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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

作者:趙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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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你在海德堡還是什麼流浪漢,這裏有你的朋友。」
「什麼東西有趣?」王宏俊不解的問。
劉慰祖靜靜的聽著,一句嘴也不插,一個字也沒漏掉。心裏反反覆覆的叨咕著:「這可真叫冤家路窄,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遇到她?這真是上天的安排,也許天地間真有個什麼都知道的神仙……。」
「你覺得有趣就好,我就放心了。」
「劉先生家在哪裏?」譚允良忽然問。
「允良,你和劉先生仔細談談吧!我真的很不舒服,得去休息一下。劉先生,對不起,我失陪了。」
他下樓就看到王宏俊。王宏俊站在樓梯間,搓著兩隻手,像有什麼焦急的事待解決,又像等什麼人。
「喜歡,麻煩你盛碗給我吧!」王宏俊很欣賞的朝那孩子打量了一會,轉過臉向劉慰祖道:「家棟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心地單純、聽話,人又聰明。」見劉慰祖目不轉睛的盯著家棟,他又問:「你看我說的不錯吧?他還會彈吉他唱熱門歌呢!」
「我在這裏是個極不受歡迎的人,我要立刻離開。」是他醒來後的第一個意念。
「我先給你們找回去。」她說著匆匆的去了,臨去時快速而若有深意的掠了劉慰祖一眼,好像在說:「你會把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告訴他嗎?你不會吧?那是只屬於你和我的。」
「譚老板的這個工作有趣。」劉慰祖掩飾的說。
「唉,你總忙著走做什麼呀?去哪裏?」
「你這句話就說得不夠真。你一點也不佩服我,不單不佩服我,你根本不佩服任何一個人。不過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要學學我的生活態度。」王宏俊比手勢,阻止劉慰祖打斷他的話。「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什麼都不會說,你是我的朋友,我要是不把心裏的話說出來,未免於心不安。慰祖,你不能再把自己作賤下去,你要回過頭來重新生活——」
一個清瘦的中年人站在門裏,他穿著鐵灰色的整套西裝,雪白的硬領襯衫,打著素色領帶。見他們上來,他笑著說道:
「生命是可愛的,人人這麼覺得,如果你不這麼覺得,那是你反常,不是別人不對。」王宏俊說著改變了口氣,和善得像在哄一個小孩子。「所以,慰祖,你一定得定下來。」
「她是在逃難的路上大徹大悟而信起教來的。對她來說,有個信仰比沒有好。我鼓勵她到教堂去。」譚允良笑得很苦澀似的,嘴的兩旁深深的陷著兩條大紋。
「報復了誰?」王宏俊困惑的縮起稀疏的眉毛。
「那好極了。阿靜,你把那張圖,就是前天咱們畫的那張草圖,放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找不到。」譚允良朝妻子注視了一會,關心的問:「你臉色不好,別是病了吧?」
「跑生意嘛!每年都去兩三次。」
劉慰祖研究的結果:認為譚允良實在沒有什麼特殊的引人之處,頂多是個濫好人。碰巧這類人又是他一向視為鄉愿、缺乏個性的草包,是最看不起的。像莊靜當年那樣有鋒頭的女孩子,會丟下優秀英俊,出身貴族之家的劉慰祖,去嫁給這樣的一個商人,真讓他感到恥辱。
莊靜拿著一疊紙出來,交給譚允良道:
「喔——那麼,你去不去那個姓譚的華僑家呢?」
「朋友?到現在我還有朋友?」他指指自己的鼻尖。
「這位是譚允良先生,這是我的老同學劉——」
劉慰祖跟著王宏俊出來,見莊靜站在門前。
他睜開眼睛,見一道道的紅光,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擠進來,使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中央的部位像鋪了一塊四方形的光毯,照亮了屋子裏的幽暗。
