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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春雨

作者:林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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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那個美麗的靈魂現在在那裡?」他問,凝視著她。
王山谷幾天之後回到上海,看見到處搶購擺長龍的現象。他知道,商人唆使收買一些流浪和無業遊民,在市面上分頭搶購日用必需品,以造成心理上的恐慌,迫使政府放棄限價政策。火車輪船的票子早已預售一空。那不可想像的事——共軍打倒國軍,似乎不得不考慮了。佔領濟南之後,毛澤東即部署攻取徐州,進略准河流域。
「姓孟的那裡要兒子,他派這兩人來恐嚇我們,等到我們受不住了,他們就會開口要錢,」山谷說。
「麻煩你來我這裡一下談談好不好?」
討論國家的災難要比討論家庭的災難容易。山谷嚴肅地說:「長春被圍已將半年,援斷糧絕。總統親自到瀋陽,嚴令東北總司令衛立煌反攻。有沒有用不知道。陳毅佔領濟南,俘虜了山東省府主席王耀武以下六萬餘人之後,國軍似乎沒有決心打仗了。」
阿真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你這麼消極,」山谷說。「你沒有信仰嗎?」
「那麼我明天清早就走。」
山谷乘車回家的路上,自己對自己說,他一定要堅強。他告訴自己,他必須忍受阿心慘死這一打擊。他到此刻只感到麻木,但麻木過去以後,他的傷痛一定是難以忍受的。他希望他能延長這段麻木的時間,等他能逆來順受的時候再恢復知覺,到了那時,即使有痛苦,也有限度,不致使他絕望。因為如果他不能支撐自己,保持堅定,他全家人都會毀散。
「我相信那是——呃——在英國,」過了很久,他這樣說。
一陣狂風吹落了許多潮濕的樹葉,灰色的雲在天空中飄過。
白楊樹的葉子m.hetubook.com.com已經在飄落,地面是濕的。阿真看見了他的父親,立刻上前迎接。
慢慢地,珠莉的怒火上升了。「這孩子無論如何,不能給他們,」她說。「我們在他們手裡已經喪失了一條生命。」
她幾乎要叫出來,「阿真哥,別走!」但是她沒有這麼做。
他走進去在她桌上拿起一樣東西,一看皺起眉頭。這是一罐使假牙黏在口腔的粉。
「不曉得。」他向窗外一看,又發現那兩個青年人站在門口。
「還是差不多,也沒有好些,」阿真憂愁地說。地上的濕泥發出了一種強烈的氣味,天空滿佈著灰色的雲層。
「在我再回來時,我想你已經到香港去了,」他說。
兩個年輕人離開臥室後,山谷說,「珠莉,你做了大犧牲。我知道你多麼想阿真留下來。」
「我不同意也不反對你的想法,」山谷溫柔地回答,深深呼吸了一下。「你希望妥協可以取得和平,我可以諒解。但是自從你回來以後,對每一件事都保持中立,我真不明白。」
「一個人可以做得什麼?」
「在平常的情況之下,」高局長慢慢地說:「兒子當然是歸父親的。」
「既然你母親這樣說,你就按照計畫去吧!」
「如果他們再回來呢?」阿華說。
「我對這孩子有道義上的責任,」山谷憤怒地說。他無法抑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阿真退縮了一步。他父親話中含有譴責的意味,他父親很少譴責過他,兩人都是內向的,但是在沉默之中共享微妙的思想溝通。
「滾蛋!」阿真說,「你們不走我就叫警察來捉人。」
就在這個時候和圖書,她在腦海中很清楚地看見了偉林。他站在燦爛的陽光下,背著蔚藍色的大海,但卻是那麼遙遠,使她無法企及。那麼,真正的我是在這裡了,是嗎?她這樣想。
「嬰兒呢?」
阿真又想到,這兩個人如果把阿華綁走,也不無可能,但是他不敢說出來。他望望父親,他父親好像同時也想到這一點。徐寶豐的媳婦值得多少錢?他站起來就打電話給公安局長。
阿真在阿華房間的門前站住,說:「你在做什麼?」
山谷這才想起,兒子第二天也要走。「高局長已經答應派人來守住屋子。」
「不,這是偉林送給阿姨的。我沒有時間去寄。」
「我也許沒有法律上的權利,但我對這孩子有道德上的責任!」山谷又說一遍。「你先派個人來守住屋子,等我到南京再想辦法。」山谷說得面紅耳赤。
「你父母需要我的話,我隨便在這裡住多久都可以,」她說。
山谷走開了幾步。現在他們誰也不看誰。「很久之前,我也有這種想法。但是我和你母親結婚之後,我被她帶進了一個道義世界,在這個世界上,我變得和每一種有理性的生物都有關係,人類像一群蜜蜂一樣,彼此拖向善或惡,和平或戰爭。沒有人能夠單獨的生活。用客觀的眼光衡量人類的價值,是一種罪惡。」他轉過頭來,阿真體會他們對生命的看法有很大的距離。有一些偉大、不朽、無限的力量使他父親能夠支持下去。
「我們是代表孟開明來要回他的兒子的,」李青說。
阿真抬起頭,有點吃驚。「人家說,時勢造英雄。英雄在那裡?我們可以信仰什麼?過去的一切理想如夢幻泡影。」
