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阿華神色嚴肅，舉起酒杯很鎮定的喝了下去，立刻覺得兩頰熱辣辣的。大家都在鼓掌叫好，桌子底下，偉林的一隻手是冷冰冰的。

他深思地望著他的兒子，臉上露出了慈愛的表情。

「部長這樣說法，實在使人擔憂國家前途，」徐寶豐說。

徐家兩位女兒穿著巴黎春季新裝，皮膚瑩白，嘴唇鮮紅，戴著滿身珠寶，相形之下，阿華顯得非常樸素。珠莉有點不敢相信，阿華竟然要嫁入這樣富有的家庭，她是單純天真的孩子，想不到命運這麼好，竟然被徐寶豐的獨生子看中了。她踏進這個大家庭，裡外上下都能應付嗎？珠莉腦裡滿是問題，她一面客客氣氣地一直和每個人寒暄。徐寶豐因為心情愉快，也比平常多話，而且不時疼愛地望著他的兒子和阿華。

「生命是玄妙的，你知道嗎？」在車子中，阿華沉思著說。

大家都笑了；徐太太又說，好像要為她自己辯護似的：「我們一定要好好地照顧這個孩子，中國太平洋茶葉公司的前途可能就握在這雙小小的粗手裡哩。」

偉林臉色蒼白，「不需要等到秋天，」他認真又緊張地說。「結婚不會妨礙我用功的。」

「今晚的菜太好了，」山谷說，他吃得津津有味。

徐公館前面燈光熠耀，m.hetubook.com.com月亮高照在花園中的樹叢上。從階前遠眺，一望無垠的樹梢閃爍著銀色的光芒；好一會兒，大家都沉默的站著，欣賞美景。然後，車子駛到門前，徐寶豐一隻胳臂搭在兒子的肩膀上，微笑著向部長及夫人揮手說「再見」。

「部長，非常抱歉，我來遲了，」徐寶豐伸開雙手，匆匆走進客廳。他的客人已經到了。「證券交易所自從開封失陷了以後，就遭受到今年最壞的挫折。」

「是的，所以我要去澳洲貸款來買機器。」

過了一會兒，徐太太引客人到飯廳去。吳安順一家和徐家的女兒女婿都在那裡。餐廳裡擺了兩桌酒席。珠莉把樣樣都看在眼裡。

「北方所發生的事照我看來有幾個因素。」山谷說。「情況不是像美國人所說，毛澤東從山洞裡跑出來，國軍就將不戰而崩潰了。這是經過二十多年苦鬥的結果。第一個大轉換是西安事變，決定了抗日的戰爭保全了紅軍，並且給了紅軍無限的發展機會。第二個大轉換是雅爾達的密約，決定了東三省的命運，也許決定了整個中國的命運。

大家笑著望著他。

她拉珠莉一起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請嚐嚐這個茶，是我們自己製的桂花，只製一點和-圖-書自己喝喝，招待招待客人。您覺得怎樣？」

徐寶豐笑瞇瞇地望著妻子，然後轉向王山谷低聲說：「娶了阿華可能正是我兒子的福氣。他告訴我他要結婚時，我很高興。也許阿華會比我或他母親對他更有幫助。」

「是的，生命很玄妙，」山谷說。

「阿華，」徐寶豐高舉酒杯，很高興地說。「我把偉林秋天補考的責任交給你了，你願意飲這一杯嗎？」

他殷勤懇切招待客人，替他們撿菜。「部長，請試試這道龍井炒蝦仁，是用我們自己的新鮮嫩葉子炒的。」

他們又談了一些其他的問題，宴會直到十一點才散。

「你母親是不是知道客人已經來了？」徐寶豐一面和王山谷握手，一面問他的兒子，他的神氣處處表示出對客人的地位和名聲的敬重。

「寶豐，你又在談論政治嗎？」她向她的丈夫笑著說。「今天晚上我們再不要提它了，今天晚上大家多開心呀！」

穿著淡紅色綢旗袍和高跟鞋的阿華，害羞地站起來走到徐太太旁邊坐下。徐太太立刻拿起阿華的手撫摸著，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呀！孩子呀！你的手像砂紙一樣的粗，你是怎樣弄成這個樣的呢？」她嚷起來。「吃過飯我給你一瓶潤滑液，你要每天早晚用來塗抹你的手。m.hetubook.com.com」

