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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上山.愛

作者: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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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三十年前 第十七節

第一部 三十年前

第十七節

「真高興你這樣讚美它,有一天我們分離了,你能為我證明一件事嗎?」
「你亂說,」小葇嘟起小嘴。「不許你再說了。」
「啊啊啊——啊啊,疼死了,我要死了——快停,快停住,我說我說——!」她哀求著。
「你說。」
我笑起來,她真聰明乖巧。到這步田地,她還歪曲真理。我讚美她:
「我知道。」
「當你來以前,你就這樣想了、這樣準備了?」我問。
「請去查利率表。」
我湊到她耳邊,輕聲的。「怎麼樣,小證人?」又搖著她的肩膀。「決定為我作證嗎?」
「你——!」她側過頭,窘迫不堪。
「我不要做哲學家。」小葇打斷我。
「那就這樣好不好,這次不說,下次連說兩遍,加倍奉還,總成了吧?」
「這一天這一刻終於要來了,並且比想像中的還要快。」小葇看著我的手,失神的說。
「我彷彿覺得,從出生到現在,正好二十年。我成為我,都是這二十年來一個月又一個月、一年又一年完成的、成熟的。我的完成和成熟,都在奔向一個目標,都在為一個目的,那就是,我將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把我獻身給他,我成為我,並非為我而生、而是為他而生、為他而完成、為他而成熟,沒有他,沒有他最後成就了我、進入了我,我覺得我再完美、再成熟、再活下去,也是假的、也是虛度的、也是浪費的。當我在山上見到了你,我立刻感到,那一天,就在眼前。不會讓我過了二十歲才發生。結果,果然在我夢想的時間、夢想的地點,看到了夢想的你。」
小葇說:「這樣吧,把『閣下美麗的夫人們』改成『閣下搽法國香水的夫人們』吧。」
「我不知道。」
「可是香水何辜啊!」
她聽了,立刻頭左右閃開,表示拒絕。可是,我快速俯身下去,近距離的凝視著她,她兩眼閉著,淚珠在臉上滑落。我舐上她的臉,循著淚痕,直吻到她的眼睛,吻著、吻著,我逼近了她的小嘴唇,將往復旋的、似來又去的,展開了探索。她輕輕呻|吟著,但當下面開始起動後,她的呻|吟,立刻放出了音量,明顯的,當深度和角度、長度和硬度出現的時候,一切都無與倫比了。最後,在眼淚、掙扎、呻|吟、汗水、哀求、迎拒、屈從、喘息過後,一切慢慢靜下來、冷下來。我躺在她身上,頭側過去,用手摸著她的小臉。「它還在裡面,一定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我說。
「小葇,你曾笑我患有『萬氏學問腫』,愛『掉書袋』,在別人臨去秋波時,我還是臨去『掉』一次『書袋』。當年宋朝真宗時候,尋找天下隱士,找到了怪詩人楊樸。找來以後,皇上問楊樸說:『你臨去前,有人寫詩向你告別嗎?』楊樸說:『朋友都嚇跑了。只有我老婆寫了一首詩給我,詩全文是:「更休落魄貪杯酒,亦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提將官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宋真宗聽了大笑,就把他放掉了。所以,小葇啊,趕緊去做詩人,寫屁詩給總統大人;好放我回來。」說完了,我一笑而手提著小袋子,走出臥室。小葇跟上來,呆立在臥室門口,看我朝大門走去。