「大的好處大的作用是沒有,小的有一點。好處是我不必再去敷衍那些偽君子和說謊者,不必再受約束。到底把自己從那個可笑的圈子裏解脫出來了。作用嗎?最讓我想起就會開心得直笑的是,報復了好多人。」
「奇怪,我太太不曉得把那張圖放到什麼地方去了,……」譚允良邊說邊走進來。「啊,你回來啦!這位就是——」
「我笑我已經猜到你下面的話了。」劉慰祖止住了笑。
「那又何必。」
「好瀟灑的名字,一聽就是個藝術家。不過我可不敢叫這個名字,我流浪流怕了。」譚允良幽默的說。
「家棟眼睛好,從窗口看到你們來了。」
「唔——」劉慰祖有點語塞。
「這麼大的孩子,最容易受朋友的影響。」王宏俊說。
他們剛在客廳坐定,一個身材細高面目清秀的男孩子就靦靦腆腆的進來了。
「報復我們劉家的祖先,你要我爭氣,我就偏不給你爭;報復我祖母,她希望我娶個高貴千金做劉家的孫少奶奶,好讓她抱曾孫子。我偏連婚也不結,把她的曾孫子也耽誤了;當然更得報復我父親,他指望我念個博士出來,給他爭面子,還等著我繼承他的事業。對不起,我可沒那興趣。」
「咦?怎麼把大包袱也背下來了?」王宏俊指指他的背囊。
「那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容不了欺騙和虛偽,對於這種人我永遠不原諒。」
「我睡了十分鐘,覺得是好得多了。」莊靜對她丈夫溫柔的笑笑,朝劉慰祖也客氣的笑笑。「今天下午別去了,我在教堂裏邀了兩位太太來喝下午茶,明天上午去好了。」
「跟你太太是在台灣認識的?」
「老王,我不能。我們是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
「瞎說,從沒聽說過誰有流浪的習慣,你又不是吉普賽人。快去吧!快要十一點了。」
「好,到你房間去吧!」王宏俊和家棟也出去了。
「一定、一定。」劉慰祖一抬頭,見王宏俊和家棟進來,就對王宏俊道:「老王,譚老板的這樁生意我決心接了。看樣子真要在海德堡住上一陣子了。」
「慰祖,怎麼會是你?」她打量著他,驚異寫在臉上。
從譚家出來,劉慰祖的嘴角上一直掛著微笑,一句話也不說,直到王宏僅把車子發動了,他才從牙齒縫裏冒出了「有趣」兩個字。
「那時候,我常跑台灣,對台北熟得很。」
「怎麼樣重新生活?」劉慰祖笑著問。
「是哦!當年的阿靜,我是說我內人——」
「不熟,只見過幾次面。他們平常不太跟人來往,跟別的越南華僑好像也不走動,也不太明白他們的背景。不過聽說譚先生在西貢的生意很大,據說連輪船都有好幾艘。所以嘛!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現在還能獨資開餐館。他們兩夫妻看著都像老實人,那位太太說話永遠輕聲輕氣的,他們的感情好像很好。」
「怎麼定?」劉慰祖又想笑。
「不錯。可是——可是我看他怎麼這樣眼熟?」劉慰祖悠悠的轉過眼光來。
姓譚的華僑住在一幢公寓大樓的三樓。劉慰祖和王宏俊乘電梯上去,不等按電鈴,門就已經打開了。
「就算我真那麼說也不可笑,你該有個家。」
「喔——」家棟立刻收了笑容,憂慮罩在臉上。「德文還是太難,文法弄不清。數學也有不懂的地方。」和_圖_書他有點羞澀的說。
「就去轉轉吧!」劉慰祖又點煙,已是第三支了。
「你去躺躺吧!我跟劉先生談談。」
「算了,別去了,巴黎你也沒有熟人,去了還是流浪漢。」
「譚先生是老實人,你別跟人家胡謅吧!咱們該走了。」王宏俊說走站起就要走。「家棟若在功課上有任何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可以約個時間到我家去。」
「譚先生,藝術家已經在這裏了,你的計劃如何?不妨跟劉先生談談。」
劉慰祖在那樣的眼光下多少有點感動,心腸也軟了一些。他什麼也不再說,只默默的重新估計譚允良。譚允良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藝術家,就是妻子婚前的情人,還在那兒幽默生動兼而有之的,形容他當日在西貢的事業是如何的輝煌。見到劉慰祖一語不發,彷彿很專心的聽他敘述,他感到很安慰,幾乎以為遇到了知音。殊不知對面的人正用比偵探更銳利的眼光研究著他,想知道他譚允良憑著什麼奪去了劉慰祖的情人?