偉林離開客廳去找他母親。徐寶豐轉向山谷說：「北方的消息令我費解。部長，也許您可以為我解釋一下，我們生意人在這方面真是不明白。」

「部長，我對我這個兒子的前途是非常重視的，」笑聲停下來後，徐寶豐對山谷說。

「混合茶需要機器加工吧？」山谷問。

珠莉走過去捏住了徐太太的手，很親熱地說：「你身體好嗎？我們大家早應該見面了。」

珠莉掀開杯蓋一看，綠瑩瑩的茶水裡有一粒粒的金黃花瓣。她啜了一口，說，「真香！濃豔的香味！」

「今天的局面，也不能都怪別人。我們糟蹋了機會，以致經濟瀕於崩潰，」山谷說。「勝利之後，大家以為封鎖解除，今後物資供應無虞，於是囤積的貨物湧入市場，物價突然回跌，黃金美鈔下瀉，不意兩個月後，又復回漲，私營銀行錢莊為之倒閉，工商為之停歇。這有幾個原因。一是內戰轉烈，共產黨以種種手段困擾政府，阻斷鐵路，攻奪礦區，鄉村，煤炭及農產品供給與消費中心隔絕。二是軍用浩繁，逃入政府區的難民又需救濟，開支增大。三是重工業重心所在的東北為蘇俄佔據，華北大半為紅軍控制。四是因接收混亂舞弊。」

「我不怎麼好，」偉林m.hetubook.com.com的母親微微的蹙眉，笑了笑，「可是今天晚上我很開心，我這個老毛病也不要提了！」

「阿華告訴我，你的公司有很大的計畫，」珠莉說。

徐寶豐縱容地說：「那麼，我們這樣決定吧！讓阿華負起督促偉林用功準備考試的責任好不好？這樣你們就可以在我去澳洲之前結婚了。怎麼樣？」

客廳裝飾著歐洲的繪畫和現代化的燈和家具。除王山谷夫婦和阿華外並無其他的客人。

這時偉林的母親走進來了。她四十多歲，長得嬌小玲瓏，清秀的鵝蛋臉上兩道眉毛畫得彎彎的，潤白的皮膚襯托著一對翡翠耳環，腦後梳著蝴蝶髻。她穿著一件黑絲絨旗袍和綉花鞋，胸前掛著一條珍珠項鍊。

「你一定很忙，」山谷說，站起來和他的主人握手。他是第一次會晤徐寶豐，雖則他常常聽人談及這個精明的商人。

偉林和阿華沒想到徐寶豐會在酒席上提出這個問題，他們不約而同的睜大眼睛，像犯人等待法官之判快，靜望著大家。偉林感到胸口起了一陣悸動。

「偉林說你打算把總公司遷到香港去，」山谷說。

「是的，我曾經實驗製造一種西方人叫作『加工茶葉』的產品，」徐寶豐回答說。「你們知道，我國的茶葉並不適合西方市場的需要，因為他們喝的茶是hetubook.com.com幾種茶葉攪碎混合起來的，我們也可以製造這種茶，如果成功了，中國在國際茶市場上就可以和印度、錫蘭和爪哇競爭了。」

「那麼，也許他們可以等到秋天才結婚，」珠莉微笑著，望著大家說。「用不著忙嘛！偉林，是不是？」

徐太太笑嘻嘻的對大家說，「阿華實在可愛。我一看見她眼睛就亮起來了。來，來坐在我身邊。阿華，你不要怕我。即使我想做個兇婆婆都沒有力氣做的。」她的聲音像一陣輕輕的雨點。

在酒席吃到一半時，徐寶豐說：「我本來想稍後再和你們討論這件事的，但是我現在要在大家面前提出來。這兩個年輕人告訴我，他們要儘快在學期結束後結婚，我沒有什麼大反對，因為夏天我就要到澳洲去了。」他喝了酒，臉脹得通紅，眼睛裡流露出溫暖的神采。「唯一使我擔憂的是偉林的學業。他夏天要加倍用功，好在秋天參加補考，他要把那些不及格的科目都考及格了才能畢業。結婚也許會妨礙他溫習功課。」

徐寶豐對他的客人認真地說：「為了生意起見，我們只有抱最大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

「偉林是沒問題的，」山谷說。「我們談過很多次，他聰明得很。」

大家再發出笑聲，阿華的臉紅得像一朵玫瑰一樣，極力地使眼淚不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