「知道!知道!」
「是什麼東西?」她答。
「為什麼?」
我又猛插她一下。她叫起來。
「我們在做什麼?」我停下來,左手支起上身,右手分別撫摸她的小奶。
小葇搖搖頭。
「你不能以斑馬論,因為我的餘生不會為斑馬手|淫。可是為了你卻會,我會想到你,為你手|淫,就像小說中呼喚女鬼的名字,她就無言出現,讓情人溫存她一次一樣。」
「我看,」小葇想了一下。「夜以繼日為一個女人這樣在牆外苦等,這種人也放開放得實在不敢恭維。」
「不罰你是不行了。你知道什麼是『九淺一深』嗎?」
「眼睛睜開,看著我說。我在做什麼?」
「有效期間這麼長、這麼有效嗎?你說看過一次斑馬後可以十年不必再看斑馬。我覺得我好像是——」她慧黠的看著我,同時把拇指、食指平行著,作勢在身上一條一條畫開。
「看你也騙不過。」
她笑了。伸出食指,輕觸了一下我鼻尖。「你這聰明過分的,我怎麼騙得了你,」
「下次還你的時候你自然知道。」
「我幾乎是這樣的,雖然不那樣明確,但確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種強烈而模糊的就要發生的預感。」
「是真的!是真的!不是好像!不是好像!」她趕忙更正。
我緊握著她的手,點點頭。
「我從不懷疑。我知道我是可愛的,我知道你會欣賞我的可愛、享受我的可愛,不是嗎?」
小葇笑著問:「她們美麗嗎?」
她聽我饒她,高興起來,眼淚還在臉上,可是破涕為笑。


「誰說要那樣笨、那樣癡癡的等了?事實上,真正的情聖才不那樣呢:真正的情聖自己不等的,只是找個替身去等。晉朝大畫家顧愷之在月下向他好朋友謝瞻吟詩,謝瞻跟他保持距離,坐在遠處稱讚,顧俏之吟詩吟個不停,渾然忘我、渾然忘人,也渾然忘了睡眠,謝瞻吃不消了,偷著找人替他坐在那兒稱讚,可是顧俏之不覺有異,照樣吟得高興。所以啊,你紅杏出牆時,要清醒一點,因為牆外面的,可能是情聖花錢雇來的。而情聖自己,卻在和*圖*書許多牆外巡迴查哨呢!」
「是不是太無情了?」
「要文雅的有,神仙總算文雅了吧?希臘天神宙斯(zeus)是個第一風流鬼,和他有一手的名女人,上榜的有十六位,生的小孩有二十三個,其中私生子一說十八個、一說十五個。他化身天鵝強|奸了麗達(Leda)以後,麗達懷了孕,卻下了兩個蛋,私生子女都成了卵生的。中國神話記商朝祖奶奶簡狄,也是和麗達一樣,出來洗澡,就懷了孕。但不同的是,古書《史記》只說:『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玄鳥』就是燕子,東方燕子究竟比較客氣,只是『下蛋你呷』而已,而西方的天鵝卻野蠻得不成體統,竟要『卵叫你呷』了。你知道,我這裡『卵叫你呷』,是台語發音。」

「好,我答、我答。」她半哭著哀求著。「但我求你等下讓我書面答覆,不要逼我當你面說,或者關上燈說,或者你閉上眼睛,我再說。」
「因為你喜新厭舊,討了太太,會再討姨太太,而我根本就做姨太太,佔住空缺,你自然就不會討姨太太了!」
「好,我說、我說,可是你不要頂我。」
讓我們接吻來分離!
「好,是我,我在做什麼?」
「你可以選擇答我:一、什麼東西在被欺負?二、什麼東西在欺負你?這兩題你一定得答一題,你再拖,我要你兩題全都得答。」我說著,並做著就要進一步欺負她的姿態。
「百分之三遍怎麼說法?」
我看看掛鐘,已經七點半了。我拉住小葇的手,把她抱坐在我腿上,輕鬆的跟她說出了下午去小店的「奇遇」。我說:「如果是真的,八點鐘也快到了,他們可能派車來,接我下山去,我們要有一點心理準備。」
「至少讓我戴上大陽眼鏡,不要這個樣子,我好難為情。」
「真會說話!真會逃避!真會躲!我承認這七個字夠得上是六分利了,我承認這七個字是我的小女人給我的最聰明最巧妙的利息。好了,我不為難你了。這次你說夠了,本錢下次再還。」
