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春江

作者:趙淑俠
春江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八章

第八章

存款的事完全沒辦,人倒丟到了家,這家銀行他是再也不敢去了。不單不敢再進去,連經過那個小窄門都要避免。如果讓那個嘴唇邊上長了一顆大黑痣的女職員看到,可真不好意思呢!說不定她已把他那天的失態,當作笑話講給另外的幾個行員聽了,說不定他們以為他真是一個神經病,或是一個登徒子小流氓之類的人物……想到這兒,他感到胸腔裏的心都在發痛,臉孔熱得像發燒,一種羞恥與絕望混合成的痛苦情緒,壓迫得他幾乎要毀滅自己。
碰巧莊靜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在城裏一千多人辦公的總行大樓裏,她也是眾人注目的名人,鋒頭出慣了,並不怕人看。她站在櫃台裏,誰看她她就用那對銳利的黑眼珠往回看,終於看得那些好奇的人退縮不來了。
「我不管那些,就憑她媽媽是個拆字的這一點,我就怎麼樣也沒辦法承認她。」祖母冷冷的說。
「你這朋友一定是女的吧!」祖母好像有意要逗逗他,含笑的說完,和坐在旁邊的父親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
「啊!你怎麼可以拿我開玩笑?」他興奮得臉都紅了。
「你最近總不在家,夜裏很晚才回來,回來也迷迷糊糊魂不守舍。你都到哪兒去啦?」祖母凹眼膛裏的眼珠銳利的盯著他。
「請問你——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舌頭像是失了控制的機器,忽然冷子著來上一句:
「慰祖,想想看,我們這種人家,怎麼能跟一個在市場上擺攤子拆字算命的人家來往?結親當然是更不可能了。你不怕人家笑話嗎?你就不想想你爺爺的聲名和你爸爸的地位嗎?你倒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個女人憑什麼把你迷住的。」祖母板硬著尖尖的面孔,生氣的說。
如果他不在乎那個女行員,也就用不著注意她對他的印象了。不幸的是他非常在乎她對他的觀感。甚至有幾次想換上講究的衣服,用最從容優雅的態度,到那個小銀行再去轉上一圈,挽回她對他的惡劣印象。他也真那麼做了,可恨的是,到了銀行門口勇氣就消失得一點也不剩。於是又垂頭喪氣的縮回來,回來後又念叨著她對他的壞印象和蔑視,又詛咒自己、惱恨自己。
「喂,請問,你可有時間——」劉慰祖向櫃台裏一個正低著頭按計算機的女職員問。
「你真讓人羨慕」。莊靜又慢慢的吃冰淇淋,笑容也沒了,話也不說了。
「喔——就是談話、散步、看電影什麼的。」
這時,一直在作壁上觀的繼母說話了:
「以騙人的手段謀生,下流。」父親下了斷言。
小小的櫃台前只坐了三個人,加上裏面的三四個,整個銀行也只有七八個工作人員。
從銀行出來,劉慰祖已經換了一個人,幾個月來積壓在胸懷中的鬱悶,找到了抒解的通道,已全部排遣出去了,他覺得從來沒這麼輕鬆愉快過,也從來沒這樣充實幸福過。她的一顰一笑,一轉首一凝眸,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裏,他回味著她的言談,她對他友善的態度,感動得心跳都加快了。但他還在苦苦的尋思:何以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到面熟,彷彿已認識多年了呢?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她?舞會裏?友人家?還是街道上?思過來想過去,又好像並沒在任何一個場合見過。那麼,她到底是誰呢?他實在想不出在哪裏見過她。也從沒聽過莊靜這兩個字。想到最後,他認為只有用佛家的「緣」字來解釋。他和她一定是在前生見過。對,一定是的,他真的這麼相信。並https://m.hetubook•com.com且為這個不平凡的再世之緣益發的感動了。
「那女人生得是不錯,可是歲數一定二十拐彎了。」
「哪裏,別冤枉人好不好?我說:一個穿著淡咖啡色皮夾克,褲線好直,身架子好挺,臉色有點蒼白,看上去像個未來的哲學家或者是詩人那樣的人……」