「這是雲母片,我托人給寄來的樣品,你看用來裝飾牆壁怎麼樣?不錯吧?」
「好,隨你,那就找。」王宏俊默默的開了一段路,忽然問:「怎麼到了趟譚家,你變得心情這麼好?」
「喔,不錯。你是老板,只要你喜歡,當然是可以用的。」劉慰祖敷衍的把那幾個小薄片在手上玩弄了幾下,又還給譚允良。
「昨晚上又沒睡好,頭有點疼。」莊靜用一隻手輕輕的揉著太陽穴。劉慰祖注意到:那隻手背上隱隱的透著青筋,手指的關節顯得粗大,手指甲上也沒有塗蔻丹。這隻手也不是以前的了。
「噢,是這樣的。真羅曼蒂克。」劉慰祖像似很認真的。接著又打個哈哈:
「你熟練得像個廚子。」劉慰祖坐在小桌子前,點上煙慢慢吸著。「伊麗莎白和小孩們呢?」
「爸爸,要不要把媽媽煮好的白木耳盛給客人?」
「老王,你知道的,我曾經是個很乖很乖的傻快樂,預備做一輩子傻瓜蛋的。可是那些人,居然把我那點可憐的傻夢整破,把我的人生一段段的毀壞,實在太卑鄙太殘忍也太可恨了。我的報復實際上是跟他們同歸於盡,可憐得很。」
「她到教堂去了,就回來的。她每個星期天都去。」
「去盛白木耳吧!然後把數學和德文都拿出來請王叔叔教教你。」家棟應著出去後,譚允良又說:「家棟從小念書就好,不用我們操多少心。到了德國問題就多了,他是乖,可是德國的社會不一樣,各種引誘力大,外國孩子比較野,家棟又是個沒主意的,這幾天就吵著要買摩托車呢!因為他的朋友有,我們怕危險,不敢給他買,他還不高興呢!」
劉慰祖笑得更深了,是帶著嘲諷意味的笑。
「好,就明天上午去。我們家是女權至上,太太說了就算。」譚允良說完自己先哈哈的笑了。
「慰祖,我認為得饒人處且饒人。」
「正正經經的做點什麼!定下來,回到正常社會過正常人的生活。慰祖,你非得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不可,你這算什麼?三十大幾眼看快四十的人了,過的日子像個嬉皮。這怎麼行?簡直糟蹋了你的聰明才智,也對不起你的父母。想想看——」
「為什麼沒有?你當我們都是誰呢?」
「下面什麼話?」
「我想再問你一句:你這麼做對你自己,對別人,都有什麼好處?起什麼作用?」王宏俊歎著氣。
「劉浪。」劉慰祖鄭hetubook.com.com重的自報姓名。
「台灣的女孩子很漂亮啊!」
「劉先生一定要先看看房子內部,才好做通盤的設計計劃,應該帶劉先生去看看才對。」她對譚允良說。神情挺泰然自若的,彷彿什麼病也沒有了。
「別抬槓吧!喂!有人說譚太太年輕時候是美人,他們好像本來還有孩子,在逃難的路上死了,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沒打聽過,不過這個家棟可真是他們的大希望,兩個人的心全在他身上……」
「二年級,就是初中二。」家棟說。
「人人都要老的。」莊靜淡然的說。
王宏俊是啊是啊的連連附和,最後道:
「我想再說下去就是叫我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了。」
「來,來,慘綠的老少年,你吃早點,我陪你說話。」王宏俊把劉慰祖推到廚房裏,動手給他弄早餐,忙著燒咖啡煮雞蛋,切麵包拿黃油和果醬。
「恨?由哪裏說起呀?誰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誰都可以意見不同,動不動就恨還得了。」王宏俊坐在劉慰祖對面,喝著他新沖的茶。「老弟,在某些時候,人要寬厚、裝傻、隨俗,做個你所謂的『傻快樂』,譬如像兄弟我。」
他想著就起來,收拾好了背囊再推開百葉窗。
「不懂就問嘛!你什麼地方有問題?拿來我看看。」
「你替我答應了?」劉慰祖有點責怪的。
「還恨。那個女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遇到,我都要報復。要把她給我的痛苦還給她。」
「喂!老王,趕快給我找個地方讓我搬出去,我真要在海德堡住上一段時間。」
「我要走了,趕十一點多那班車。」
「哪個發了瘋的女人會跟上一個流浪漢?」
「喔,王叔叔,劉叔叔。」那孩子笑著撓他又濃又黑的頭髮。「你們喜歡白木耳?」
