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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看到啦，我一直跟蹤他。」

阿雪追上汽車，有四五個人下車，她焦急地等著。下車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她硬擠上車子，大聲地喊：「張福！張福！」沒人答應。車上的人，她都不認識。別人把她推下車，車子繼續向龍崗開。

「大家都不知道你在那裏。」

「我以前有個兒子，跟你一樣大的年紀。我拿著你的鞋，就忍不住……」她索性大聲哭起來了。

「『梨花呢？』」他問我。

第二天一大早，范石田帶著阿雪去找吃的東西。其餘的人，留在那塊隱蔽的地方。從那裏，可以看見下面路上五十尺以外的來人。必要的話，他們可以很容易地躲進叢林裏。

「你什麼時候去教會的？」杰姆士問。

「我和士兵們聊天。梨花給了我很多錢，我在館子裏大吃一頓，等天黑再去車站。我不知道要宵禁，他們不讓我走，說我沒有通行證。我給他們看我的徽章，也不行。他們硬是不准我走，又問我為什麼急著要去龍崗。我心裏真是急得要命。『好吧，沒關係。』我對他們說，就掉頭走回頭。」

「我不餓，我吃東西都是付錢的。」

范石田蹲坐在阿招的面前，這樣問起話來，比較方便。

范石田緊張起來。「鄧平在那裏？」

「沒人，我等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想走，可是又不想和他一起走，因為我要來找你們。他說我不能走，因為外面有宵禁。不過，我還是走了，回到我自己住的地方。」

「進去了。門是打開的，我就走進去看看。」

她緊緊握住孩子的手，揉著揉著，又忍不住傷心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范石田又說：「他也許想找我們。如果他是去邊界的話，也許我們會碰到他。」

「你在汽車裏看見他沒有？」

「他的樣子好緊張噢。」

他說話的樣子，就像是在說一個有趣的故事。

范石田的眼光落在小芽兒的鞋子上，嘆了口氣。

「沒有。我告訴hetubook.com.com他，我有不少錢，我拿給他看，他的眼睛睜得好大。」

「『什麼時候？』」

「以後，你又幹什麼呢？」范石田問。

「小心點，我們該回去了。」

范石田神情嚴厲的望著他。「說下去。」

「他看見你沒有？」

阿雪自己回來了，顯然地，她曾經想找從博羅來的人。

「我說，我在監獄的時候，梨花給我的。」

小芽兒眼尖，看見車後有個孩子緊緊抓住車子。

「阿招！阿招！」小芽兒大喊。

她不想馬上回去，和小芽兒站在一座橋上，從惠陽來的公路就經過這裏。遠處，來了一輛汽車。

「那是昨天晚上？」

范石田站起身來，舌頭舔了舔嘴唇。他抬頭望望天空，有幾隻老鷹從頭頂飛過。他說：「你們看，大家都向南逃，連天上的鳥都不例外。」

「她是誰呀？」

「我自有辦法出來，是不是？」

「我不希望他到這裏來找我們。」梨花說。

「有沒有人在裏面？」

阿雪已經回頭，往那個小鎮跑，她知道汽車一定會在那裏停。

阿招回過頭來，小芽兒在後面拼命地趕，揮著他的小手。

「『你不要告訴別人，說我在這裏。』」

「不，讓阿雪帶他去，才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她認識路，大概只有三里路吧，皮鞋現在很難買到，買一雙結實一點的布鞋。阿雪妳也該換雙好一點的鞋子。順便把茶壺帶回去，把押金拿回來。」

遠處，丘陵起伏，沙黃色漸漸淡為青灰色。一大捲雲掩住了梧桐山的山峰。

「你有沒有進去？」

「他有沒有說什麼話，說他想到這邊來，或者他說話的口氣，像是知道我們在這裏？」

「我說：『沒有。』」

「你們從那兒來的？」

「『這些錢從那裏來的？』」

「那邊是山，東南方山腳下的那個小鎮就是平山。」范石田向大家說明。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餓了。」梨花拿起阿招的手和*圖*書，親切地說。