「劉先生,好久不見了。」她微笑的說。聽她的口氣,彷彿他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又彷彿兩人已是非常相熟的朋友。她居然知道他姓劉,還說「好久不見了」,這可是怎麼一回事呢?他迷惘的看著她,不知所措。
那天吃過晚飯他正要開溜,就被祖母叫住。
「奶奶,她人是很好的,也知道上進,還想報考大學夜間部深造呢!她聰明得很——」
「什麼?她母親是個算命的?這……」祖母激動得失去了一向的鎮定,有點氣急敗壞的。「這也太不像話了。你怎麼能交上這樣一個女人?什麼叫算命的?完全就是跑江湖的下三濫嘛!」
「環境怎麼不允許?她家裏是做什麼的?」
「是你們學校的同學?」繼母插嘴問。
「媽,我看不如讓慰祖把那個女孩子帶回來看看。慰祖不是說,她母親做那一行是不得已,為了生活嗎?也許那女孩子是真好,在那麼苦的環境,還總念著要上大學呢!如果僅僅是錢的問題,事情是可以改變的。我們為什麼自己不能培植一個兒媳婦呢?繼先,你認為我的意見怎麼樣?」
「奶奶有什麼話要問?」他只好硬著頭皮站住,明知故問的裝傻。
「大學畢業,又工作兩年,歲數一定比你大吧?」祖母停止了剔牙,把牙簽丟在盤子裏,等著他回答。
「喔,一定把我形容得其寶無比。」劉慰祖靦腆的插嘴。
他進去時,正趕上下班前。裏面的顧客很少,幾個工作人員,有男有女,都在忙著結帳。他站在櫃台外,朝裏面張望,期望有個人過來為他解答有關存款的問題。他站了好一刻,也沒有誰來理會。那幾個工作人員不是忙著打理別的顧客,就是在悶著頭算帳。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那麼覺得。」莊靜停止了吃冰淇淋,兩隻黑眼珠水汪汪的凝視著他。
「喔——」他激動得差不多想湊過去,在她那又甜又伶俐的紅唇上親一下。「那——那為什麼我第一次去,你刮我鬍子?」
夏日的黃昏後,滿街人潮,空氣裏擴散著悶人的溽熱,咖啡館裏的冷氣倒是清涼沁爽的。他和她,對坐在角落上的火車座裏,他要了一杯橘子水,她要了一杯冰淇淋,慢慢的吃著。
「我祖父是個了不起的人,白手興家,叱吒風雲。我們家客廳裏掛著一幅他的大照片,他騎著大白馬,手上拿著指揮刀,真夠神氣。那個指揮刀的刀鞘是金的,上面鑲著五塊寶石,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我祖母說將來都給我。」劉慰祖恨不得把心都掏給莊靜,接著又說了一些家裏的生活情形。莊靜聽得入神已極,顯得十分感興趣。
眾人很議論了一陣子。平日很重視輿論的劉慰祖,這時為情所迷,完全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說,反正就是愛定了莊靜這個人。
「我——」他明白攤牌的時候到了,考慮著該怎麼說。「我跟一個朋友在一起。」
「我們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尊嚴,怎麼可以誰問名字就告訴他。」
學校裏很快的傳開了劉慰祖和×銀行之花熱戀的消息。
莊靜的母親頭髮已半白,從五官上看,年經時候應該還是個有姿色的。怎麼會吃上這一行飯呢?hetubook.com•com他把這話問莊靜,她說:「我母親懂陰陽,學過易經,有資格做這一行的。」後來她又說:「她母親的職業使她覺得在人前抬不起頭。以前是沒辦法,我們不能不吃飯,我不能不念書。現在我也工作了,賺的錢是不多,不過省一點苦一點也可以維持的。我幾次跟媽媽說:拆字攤別擺了吧!她不肯,說是讓她再唬幾年,積幾個錢,我好上大學。你別看我媽媽,她一直因為我沒能上大學覺得不安呢!」
「在銀行工作?學會計統計的?」一直坐在旁邊吸雪茄煙的父親,忽然開口了,喜形於色,他的想法是:如果劉家能討一個懂會計的媳婦,將來廠裏的財務不必假外人之手的話,該是多麼理想。
「看著是很帥,不過又塗紅嘴唇又抹紅指甲的。」
「想不到劉慰祖的胃口就是如此。」
劉慰祖有一筆數目不是很小的款子,存在城中區的銀行裏。那是他通過聯考被取入×大學時,父親獎勵他的禮物。父親曾說:「我不要像很多父母那樣,每個月發給孩子多少零用錢,我要你練習自己支配用度,把幾萬塊錢一次給你,做你一年的零用。以後每年會再給。你學經濟,將來還要管家業,管大錢的人要先從小錢管起,你就隨自己的意去支配吧!」
「在一起做什麼?」
「繼先,你也別罵他,他是一時迷了心,認準了一個門;……」祖母反而護著他。
「喔喔——你的名字很詩意。」他笨拙的齜牙笑著說。