「那好極了。你做出聲名來,洋人照樣也找你,你就在這裏定下來得了。我負責給你拉生意。」王宏俊見劉慰祖把事情談成了,非常高興,又老話重提。
莊靜出去後,譚允良打開他畫得亂七八糟的一堆圖,比了又比,講了又講,一會兒拿隻筆在上面畫畫,一會兒又用數目字算買材料顏料得用多少錢?劉慰祖心不在焉的聽著,一點也沒弄明白他的計劃到底是什麼?直到譚允良把幾塊冰冷的雲母片塞在他手上,他才倏然一驚,問:
「信得好誠啊!」王宏俊說。
「誰管肺受不受得了?」劉慰祖重重的吐了一大口煙,任性的揚揚眉毛。「像我這樣一個沒法子再做傻快樂的人,早已看開了,絕不肯為了多活兩年而委屈自己。生命並不值得我為他吃那樣的苦。我也不像你,覺得生命那麼可愛。」
劉慰祖回過頭,見一個女人站在他身後兩尺多遠的位置。那個女人正對著他的背影發呆,兩隻又黑又深的眼珠睜得像要奪眶而出。
「嘻嘻……」劉慰祖小聲笑個不停,笑得王宏俊說不下去了。王宏俊翻著眼睛問:
「咦!怎麼沒看到譚太太?」王宏俊問。
「今天伊麗莎白的堂嫂過生日,她帶著孩子趕熱鬧去了。我特別留下來陪你,待會咱們去貝克家吃午飯。」
「算啦,算啦,你往哪裏走,你就暫時安定一下吧!你別忙著說不,等我先說完。」王宏俊急切的止住劉慰祖搶話,一方面已把熱騰騰的咖啡給他端到小桌上。「今天一早郭新治就來電話,他說:『老王啊,咱們可不能叫慰祖再流浪下去,要想辦法讓他定下來。』你看,朋友對你多關心,你怎麼可以說走拍屁股就走?」
和-圖-書「是的。」
「方便是方便,煙癮怕你們一家人怎麼包涵也受不了。我看還是給我找個狗窩,讓我隨意怎麼搞吧!」
「好呀!今天下午我們可以去。」譚允良說。又問:「你頭還疼嗎?臉色倒是好些了。」
「我東漂西蕩慣了,定不下來了。」
正說家棟,家棟就端個托盤進來了。他先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碗白木耳,再把腋下夾著的數學書拿下來。
「慰祖,這……這怎麼可能?你是藝術家,叫流浪?給我們設計餐館?這……你不是在說笑話吧?」
「叔叔沒說你像她,只說你鼻子眼睛有點像她而已。叔叔才真像女人,米契老說我像松達太太。」王宏俊的話把幾個人都逗笑了,家棟笑得最厲害。「家棟,學習沒問題吧?」
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劉慰祖一個人。他微微的蹙著眉,眼望天花板,一手托腮,出神的尋思著。他想:這個叫家棟的男孩子看著太眼熟,必定像某個他所熟悉的人。他像誰呢:難道?……!叫他覺察到有人走進來,而這個人不是譚允良。譚允良的步履不是這樣的,他可以斷定……。
「這要做什麼?」
「可是我吃完早飯就要走。」
昨晚上劉慰祖酒喝得太多,一夜睡得好沉,連夢都沒有一個。要不是外面的鳥兒叫聲太大也太美,他保不定還能繼續睡下去。
「唉!經營餐館也不容易,我們是外行,將來是不是能做得順手也不知道。反正麻煩劉先生給好好設計一下,裝潢得吸引人一點就是了。」
「老王,好朋友,你為我想得太週到,對我希望得也太多了。」劉慰祖站起身連著拍了王宏俊幾下肩膀。「只怕我會讓你失望。至少,我知道是不會『好好戀次愛』的,我根本否認愛情,我跟女人交往,目的只有一個——」
「我們一同到外面吃中國飯好了。」譚允良說。
「何必找地方,住在我那裏不是更方便。」
「你抽煙大多,肺怎麼受得了?」王宏俊又隱約的歎氣。
「別說了,我知道你那個目的。」王宏俊的圓臉上掛著愁苦和無可奈何。吁了一口氣,又道:「記得你說過,曾經愛過一個女人,結果是被騙,很恨她。到今天還恨?」
「難道在海德堡我就不是流浪漢?」劉慰祖把背囊往地上一丟,牽著嘴角笑了。
「念幾年級了?」劉慰祖端起白木耳來喝。
「別笑,我已經替你答應了。等會陪你到一位譚先生那裏去。老郭說譚先生要開餐館,托他找人給做設計工作。他現在靈機一動想到你,你不是也做這一行嗎?所以叫我跟譚先生聯絡,我剛打過電話,你吃完了就去——」
「這是為了什麼呀?慰祖,我真不了解你,我們怕真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王宏俊差不多絕望的說。
