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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一條小溪邊，兩岸有低垂的楊柳。范石田把大家叫在一起。

「像這種難忘的夜，妳還會有好幾個。」范石田回答說。

「對不起，爸爸。」她從包袱中拿出一把湯匙，然後，解開肚兜，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點炒米，一匙一匙地餵孩子吃，就像餵病人一樣。

「想不想吃點炒米啊？」

伊素從包袱裏拿出一些塑膠袋，小心地鋪在地上，然後把她的外衣鋪在上面，再包好包袱當枕頭。她扶著她的老爸爸，幫助他躺下。

「我不放心阿招，他顯然沒逃出來。」

「沒有共產黨黨部？」

「味道好極了。」

「是的，通常都是甜的，我們用牛油炒。」

「今天晚上我們在那裏歇著呢？」

「我明白妳一片孝心。」

杰姆士睡著了，他的眼瞼低垂，放在伊素腰上的一隻手已經鬆開。伊素注視著他的臉龐，唇上仍掛著微笑。想到他這些年來對自己感情的忠實，和這一次甘願冒險把她一家人接出去，伊素對他有無限的愛意。讓他安靜的睡吧。明天早上，他的一對淡藍的眼又將充滿調皮又可愛的光芒。她彎下身，溫柔地親他一下。她也進入夢鄉了，四野下的蟋蟀唱著輕脆的戀歌。

小芽兒怕黑，他抱著伊素，兩眼淚汪汪。伊素陪他和圖書坐下，對他說：

「看見了沒有？朝南看，有光在閃動。」

杰姆士拿起一點炒米放進嘴裏，細細嚼著。

杰姆士和伊素走上前去。其他的人倦得不想動了。

伊素禁不住想笑。

「哎，味道還不壞！還有點熱熱的呢。」

「是的，小芽兒，這就是我們要去自由城的原因。再過幾天就到了，我們要翻過一座山，自由城就在山那邊。現在，好好睡吧。」

山路很荒蕪，路旁有些石匠用的棚子，沒有人家。再走一段路，有條小路向北走，樹木漸行漸密。他們已走了四、五里路，每個人都覺得累了。

「我的骨頭疼。」段老先生聲音微弱地說。爬山太累了。「就是累一點，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妳爸爸少不了妳。」

漸漸是上坡路了，不陡，可是石子多，不平坦。阿雪緊緊牽住小芽兒，表現了她的用處。沒人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因為她簡直不說話。她剛剛失去的孩子，也和小芽兒差不多大。

「我敢打賭，他現在一定出來了。這孩子機伶，不會落在人手裏的。」

他們沿著小路走。在一個有許多灌木叢的樹林旁邊，有一小塊空地。灌木多刺，他們不和*圖*書想進去。頭頂上浮著一層薄霧，地上已經霑濕了。

伊素讓孩子睡在祖父身旁，親了孩子一下。她又幫他把包袱放在頭下，睡得舒服點。她摸摸爸爸的頭髮，流露出一片愛意。她正要走開的時候，孩子又動了。

「當然嘛，我剛從肚兜裏拿出來的。」

「你不能就這樣過一夜，我來整理一塊地方，讓你躺下來。」

「從現在開始，我們要自己走了。」范石田說。

伊素回到杰姆士身邊，杰姆士在等她。

杰姆士向四周打量一下。怪石嶙峋的山頂上，灑落下一片朦朧的月光，看來彷彿是活的東西一般，栩栩如生。

「爺爺，我肚子餓。」

「我看得見。」杰姆士說。

「恐怕去不成了，那裏附近有個村莊，引起狗大叫不好，我們明天再說吧。」

差不多是清晨一點鐘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悄無聲息，月光灑落在平坦寬闊的稻田上。

「不是的。仔細看，就在雲上面。那裏！就是梧桐山。山頂上有座瞭望塔，光就是從那兒來的。所有逃亡的人都拿它當指標，就像北斗星一樣。那邊有兩座這樣的山，鐵路東邊的是梧桐山，西邊是梅林山，都是大約一千尺的高度，很遠就可以看見。」