「喔喔,是這樣的,家父在我名下存了一筆錢,是給我每個月零用的,現在存在城裏的××銀行總行裏……」他在感動之餘,便一五一十的,把整個事情說了。
「你怎麼知道我叫劉慰祖的?」他忍不住好奇的問。
「跟莊靜比起來,呂蓓蒂就像一個戴了假面具的小丑。」他不敢編排祖母的不對,就以糟蹋呂蓓蒂來出氣。
今早他收到銀行的通知單,說他的戶頭上又增添了五萬台幣。拿著那張單子,他不禁想:「每次提款都要特別進城,費事又耽誤時間,為什麼不把錢轉存到學校附近新開的銀行裏呢?」他決心下課後去打聽一下。
「就是這件事嗎?好辦得很,明天你到×銀行去一趟……」
「了不起有什麼用?還不是只能在市場裏擺拆字攤給人算命。我是商職畢業的——唉,別說這些好不好,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看你祖父騎大白馬拿指揮刀的相片嘛!」
於是,無論男女同學,都想看看X銀行之花的真面目。那個只有一間門面的小銀行便人來人往的熱鬧起來了。
「喔——」這句話聽得他滿心舒服。「你問王會計認識我不?他怎麼說?」
「啊——」他又輕吁了一聲,為自己的失態羞紅了臉。「對不起,我——」他不知嘟囔了些什麼?一溜煙逃出了那家小銀行。慌得就像有誰拿了手槍在背後追趕,一連快步走了好幾條街才停下。「我是怎麼了?不會是得了神經病吧!」他摸摸腦袋,自言自語的說。
他做夢也不曾料到她正站在櫃台後面,瞪著大眼睛朝門口注視。他像中了陷阱的困獸,一進門就掉進她的視線裏,想逃也不可能了。他傻傻的望著她,正不知該怎麼安置自己,她竟先開口了。
「嗯,是女的。」
「慰祖,你這什麼態度?奶奶的話你也可以頂?」
×大學附近新開了一家小銀行,是××銀行的分行,離學校步行只五分鐘的路,方便得彷彿是專為這個學校的師生員工們設立的。從銀行開張那天起,來來往往的便多是×大學www.hetubook.com.com的人,一些家住在外城的學生,家中匯款、存款,尤其要借重這家銀行。
「她母親是做什麼的?」祖母的目光像兩支利劍,緊盯著他的臉。
「你叫我?……」他走到櫃台前,訥訥的說。
「好,一定帶你去看。」劉慰祖彷彿很有把握的說,其實心裏明白事情並不那麼容易。劉家交往的人全是在社會上有頭有臉,有地位,或是祖先有聲名的。像莊靜這樣一個連學都升不起的算命的女人的女兒,銀行的小職員,他祖母會歡迎嗎?會允許他和她交往下去嗎?當然,莊靜是可愛的,比祖母牌友呂四奶奶的孫女呂蓓蒂之類的不知可愛了多少倍,而且他已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她,必得有天把她帶到家人的面前。這一天不知何時會到來?還得用恒心毅力去爭取。考慮到這一層,他不禁有些憂心忡忡了。
想起莊靜的這一段話,劉慰祖的眼前不覺一亮,彷彿突然看到了光明。
「她母親……是個預言家……」他含混的說。
「只有一個母親,父親早死了。」莊靜淡然的說。
「劉先生,請你過來。」她向他招招手,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長,指甲上塗著帶銀光的蔻丹。
「她……她沒念大學,是商職畢業的。歲數……是比我大兩年,今年二十一……」他吞吞吐吐的。
針對這些跡象,祖母和父母親交換心得的結果,一致認為他是有了要好的女朋友,正在鬧戀愛。
「她的那對眼睛真美,看誰誰都受不了。」
有次他正過街往銀行門口走,不料她突然和一個男同事匆匆從裏面走出。他連忙躲在路邊一輛汽車的後面,睜大著眼睛注視他們:她穿了一件米色的套頭絨線衣,下面是咖啡色短裙,腳上踏著一雙裸|露腳跟的高跟鞋。她從短裙中伸出的腿,又長又白又圓潤,美極了,他驚羨得發出隱約的嗟歎之聲。陪伴她的那個男職員,梳了個光溜溜的大包頭,穿西服打領帶,一臉銅臭氣,對,一臉銅臭氣。這個人他常在路上遇到,那天他到銀行去時,也看到他在和顧客打交道。那樣一個平庸的男人,竟有幸運陪著她在街上走,而自己只輪到躲在車屁股後面偷看,這還像被男同學嫉妒、女同學傾羨、教授們重視的劉慰祖嗎?他不平、嫉妒到了極點,幾乎想去和那個男人撕扯著打上一架。當然他並沒真的那樣做,他的教養使他永遠不會那麼做。
