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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向自由城

作者:林語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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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阿招正在到處攀交情,交朋友。雖然餓了卻討厭炒米,拿了炒米去換包子。包子又冷又硬,不過裏面有餡、鹹蔥包子,或者甜蔥包子。但是,由於沒有豬油摻在麵粉裏面,很容易就裂開了。阿招覺得口渴,包子難以下嚥。他想喝另外一個人水壺裏的水。
「妳們準備做什麼事呢?」
一個嘴上剛剛冒鬍樁子的年輕人,瘦瘦的,戴著一副眼鏡,抬起頭來說:「我可以賣橘子,或者擦皮鞋。晚上到夜校唸書。只要能挑自己喜歡做的事就好,做什麼都無所謂。就是不洗盤子,不洗衣服,那是女人幹的事。」
三個漁民都有刀和頭巾,幾把鏟子和鋤頭分給了另外一些人,有的人同時分到頭巾和鋤頭。
「什麼目標?當然是探照燈。我的任務是把它打掉,然後攻擊巡邏站。」
「隨便做什麼都行,有什麼就做什麼。」
「和那些大人在一起。」
「別客氣,我不喝。」
杰姆士解開槍帶,深深地吸了口氣,回答說:「不錯,很好。我已經看到了我的目標。」他拍拍他特製的威爾森三八口徑的手槍。
先發步槍,大家圍成一圈。兩把草耙和一把鋤頭分給三個固守貞潔的女人,她們笑著接過去。她們始終不願脫掉她們的短頭巾。黃望望范石田,給了他一條頭巾。
「隨便什麼事都可以做,在香港的姊妹們會幫我們找事情。我們可以挑土,做水泥工,挖煤。聽說香港有許多建築工程。不過我們沒有人喜歡洗碗洗盤子,整理花園,看孩子,那些是管家婦做的事和_圖_書。」
「不行,你有頭巾了。」
那個人把水壺遞給他,伸著手,等著接回水壺。
「我要一個,好不好?」阿招問。
「還有,為了避免在黑暗中勒死自己人,或者被自己人勒死,一等天黑,看不見對方的臉,大家就在頸子上繫一條白手巾。」
黃看看手上的名單,把其餘的頭巾分給幾個年輕人。
「坐下來,吃點東西。」
「一個人做什麼事並不重要,」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說:「重要的是,一個人長大了,就該像個大人一樣,能夠自己決定他要做什麼事。」
杰姆士借了望遠鏡,獨自走到一邊。樹林後面,向西十碼之外,路面漸漸傾斜而下。太陽正旺。
杰姆士側身坐下。范石田已把晚上的戰略,大致告訴了大家。
從平山來的一夥人,吃著他們自己帶來的口糧。他們憑著快速行軍正面攻擊的方法,要在二十四小時內越過邊界;換了別人,就需要三四天的時間才能完成。他們大多數人,頭戴帽子,黑頭巾已經不見了。有些人在翻弄著皮夾子,或者玩著口袋裏的一些小東西。他們之中有三個女人,打著赤腳,烏黑的頭髮梳成辮子,好像立誓終身獨身、自由和獨立的女人——世界上最自由的女人,她們靠自己的勞力自立謀生,不受丈夫兒女之累。男人之中,半數是文盲;但有五、六個年輕小伙子,二十來歲,是高中畢業生。海陸豐地區來的漁民,則自成一個團體,在草地上展露出他們古銅色的健壯體格。有些人靠www.hetubook.com.com著樹乾坐著。
黃和朱八達叫大家過去。所有的武器都放在地下,點了數。步槍並排放在一起,黃的前面有一堆黑頭巾和一根繩子。
「胡說,洗衣服洗碗看孩子才是男人的事。在我們那裏,男人看孩子最好。」
「大家聽好。」朱八達的破鑼嗓子細細地說:「我點名,大家排隊。」
如果有人從路上走過來,或是在一哩之外的樹林中窺探,一定可以看見他。他本能地儘量靠向右邊,靠在一棵樹旁隱藏自己。他把帽子略微抬起來一點,從望遠鏡中望出去。兩山中的斜坡,長滿了密密的草木,看看峽谷的地形,他對伏擊行動的地點,有了實際的概念。
「我不得不參加,我在學校裏最後一年的時候,覺得我應該參加黨。因為入了黨,就有特權,有關係,不會把我送到很遠的地方去。但是,我始終沒有出息,不是他們口中的『積極』份子。在一次思想討論的時候,我問,一個人長大以後,是不是能自己決定要吃番茄,還是要吃茄子。結果被人轟下臺,說我是小資產階級,只想到個人。因此,我就一直不開口,成了『不積極』。」
「我也要我自己的。」另外一個人說。
「山下的景色如何?」伊素問。
所有的人分成三隊。
「什麼目標?」伊素問,舀了一匙炒米放在他手心。