汽車中黑壓壓的一片，載滿了人。快上橋的時候，速度慢了下來，從他們身邊駛過。

「我們在這兒等一下。」

梨花凝神地注意聽。「後來呢？」她問。

「今天早上。」

「在那邊山上，不遠。」

一個女人在路上傷心地哭，引來了一些好奇的人。一個警察慢慢走過來，淡淡地問：

段老先生和伊素看見孩子平安歸來，高興極了。

「她想看看有沒有從博羅來的人。」

阿招從車上跳下來，穩住身體，向小芽兒奔過來。他們快樂地擁抱在一起。

「阿雪，妳怎麼啦？為什麼哭呢？」

吃過早飯，每個人都覺得精神很好，尤其是因為天氣晴朗。他們眺望山下，是一片田野，朝南和東南方望過去，五公里之外，是座大山。在他們的右邊，遠望過去就是龍崗，四周是一片黑色的田地。有幾條大路和小河在龍崗會合。龍崗的那一邊就是廣九鐵路，不過他們看不見。

「他和我們搭一個車子來的。」

「中午的時候，我從監牢裏出來。」阿招開始敘述：「你們不在家，梨花曾經告訴過我，你們要搭夜車去龍崗。十點半的車，對不對？當時還早，我就在街上蹓躂。你們也不在家。」他轉頭對伊素說。

「我也不希望。說老實話，我和他還有老賬未清呢。」

范石田走到他身邊問：「那麼，他不是來找梨花的了。」

「阿雪，同我們一道出來的。看，我穿新鞋。」

「你收了他的錢了？」

「沒有。」阿招不想再說下去。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他害怕嗎？」范石田問。

「你今天看見她沒有？」

段老先生和伊素注意著小路那頭，等小芽兒回來。不久，他們看見兩個小孩在路上跑。不會錯，其中一個是小芽兒，那另外一個一定是阿招了。兩個孩子連蹦帶跑，一路說一路笑地，遠遠地就聽見他們的聲音了，幸虧附近沒有人。

「妳為什麼哭？」孩子又問。

「hｔtｐs://wwｗ.ｈｅtｕbooｋ.cｏm.cｏm大概四點半左右。」

阿雪忍不住了，眼淚像決了堤的水，一面傷心的哭，一面擤鼻子。

「我記得，他曾經問我，知不知道省委在那裏？是不是已經回到廣州去了。他接連地說：『一點也不錯，一點也不錯。』你看，現在輪到他害怕被送到新疆去了，就像林魁一樣。以前，他送林魁，現在輪到他自己了。」

「你的看法怎樣？」梨花問范石田。

「他這樣說了嗎？」

阿雪拖著沉重的步子，垂頭喪氣的走回橋頭。回到兩個孩子的身邊，她仍不住地在喘氣。

「哦，準備到到那裏去？有什麼事？」

「是的，我不喜歡他那副樣子？所以我一定要走。我想他是發瘋了。至少，在我看來，他像個瘋子。他好像很生氣，不停地自言自語，一會兒躺上床，一會兒爬起來照鏡子，自己對自己瞪眼睛，又哈哈大笑。我實在不喜歡他那副樣子，所以我就走了。」

阿雪帶小芽兒下山去了，大家留在原來那塊地方。

「我們下午已經坐在船上了。」伊素解釋道。

范石田皺起眉頭，面色陰沉。

「他這個人兇狠毒辣，你別忘了。」

阿招輕鬆愉快地笑著說：

范石田和阿雪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起來了。他們帶回來許多熱包子，還有一大壺茶；他付了一點押金，帶來了茶壺。

「怎麼會聽錯呢，不過，我沒告訴他。」

「過來，坐下來。」范石田指著一塊石頭。「我們要聽你從頭說起。說吧，你是怎麼找到鄧平的？」

「當時我想，到教會去看看，也許你在教會。結果也沒有人在。」

「他要到那裏去呢？」

警察作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走開了，聚攏來的一些人，帶著憐憫的眼光，讓開一條路。