他窘迫的站在地中間,滿面愁苦,不知該出去還是該留下來?當然是應該出去,和莊靜約好八點鐘在西門市場的一家咖啡館裏碰面的。壁上的掛鐘已指著七點半,眼看著要遲到了。他想拔腿就跑,卻又沒有勇氣,祖母和父親正在生氣,而且反對他去會晤莊靜。他向來沒膽子反抗祖母和父親,也不想反抗,在深心裏他幾乎承認他們是對的。擺拆字攤的女人算什麼呢?不正如父親所說,是「以騙人的手段作為謀生的技能嗎?」他去過莊靜的家裏一次,母女兩人住著兩個小房間,裏面的布置倒還清雅,只是掛在牆壁上一張世界地圖大小的人像,上面畫著各式各樣的黑痣,還寫得麻麻密密的注解的圖,令他看了好難過,難過得要作嘔或是不能忍耐。
「他們沒有錢,她父親是在十年前去世的,她母親是……」他不善於說謊,又覺得她母親的職業使他難以啟口,他怎麼能說她母親是「鐵口女真人」,在市場裏擺拆字攤給人算命的呢?「她母親……」
「不是同學,她是銀行職員,已經工作兩年了。」
「不行,這個女孩子你別交了。家和_圖_書世不登大雅,年紀又比你大。慰祖,你從來是聽話的孩子,聽奶奶的話,重新交一個。」祖母說著靈感就來了。「人家呂蓓蒂老來找你玩,你也不熱呼,依我看她就不錯——」。
「她功課好,也想念大學,問題是環境不允許。」
「你母親獨力把你養大,她很了不起。」
祖母鬆了口,父親那一關也就算順利通過。現在他心裏不停祈禱著的,是莊靜能合祖母的意。
「他說:這個人多半是劉慰祖吧!劉慰祖是我們學校頂出名的學生之一,不單本身行,家世也顯赫,他祖父就是劉世昌啊!父親是劉繼先。」莊靜學著王會計的口氣,然後又道:「你祖父好有名哦!我們念歷史都念過他的名字。」
「喔——」劉慰祖隱約的叫了一聲,便像塊木頭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嗯。我叫你。你不是叫劉慰祖嗎?」她說著又笑了。笑的時候,唇邊的黑痣看著可真俏皮。「你不是問我的名字嗎?我叫莊靜。莊是村莊的莊,靜是安靜的靜。」
「劉慰祖的大名誰不知道呢?有天我問你們學校的王會計,知不知道像你這樣一個學生?」莊靜調皮的眯著眼笑了。「我把你的樣子形容了一番——」
「慰祖,你別忙著走,坐一下,奶奶有話問你。」祖母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拿只牙簽悠閑的剔著牙。
莊靜用心的聽著,兩隻墨黑的眼珠不時的直視著他,塗著淡色唇膏的嘴唇間或蠕動一下。待他說完,她頗有把握的嫣然一笑,明快的道:
暑假很快的到了,放假前夕,他以訣別的心情,決心鼓起勇氣再到那家小銀行一趟。預計只停留三分鐘,只看她一眼。這一眼,意味著與折磨了她幾個月的初戀告別,意味著他對這段痛苦人生的肯定和體認,如果她要笑嘛?就叫她和他們那一堆除了算帳管錢,別的什麼也不懂的人去笑吧!反正他暑假後決定不來了,非轉學不可。主意已定,那天他便挺胸昂首,像個即將就義的勇士般,闖到銀行裏去了。
劉慰祖整天垂著頭,斂著眉,沉默得像一個不會說話的人。他肯定自己是愛上她了,既無法從那感情裏解脫出來,也無勇氣去向她表白——那只會更惹起她的訕笑和輕視吧?更知道不該去愛她;在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所有認識他的人的意念裏,都不會認為劉慰祖該愛上一個小銀行裏的小職員。但他卻是真真正正的愛上她了,愛得那麼猛烈,毫無掙扎的可能。
「劉先生,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在我們銀行辦呢?如果有,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替你解決。」莊靜收起了笑容,很是鄭重誠懇的。
存款的事莊靜第二天就給他全部辦好,當她把存摺交給他的同時,也接受了他去咖啡館坐坐的邀請。
這份感情令他太痛苦,他曾想到自殺、最後想到轉學,想離開這個環境也許就淡忘了。
「你家裏都有什麼人?」他窺探著莊靜的表情。
「請問,你到底要什麼?」那個長了一顆大黑痣在旁邊的嘴唇又問。
繼母的話使他感激得差不多要跪在她的腳下了。他注意的觀察著祖母和父親的反應。他們先是不贊成,由於他的懇求,繼母的打圓場,祖母才勉強的點點頭,允許把莊靜帶回家,叫她親眼看看再作道理。
這個女人是誰?怎麼這樣面熟?一定是在哪裏見過,對,一定是在什麼場合見過。她給他的印象怎麼會奇異、震撼到這樣強烈的程度?那張臉——一張閃動著兩隻墨黑的眸子,顴骨微微突出,抹著薄薄的胭脂,豔麗中透著點憂鬱的臉,對他是多麼的熟悉。熟www•hetubook.com.com悉得好像天天、時時在他的視線裏、意念裏,或者根本就屬於他,特別是她那塗了猩紅色唇膏的美麗嘴唇邊上的一顆大黑痣,太熟悉了,也太親切了?她……她是誰呢?