杰姆士回到大家休息的地方,把他所見到的情形,向黃和朱八達報告。他們坐在已經完全乾了的草地上,計劃著如何分配男人的補給hetubook.com.com
「你們這些人都不知道什麼是好東西。」一個新的聲音插了進來。他看來大概四十歲。「最好的東西是排骨麵。我在淡水賣排骨麵,到了香港,我還要賣排骨麵。只要有一個爐子,一個鍋,就夠了。」
一個臉上有皺紋的農民,淡淡地說:「給我一塊地,我種的茄子一定比那些黨委種的好。我不知道什麼番茄,只知道茄子。」
「今天晚上大概會有一次小接觸,你們的隊長會告訴你們怎麼做。這些黑頭巾很重要。在中國歷史上,頭巾一向很重要。可以用來爬牆,可以從牆上下來;可以拉東西;可以當口袋用;還可以不聲不響地勒死敵人。所以,我把頭巾分給動作最靈敏的人。
「你的頭巾呢?」杰姆士問張福。
大家散開坐著,只等太陽西沉,他們就可衝向邊界了。大多數人的臉上,已可看出緊張的神色。
「這是你的。」
「我們沒有手巾,怎麼辦?」
「我要去賣炸生蠔。」另外一個人說,他趴在地上,肘彎支著身體。「我做的酥炸生蠔很好吃,在自由城又不缺油。」
西邊,丘陵重重,一片深綠和棕黃,偶爾幾點紅色夾雜於其中;有兩個較低的山峰很突出,酷似一對乳峰。
「全都交給隊長了。」
「那就把你們的衣服撕下一塊來,或者隨便什麼都可以。這是你自己的事,為了你自己的安全。我們這支隊伍將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一支隊伍。不過,別忘了,從後面勒死敵人的時候,多繞一圈,用力一拉,他就完了。」
「的確是和*圖*書一點教育都沒受到。」
「等我年齡足夠大了,我就開計程車,大概還得等兩年吧,我可以把年齡報大一點。」他的語氣很得意。「你準備幹什麼呢?」
他回到大家休息的地方,再繞過樹林,走向南邊。梧桐山的南邊陡峭,而北邊則呈圓形而山勢平緩。左邊是海,岸邊有一排漁船。離海岸不遠的地方,是隆起的陸地,正在他的下面。因為他前面有塊突出的岩石,擋住了金口圳的巡邏站。他伏倒在地,側著身體,慢慢地爬。他可以看見了,可是還不夠。再向前爬一點,他扔下他的帽子,用手臂支撐著身體,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左邊是深圳河,稻田;巡邏站建在一個木製臺架上,在臺架的頂端,有個圓錐形的東西,那一定是探照燈。
「你準備去香港做什麼?」那個人問。
「阿招呢?」她問范石田。
在他的眼前,他只能看見一些杉樹和松樹的樹梢,不過透過樹葉的隙縫,他可以看到一條通向巡邏站的小路。誠如譚三和高偉所說的,很平直。這條小路北邊是個上坡,向北後就看不見了。據他所能做的判斷,山谷的那一邊,樹林向前延伸,很接近巡邏站,一直綿延到河邊。他對自己該有的行動,有了一個計劃。
「當然可以。」刀子給了他。
「你有沒有入黨?」
「我要我自己的那把刀,行嗎?」一個海陸豐漁民說。
「我率領第一隊,黃率領當中的一隊,毛澎率領後面一隊,加上女人和小孩子。每個人一定要聽自己隊長的命令。不要搞錯,也別走散了。進攻的時候,m.hetubook.com.com不可亂跑。聽隊長的命令。沒有下令前進,就不要動。我們要把敵人引誘出來,引到我們埋伏的地方,所以時間一定要準確。
「我剛才眺望了一下山下的景色。」他對伊素說。
這些都是自由人。據說,有些守貞的女人,被父母強迫結婚,但是婚後一兩天,她們就出去做事了。有的,據說是姊妹們把她們的褲口縫起來,以保證她們在新婚之夜不失貞潔。那些不幸懷了孕的,回家來生產,把孩子交給丈夫以後,又出去做事。就好像有一種魚也是這樣子。
杰姆士回到伊素身邊,她的頭髮在微風中飄蕩。大家已經稍為清洗了一下,顯得舒服了一點。伊素在用一把湯匙在分炒米;段老先生在一旁看著。段老先生身上帶的一份炒米,已經在昨天扔掉了。因為他跌進水窪中,炒米變軟不能吃了。阿雪和她的丈夫張福,沒帶口糧,坐在一邊。不過,剩下的炒米已經夠大家吃了;這是他們最後的一餐,越過邊界,他們就不需要乾糧了。
「哎,你們聽見沒有?」阿招對那幾個立誓獨身的女人說,她們在笑。
朱八達把一包土製手榴彈放在旁邊。
「你這些年的教育到那裏去了?你一點教育都沒受到。」
梨花和平時一樣整潔清爽,正對著一面小鏡子抹粉。阿文,頭枕著她的腿,躺在地上看她化粧。和那幾個守貞的女人比起來,那棕色的臉龐和深色的眼睛,看來是如此不同。
「對,你種茄子,我替你賣。」那個年輕人說。
小芽兒伸出小手來摸那個發亮的東西,伊素趕緊制止說:「不要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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