「聽好,小葇,聽我說。人生會遭遇多種困難,如何面對易散的彩雲,就是其中之一。在彩雲過後,古今中外,多用負面的感情做為基調,從縈懷到悲倫、從苦憶到感傷、從『黯然銷魂』到『感慨係之』——都是一分悲調、三分淒涼。小葇,我告訴你,這種以悲調和淒涼處理的態度是錯誤的,是我反對的。我要一念之轉,轉成不悲調、不淒涼,我要你也跟我這樣轉,這樣才像個哲學家。——」
「下次再說。」
「你有一萬個下次,過去你騙了我一萬次,最後一次『下次』在上次已經用光了,這次沒有了。」
小葇呆住了。她望著我,眼淚在眼眶打轉。最後,她虛弱地說:「這意思是不是就是說,我們不能在一起了,要長遠的分開了。」
「你可以代我回答,用你的心代我回答,不要用嘴說出來。你心裡答的,就是我的答案。你滿意了吧,那就是我的答案。現在,你讓它滿足了吧,我有點疼它了,它一定脹得很不安了。我要為它向你求情,讓它流掉。」
「你是戰士,上戰場前,我來慰勞你。只是,似乎該是打完了仗回來再慰勞的——」
「我就是要看著你。那是我最大的享受。」
「為什麼要我閉眼睛?」
「你舉例說明一種現象,不能用文雅一點的例子嗎?」
「我說我知道。」
「好,你說,你說它叫什麼?」我頂住她,追問。
「好的,」我以勝利的口氣說:「說你知道,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在不知變化了多少種姿勢以後,我最後回歸基本面,回歸到那最基本的姿勢。
「好,說一句,就說好像是什麼東西在插|我吧?」
「合法的生意都是連本帶利一起還,你先扣,並且要高利,你在搞地下錢莊。」
「我不要聽你又在耍花樣,我要你說出來三分利是什麼?」
「什麼!」小葇驚訝了。
「好的,我同意改正。最後一句改為『反正我又不要跟閣下的美麗的夫人們有婚外的性行為』,這樣可好?」
「我在床上是開當鋪的,利息都是先扣,看你這樣可憐,我饒你下次再說,可是利息得先扣,並且追加到六分利。」
她咬住下嘴唇,上面一排的小小白牙齒不完全的露出四個,在紅嫩的上嘴唇下,緊張的咬白了下唇。她的兩眼茫然的遠看,淚水盈盈,惹得我又憐又愛,我捧著她的小臉,讓她的眼神正對著我。
「我要你說。」
「嗯——還有嘛,還有一次。」
「可是、可是,可是你答應我在一起一星期的——」
「我不要你等我,絕對不可以,絕對不要做『鱟魚』。鱟魚是一種五六十公分長的節肢動物,外面有硬甲殼,尾部伸出一根長劍式的造型。這種魚出現時,雄魚常趴在雌魚背上。漁夫抓到雄魚,雌魚往往不逃;但如抓到雌魚,背上的雄魚會逃掉,但逃掉以後,沒有了伴侶,也活不久。這種動物生態告訴我們,大難來時,這種魚沒有應變的能力,只在雌雄逃與不逃之間,看出兩者作風的有趣差異。」
終於,她又抬起了頭,嚴肅的、一本正經的告訴我:「我是不會為你作證的。」看到我的驚愕,她突然笑起來,她湊到我耳hetubook•com•com邊。「作證多間接啊,我們去表演給他們看!看你多偉大!」
我連頂她兩下,她叫著。
「三分利是除說兩遍外,再說百分之三遍。」
「是什麼東西?」我又問。
笑臉貼住笑臉,我快速緊抱了她,快速放開了。我回頭看了一下「劉隊長」,知趣的他,正背對著我們。是時候了,我右手緊抓住小葇的左手,兩條手臂先是平行的,再由平行變成直線,再由直線變成分離,目望著小葇,我要帶上大門了。在門縫中,我學公雞,咕咕咕的長叫了一聲,葉葇驚訝的笑了一下,大門,在笑容中帶上了。再見了,情人,最後分別你我的,不是悲情世界的荊棘;分別你我的,是我們自己的——大門。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瞭解公雞?」
「我在等你說。」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求你不能這樣。」