杰姆士找到一塊平地，把雨衣鋪和*圖*書在上面。

「不想，我不餓。」

范石田和梨花繼續往前走，想找一塊可以過夜的地方。杰姆士看見他們站在一起，眺望山下。

「我什麼也沒看見。」伊素說。

「我不能不這麼做，只有這樣做才是對的。我知道，爸爸少不了我。一個英國女孩子在我的情形之下，也會這麼做，而共產黨卻要消滅這種骨肉至情。」

「這兒很好。」他說：「我們可以坐下來休息，等天亮。」

「我們不去白石洞了嗎？」杰姆士問。

「我們沒有糖，所以我炒的時候加了一點醬油。味道不錯，是吧？」

「爸爸，你要不要吃一點？」

「爺爺，姑姑說她要買隻錶給我。」

「我實在不能撇下他，所以我要他和我們一起走。」

「好吧，大家休息吧。」范石田說：「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我的人，然後再決定我們怎麼辦。」

「不要，我不餓。」

「嚐一點看看。」她從寬寬的肚兜中取出一點炒米，倒在杰姆士的手心。

夜深人靜，他們經過許多條小河。月亮高高掛在天上照著丘陵和田野。夜，帶來一股涼意，但在這亞熱帶的地方，這種涼意使人覺得很舒服。

「我們再往上走，找個樹叢多一點的地方。」范石田說。

「沒關係，我可以和杰姆士ｈeｔuｂｏｏk.cｏｍ•ｃoｍ合用他的雨衣。」

「也用不著撿糞。你要去上學，和別的小孩一樣，快快樂樂地去上學。你用不著害怕，街上沒有擴音器對你大嚷大叫。爺爺、你、我，總在一起。那裏的好東西真多，你不是想要一隻手錶嗎？好，我答應買隻錶送你。」

杰姆士覺得他的話是種禮貌性的暗示，表示他們希望休息了，於是和伊素走了下來。

「英國女孩會向她的愛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嗎？」

「小芽兒，我們要到自由城去。」難民現在都把香港叫做自由城。「在自由城，霓紅燈把馬路照得透亮。一座大山躲在雲裏，還有大海，有許多船。店鋪和館子裏，要什麼有什麼。街上盡是大人和小孩，大家都笑嘻嘻，有說有笑，什麼也不用怕。你想那有多好啊，什麼都不用怕。」

「沒有共產黨黨部。」

「不記得了，北京好像沒有玉米花。是不是甜甜的？」

「妳呢？妳也需要妳的外衣呀。」

「那不是顆星星嗎？」伊素問。

「爸，你覺得怎麼樣？」他聽見伊素在十尺之外說。

阿雪已經躺在地上的一邊，右手臂伸了出來，兩腿交疊在一起。在過去幾天的悲傷遭遇之後，顯然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她旁邊，是段老先生，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一手摟著他的孫子和-圖-書。杰姆士回到他自己的地方，這時候，他看見一幅動人的情景。

「這真是令人難忘的一夜。」梨花說。

他躺下來，將伊素拉到身邊來。

「我們要離開這裏空曠的地方。往東走。附近有幾座小山，要是我們能走到白石洞，那裏不會有危險，你們可以睡上一天。離這兒不過八、九里路。」

他們走得很慢。段老先生由伊素攙扶著，走一會兒，就得停下來歇口氣。他們走了一段路後，已經可以俯瞰下面的景色；開闊的田野，交織的溪流，在月光掩映下，呈現出一塊塊的黑和一塊塊的灰白色。一條江環繞著龍崗，蜿蜒地流過他們腳下的平原。

「在這種情況下，會的。」

「真棒！妳吃過玉米花嗎？」

「我們現在離龍崗不遠，不過我們得抄過龍崗。從這裏到平山，完全是開闊的村野。過了平山十幾里以後，就要開始爬山了。明天早上，我會指給你們看梧桐山的三個峰。從這裏到平山，全是稻田。其實，如果我們坐汽車，半個鐘頭就到了。明天，我們白天躲起來，晚上趕路到山腳下。你們不用擔心吃的東西，我在這裏有朋友，明天我去找他們。我們要避開公路，尤其不要走到龍崗水庫的附近去；那邊經常駐紮著七、八十人的部隊。」

「大家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