「請問你要做什麼?」那個女職員不等劉慰祖說完,已站起身來到櫃台前,和他隔了櫃台對面看著。
劉慰祖穿著進口貨的皮夾克,兩手插在甲克口袋裏,邁開穿著褲線熨得筆直的法蘭絨褲子的長腿,瀟瀟灑灑的走進只有一間門面大小的××銀行分行。
「我叫什麼名字關你什麼事?」那張豔麗的面孔板得像技呆板的人造化,一點笑容也沒有。「你到底有事情沒有?沒有的話我還有工作呢!誰有工夫開玩笑。」她又冷冷的說。
「慰祖,我真不懂得你,學校裏放著那麼多現成的女同學你不交,倒去交上一個年歲比你大,連大學也沒念過的女人,這算什麼?」父親已經改變了最初的態度,失望深深的掛在他方方正正的臉上。「她為什麼不念大學?是考不上還是有別的原因?」
「也談不上天之驕子,不過我們家每個人都很好,都很讓我以他們為榮,我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我,如此而已。」
「算命的就是專門胡說八道,用假話來騙錢的。」父親氣得來來回回的在地上走,一步比一步重,彷彿要把地板踏個洞出來才能減輕心中的氣悶。
「你是說,她母親是給人拆字算命的?」父親沒回答祖母的話。一下子掐滅了雪茄煙,站起身大聲問。
「聽你的形容,你可真是個天之驕子。」莊靜輕歎著說。
學生們交異性朋友談戀愛本來是最平常不過的,一點也用不著大驚小怪。但事情發生在劉慰祖身上,對象又是附近銀行裏的女職員,就顯得非常的不尋常。人們的第一個反應是:為什麼學校裏那麼多的女同學對劉慰祖傾心,他都不理不睬,特別是校中的大美人,八美圖之一的韓芳藜,主動的向他發動攻勢,是幾乎人人知道的。他都裝傻,故做不懂,只跟她保持著普通同學的交情。以致許多人認為他根本屬於太上忘情,對誰都不會動情的一種。也有人說他條件太好,眼光高,就連韓芳藜那樣人品才華都全的人也不放在眼裏。直到他與莊靜一同到淡水河上月夜泛舟、看電影、泡咖啡館的種種行動傳到學校,大家才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但緊跟著的是好奇與惋惜。好奇的是這個女職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居然把個劉慰祖迷得神魂顛倒?惋惜的是,已在社會上做事的女孩子自然不如在學的學生,為什麼放著那麼多女同學他不愛,倒去愛一個在社會上工作了好幾年,已染上社會氣的女職員呢?
外人議論,家人也看出了他的變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關在房裏看書了,他的話變多了,而且出語幽默,常說笑話。臉上總是笑吟吟的,人也變活潑了。他常常不回家吃晚飯,如果回家吃,也是筷子一放,嘴巴一抹就走,不過十二點不回來。他越發的注重衣裝和儀表,出去前對著鏡子照了又照。
「她跟我說:她母親就要停止給人拆字了。她母親現在不過是想賺幾個錢給她上大學。」他討好的說。
劉慰祖很能控制預算,雖然經濟比一般同學寬裕多多,卻也不願隨便揮霍浪費。他把款子存在城裏,需要用時便去取出一些。一年過去,只用了半數,而父親早又把另一筆錢存在他的帳戶上了。
「什麼是預言家?」祖母轉向父親和繼母。
「不是她現在做不做的問題,是她已經做過了,根本就屬於這個等級的問題。」父親頑固的說。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