「難道你有假牙?」他溫和地說,帶著m•hetubook.com.com一個疑問的,半淒涼的微笑。
「下星期是我的生日,」山谷說。「你要替我燒豬腳麵線嗎?」
「我知道,爸爸,我知道我稟賦的一切,」現在他把臉轉過來望著他的父親。
「我在寫信給偉林。」
「假使孟開明真的要討回他兒子,為什麼不自己來,要派這兩個流氓來?」阿華問。「他們在門口走來走去,為什麼不敲門進來說明來意?」
他把那個罐子丟給她,他靠在牆上,從口袋中抽出一支香菸。
「我們要考慮到他們可能和黑社會有關係,」阿真說。「爸,你能不能請警察局派人來?家裡要經常有人守衛。」
「你清早就走,」珠莉應著他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珠莉悲傷地說。「你不能夠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就要扣住他。」
「啊!山谷!六十歲了!」珠莉無精打采地說。
公安局長很客氣地問:「部長,請問這個任務的性質是什麼?」
「那是和開明住在一起的小癟三!」
阿真望著父親,等候他的意見。
山谷想到第二天自己要回南京,非常憂慮。
「事情不順利的時候,你媽會感到憤怒,」山谷直望著兒子說。「對不公道的事,無論與她有沒有關係,她都會抱不平。我佩服她那對自己的絕對信心。我原是個孤獨的青年,對世事愛袖手旁觀,不愛參與。和她結婚之後,受她影響,變成個熱心騰騰,肯護衛正義,肯盡力為社會做點事的人。」
「這怎麼行?」阿真說,「阿華要上課,于媽要出去買菜,難道進進出出都要受他們欺侮?」
第二天早晨,山谷要到南京去參加緊急會議,沒有辦法和家人多聚。濟南陷落之後,共產黨不准「解放區」的糧食及工https://m.hetubook.com.com業原料流入都市,並以高價收買金鈔及民生必需品。人民開始搶購,金鈔黑市出現。在上海,流氓持暴凌弱,到處造成群眾騷動。
「是的。我立刻派人來!」高局長說。站起來就告辭。山谷懷疑,高局長在故意與他為難,突然他想到,蔣總統正在被迫下野,擁護副總統李宗仁的人正在用盡方法來收買政客,公安局長是向誰效忠的呢?要是蔣總統下臺,警察還會去保護在蔣總統內閣的部長嗎?
她猛地抬頭來,她的眸子像琥珀一樣的閃閃有光。看見了這雙眼睛,他幾乎有著他又再度在戀愛的感覺。
他溫柔地說,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你將來會再和偉林在一起的,會有無限的幸福,阿華,要往好的方面想。」
下午,阿華出去,那兩個青年對她說了一句髒話,她嚇得馬上退回家。於是,阿真打電話給派出所,要他們派警察來把那兩人趕走。他們從樓上的窗子探望,過了大概四十五分鐘,來了一個警察,他對那兩人說話,兩人不見了。
「李宗仁的支持者很想要談判求和,」阿真說,他知道他父親為他的安全擔心。「要是談上了,戰爭也許會停止,我知道你不贊成和共產黨談判,但是我認為和平總比雙方彼此殺戮好。」
「你放心去好了。有我在這裡,」阿華說。「只要他們需要我,我不會走,我答應你。」
「我們只可相信自己的力量。」
「我們一定要有信心!」山谷說。「要不然,面對的是什麼?」
稍後,阿真注意到,有兩個青年在房屋外面徘徊,他們不干擾他們進出,也不離開。阿真指給阿華看,她倒抽一口氣。
他到家的時候,看見阿真在花園中踱著步。在精神上和氣質上,他的兒和_圖_書子是像他的。
「在倫敦,」她說。她的聲音幾乎使人聽不見。
高局長沉默了許久。他終於說,「部長應該明白的。在這個混亂的時期,我們手忙腳亂,也許一時分不出人來……部長如果願意領這孩子,何不請一位律師與對方談論?」
「啊!是的,」山谷說。他忘記了這件事。
「媽媽怎樣?」山谷說。
山谷走上樓時,阿真說,「爸,我可以留下,遲一點去北平。我可以通知北大,說我這學期不來了。」
「你按照計畫到北平去吧,」珠莉說。「有人守住屋子就好了。」
「他沒事,于媽照顧得很好。」阿真又問:「南京怎樣了?」
山谷忽然情緒激動。
公安局高局長來到之後,山谷將情形解釋給他聽。
「爸,我就要上北平去了,」阿真說。他早該去北大上課,只因為阿心去世而延遲了。
「爸媽都老了,有你在身邊照顧,我非常感激。這一陣子,他們受的刺|激太大了。爸患高血壓,實在要小心,不要過度疲勞。」阿真突然眼淚盈眶。
「我常常這樣想,」他柔聲地說。「從我這邊你繼承了我的人生觀,從你的母親那邊你繼承了她的活力,這應該使得你無論在為人,或在工作上都出人頭地。我在你這樣的年齡時……」
「我是教育部王部長,」他說。「我請你派兩名警察來日夜守在我家裡,特別是當我不在家的時候更要小心一點。」
他們一起走進屋裡。山谷坐在珠莉床邊,執起她的手。
他轉過臉,避開了父親的眼光。
「糟糕!」阿真說。
阿真走了出去,問那兩人何以在門口逗留。
一家人靜默一會兒。山谷又說,「那麼就這樣吧。阿真按照計畫去北平。」
「爸,你以為他們會衝進屋子來搶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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