「人家夫妻感情好不好你怎麼能看出來?」
「所以我很佩服你。」劉慰祖調侃的看著王宏俊。
看看手錶,已是十點。如果動作快一點,說不定可以趕上十一點半開往巴黎的那班車。
「你看他眼熟?我早就看他眼熟了。你猜他像誰?他的五官很像美國的電影明星娜姐麗華。」王宏俊說。
「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劉慰祖齜牙笑著。
「譚太太,一個像我這樣的流浪漢,哪有心情說笑話!我說的句句是真話,我不用花言巧語騙人的。」劉慰祖諷刺的說。眼光毫不避諱的在莊靜身上轉來轉去,他看出她變得太多了。她顯得並不太健康,雙頰微微下陷,面色有些蒼白,鬢角上連白頭髮都出現了。沒變的是和*圖*書她嘴唇上面那顆又黑又大的痣,和臉上那對又黑又大的眼睛。但是眼神也不同於往昔。他記得她的眼神裏充滿了熱力,像似一團燃燒的火,讓人會在那團火裏融化。現在,這對眼睛是深幽幽的,寧靜而帶著點淒苦的,溫和得不帶一絲火氣。時間待她似乎並不仁慈,往日的青春豔麗,竟沒有留下多少痕跡。「譚太太,你老了。」他不懷好意的。
「誰知道去哪裏?大概還是巴黎。」
窗外是另一個世界,太陽好得讓他禁不住要驚歎,而那條在陽光中閃爍、細長如帶的納卡江,美得令他幾乎不願離開海德堡。幾只麻雀在窗下的梧桐樹上跳著、叫著,他看著它們,看了好一會才捨得把窗子關上。
「常跑台灣?」這句話倒引起了劉慰祖的注意。
「好好,劉先生等等,我去找我的草圖來。」譚允良說著出去了。臨出去時對王宏俊和家棟道:「如果你們怕吵的話,不如到家棟的房間裏去講。」
「你笑什麼?」
「王叔叔,到我房間去好不好?」家棟也說。
「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幸會,譚太太。」劉慰祖站起身,先也是驚異,後來就轉變成惡作劇式的調侃。「譚太太,我介紹一下自己,我叫劉浪,是個名符其實的流浪漢,沒飯吃的窮藝術家,現在是受譚老板的雇,給你們設計飯館來了。」
「當然,事情有趣,又有錢可賺,譚老板答應給我兩萬馬克的設計費。我又想通了你的話,真想定下來了。心情怎麼會不好?」劉慰祖笑得嘻嘻哈哈的。「你和譚家很熟?」
「我不能跟譚老板比,我哪裏有家!我是茫茫四海,到處為家。」
「所以我說你得定下來。」
「唉!十四五歲的男孩子,還傻頭傻腦的,什麼叫客人?這不是王叔叔嗎?這位是劉叔叔。」
「譚太太別客氣,有譚先生陪我就足夠了,譚先生好健談啊!」劉慰祖故意做出誇張的表情。聽了譚允良談到那點與莊靜相識的經過,他的羞恥感在加重,恨意又重新上升;原來她是這樣蓄意欺騙他的。
「替你抓住了這個機會,做不做的決定權在你。去談了再說。」王宏俊見劉慰祖的神情不愉快,繼續解釋道:「慰祖,朋友們實在是不忍見你這樣下去,希望你定下來。我們的構想是:你不如在海德堡開個美術工藝社,資金方面大家可以想辦法,我保證盡力。」他拍拍胸脯。「我也希望你摘下有色眼鏡,好好的戀次愛,把你那危險的人生觀改改。」
「我的意思是,錢多花幾個沒關係,重要的是要堂皇,還要雅致。我們的家已經沒有了,看樣子也只好永遠住在這裏,這個餐館也就是我們的全部產業了。」譚允良說到後來就變成了感歎,不勝唏噓的。「如果只有我和阿靜兩個大人,也許我就不費這個事經營什麼餐館了,可是為了家棟,我們不能不把將來好好的計劃一下,他該有個好前途,做父母的總該讓他生活得好一點,是不是?」
「我昨晚上借著酒勁,大撕這些文明人的假面具,他恨我都來不及吧?還認我是朋友?」劉慰祖懷疑的說,開始慢慢的吃著早餐。
「哈哈,那時候他在XX銀行工作,我去辦結匯,就認識了。」譚允良出聲的笑著說。
「不成,我要帶著劉慰祖到我丈母娘家吃中飯去,他是他們的老房客,一家人都想要看看這個流浪的藝術家呢!」王宏俊已經自動去開門了。
「王叔叔,娜姐麗華是個女人,我怎麼會像個女人呢?我不像她。」家棟紅著臉提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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