,」掌櫃的說:「正因為咱們老爺子名望大,每年從外路來拜望他的人,可多著哪。有些江湖人物,自以為劍術功夫有點兒根底了,往往藉拜望為名,專程來這兒討招的。老爺子他年歲大了,很怕俗手煩他,祇要有人請他賜招,您知怎麼樣?——他祇要他的徒孫輩亮劍應對,結果,落敗的都是來人,您說可笑不?!當今之世,能跟咱們老爺子走幾趟劍的,根本數不出幾個人來。」
「賢夫婦是來拜訪家主人的?可惜你們來晚了一步,家主人業已在上個月的月尾辭世了!」
「老前輩,」黑吉說:「晚輩為報父仇,曾隨大師伯——也就是家岳習劍,據家岳說:他的劍法、招術,都和先父一樣。魔山劍法究竟是否舉世無匹?晚輩在沒訪遍高手和南北宗師領教前,一樣毫無把握。晚輩總懷疑世上各劍派,一定有高過魔山劍法的異士能人,否則,先父不會敗得那樣慘的。」
「我說,黑吉少爺,你如今長大成人了,在你們夫妻倆出門之前,老奴我也有幾句話要說。」老趙安在一邊說:「家主人趙震山,隨沈老爺子習劍多年,魔山劍法,融各派武術精華,施展起來,到極精妙處,能熔劍身為鐵汁,飛迸傷敵,一般劍士,很難在他手下走過十個回合,不用說是取勝他了。而他死在大覺寺時,身上帶有七處劍傷,究竟是一人所為,還是遭受圍攻,我是不通武術的人,不敢妄斷,我想,杜爺他該判斷得出的,實在摸不著頭緒,你們兩口兒,非到荒山大覺寺去見他不可。」
「怎麼?您是說南劍方直方大俠辭世了?!」黑吉驚怔的說。
「兄弟業已到後堂稟明家祖,他老人家聽說您是魔山雙劍趙大俠的哲嗣,便立時吩咐兄弟來請,敢煩賢伉儷隨兄弟到後堂去罷!」
「遠客來了,恕老朽不能起迎,」那老人臉帶笑容,開口說:「兩位請坐下來說話罷。」
「多承掌櫃的指點。」黑吉拱拱手說:「您這番話,對初來乍到的人,幫助太大了。」
「既然如此,那老朽這局外之人,就無能為力了。」萬豐禾太息說:「照這種情形看,這是屬世代的冤仇。少俠行前,老朽謹能以一語相贈,那就是冤仇宜解不宜結,就是見到仇家,也要問明原委,能解則解,老朽言盡於此了!」
萬家堡是一個村鎮型的堡子,當地居民,大半是萬家的族人,街道土僕僕的,顯得古老,很有些蕭落。黑吉夫妻倆進入堡裏唯一的一家小客棧投宿,就便向掌櫃的探問起萬豐禾老爺子來。
「老朽已經仔細的看過了。」萬豐禾點頭說:「魔山劍法,不用講駁劍熔劍的絕學,各家望塵莫及,就是這一套連環不絕的招式,當今各派,怕也無人破得了。」
「早就仰慕魔山神劍,難得有機會和趙少俠謀面,咱們這真是以武會友了。家父既欲揣摩魔山劍術,請少俠儘量施展,也許對少俠會有些幫助。」
「對了,」掌櫃的說:「咱們老爺子也夠慷慨的,他立下一個條規,說是凡是外路來討招的,無拘勝負,在這兒的食宿全都記在他的賬上;凡能勝他徒孫輩的,就由他徒弟接見,贈送回程盤纏;若再能勝他的徒弟,就由他自己接見了。不過,到如今為止,能闖過頭一關的,連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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