「『萬一怎麼樣？萬一她要離開？』」

「博羅真可憐！」有一個人說：「這兩天，好多難民往這邊逃。」

「什麼事？」

「沒有。就算看見了，他也不敢跟我打招呼。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是在逃命呀！」

「梨花在那裏？」阿招又問。

「以防萬一。」

「我不知道。總有人要倒楣。總有人要為這次的暴動和放火受過。鄧平一向太嚴厲了，得罪了不少人，他和保安部隊和軍隊方面處得也不好。黨如果調查這次事件，他和保安局長之間就要對質一番了。他自己已經先動搖了。如果他想在這次事件上硬拚的話，他早就到廣州去了。當然，他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擅離自己的工作崗位，這也是對他十分不利的因素。」

「我就說：不是的，萬一他們要把我送到北方去。他說，我在說謊。他在房裏走來走去，像在想什麼事情。」

「不知道，大概是去平山吧。」

「然後，我無處可去。又不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所以，我就到梨花那兒去，我想，也許你們已經回來了。你們猜猜看，誰在梨花那裏？是鄧平，他躺在梨花的床上。他見到我，起先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後來，又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我起初還認不出是他來，因為他把鬍子給剃了。」

「如果我早一點動身的話，一定能找到你們。」阿招對梨花說：「鄧平問妳到那裏去了，我沒告訴他。」

「阿雪，阿雪。」小芽兒在後面叫她，但是阿雪不理他。

阿雪帶著小芽兒，在只有一條街的小鎮上，花了半小時，買了兩雙鞋，小芽兒穿上新鞋子，興高采烈，又蹦又跳地走出店鋪，阿雪偷偷抹著淚。

「梨花在那裏？」

阿雪用袖子抹眼淚，伸出一隻手，牽著孩子走。

阿招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我帶你去。你怎麼出來的？」

接下來的是一連串的問題和回答。阿招怎麼出來的？他知道一些什麼事情？阿雪呢？怎麼沒一起回來？阿招昨天晚上在那裏？

「我們走吧。」阿招說。

「然後呢？」范石田問。

「『你也別告訴人，說你看見我。』」

他們的腳下是龍崗水庫，在早晨的陽光下閃爍著。一條江從龍崗向東流，將眼前和*圖*書的田野切成兩半。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呢？我正在找她。」

「讓他說下去。」范石田打斷伊素的話。

「他是在逃，和我們一樣。」

「從博羅。」

伊素表示願意去。

「你們先走。」阿雪說。「小芽兒，你認得路，我馬上就來。」

「沒什麼。」

「我們只好等她。」

「他需要一雙好一點的鞋子，好走路。」

杰姆士看到范石田的臉上現出鄙夷的神色。

「然後，他突然轉身對我說：『她在那裏？』他心裏當然在懷疑。那時候，已經九、十點鐘，梨花應該回家了，對不對？他走過去打開衣櫥，發現妳的外衣不見了。」

「阿雪為什麼追那輛車？」

「『你說謊。你剛才還說，你今天沒見過她。她為什麼給你這麼多錢？』」

「我們有不少的路要走。」范石田說。他今天情緒低落，他要找的人，因為事先沒來得及通知，現在不在家。他家裏人說，恐怕要一、兩天才能回來。這一群人，有男人、女人、小孩，還有個白種外國人，怎麼在晚上穿過田野？如果經過幾個鄉村，一條河，一條通平山的公路，總有十幾公里的路程。鄉村裏可能有狗和民兵。他們得繞路，抄過城市和公路。還有，他們這些人怎麼避免引起注意呢？

阿雪和孩子往回走，心裏想，也許她會遇見自己村子裏的人，知道她丈夫的消息，也許，張福說不定還活著，和別人一樣逃出來了。如果他沒死，也沒被抓，一定會往這一條路來的。

「你沒聽錯？他是問起梨花？」

「他是在逃命，因為他上車的時候，穿了好多衣服，還戴了一副黑眼鏡。」

「我知道。」

「好像是的。我想走開，他又叫我不要走。他換了一副樣子，問我吃過飯沒有，很客氣的樣子。我說我吃過了。他掏出一些人民幣塞在我手裏。『去，好好吃一頓。記住，不要告訴別人，說你見過我。』」

「我一家人在博羅逃散了，現在我要去平山投靠親戚。沒什麼事，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