「什麼利息?」
「我不知道。」
「我是問你。」她故意在學我說話。
「錯了,」我打斷她。「對我過去的戰績,你就該慰勞的,對我未來的,也該先慰勞的,不然上戰場打死了,回來只能享受豬腿而非人腿了。祭典中上供的,是冷豬肉,吃冷豬肉何如摸熱大腿?所以,要及時行樂,不能等他日來,等他回來,常常要演悲劇。我總覺得,愛情不宜一個人等另一個人,愛情不該是有太多等待的藝術,愛情有點像是平行的車子,它總是前進著,誰也不要等誰,大家可以前後交會、可以同站小停、可以林中小駐,可是,這些都是偶然的,沒有競爭、沒有比賽、沒有拖泥帶水的憐憫,一旦一方在前進上發生遲延、發生故障、發生意外,不要要求別的車等自己。一如非洲、亞洲的象群,一旦你老了、病了,你就脫隊自己死去,別的象也讓它這樣灑脫而去。象也許不知道什麼叫灑脫,但它的行為表現出來的,卻正是如此。像惠特曼(whitman)詩中的對動物的禮讚一樣。」
「事實上,」我向小葇分析。「一旦它要你的時候,你呀,除了你聰明的小頭腦一貫反對外,其他器官都背叛了你,你的兩手洗淨了它、嘴巴吸硬了它、大腿不再為它緊並在一起、小陰|部更以一片滑潤迎接了它,當它『強|暴』你的時候,你的眼神、你的呻|吟,全都屈從了它、順從了它、會合了它、配合了它,這證明了它們全都喜歡它。」
「我不信,你說說看。我一定能證明。你說說看。」
「所以我才說人不如公雞。人在危機四伏時、在籠子裡不自由時,要做公雞。對我說來,只要我能伏在情人身上,誰又在乎危機四伏呢?我好像是『太原五百完人』,自己被敵人包圍,可是臨被敵人解決前,還可強虜城中美女一起世紀末。跟他們那種人不同的是,我倒沒強虜城中美女,我的美女是自願的。」
「下次說兩遍,可是其中有欠了這次的一遍,所以兩遍只不過是還清舊欠而已,怎麼叫加倍奉還一,你又想騙我是不是?」說著,我又動了一下。
「我讓你做了,你看我已這個樣子了,我覺得好狼狽、好難為情,求你不要再讓我說了。我答應你下次說,下次一定說,說兩遍。」
「喂!」小葇瞪了我一眼。「這個例子也不怎麼文雅,還不如公雞那個。」
「是什麼東西?叫出它的名字!」
「好像!是好像嗎?」我問。
「你知道清朝的規矩嗎?清朝皇帝娶皇后前,都按祖制先討好幾個妃子進宮,這叫先納妾、後娶妻。為什麼?為的是保障皇后的權益。你皇上不是喜新厭舊嗎?舊的是姨太太,新的是太太,這樣一顛倒,喜新厭舊的被害人,反倒是姨太太了。所以啊,你做姨太太也沒用,我只要一實行清制,你就完了。結果鬥了半天心機,反把自己鬥成了姨太太!」
「噓!」我把食指直貼在唇上。「別提警察了,『比警察更親愛的』東西,今晚就可能找上門來了。」
小葇笑起來,快速搗住我的嘴。「又來了,你的不文雅又來了,答應我,再也不要不文雅。」
「我是問你。」
「我接受!我接受!先扣就先扣!六分就六分!」
她羞澀的笑了一下,立刻輕鎖雙眉,搖頭求我:
「那請讓我閉上眼睛。」
像是噩夢中被搖醒,小葇似乎想起「我們的哲學」,她交替反射式的笑了一下,顯然的,她從噩夢中醒來,可是醒後的是更真實的噩夢。雖然是噩夢,哲學還是讓我們笑了一下。
晚餐時候,在和風裡、在燭光下,小葇說了一段話:
「我就是地下錢莊。你不接受,就算了。」我又動了一下,威脅一直在裡面,並且一次又一次顫動著,保持堅硬與滿足。
「好,不做哲學家,但做『情人哲學家』。要做『情人哲學家』,你就得首先知道:生老病死本是常情,你可以面對、可以適應、可以聽其自然,但是,唯獨在愛情上,你不要聽其自然,你要提前一點。如果你不能提前,有人,比如說『比警察更親愛的』那種人幫著提前,也不是壞事。愛情是什麼?愛情的關係好像一起上一座山,上山時候,可以在一起,到了山頂,就該離開,不要一起下山,不要一起走下坡路。男女之間最高的技巧是不一起走下坡路,應該在感情有餘味的時候,先把關係結束。不要搞到山窮水盡、疲憊不和-圖-書堪。在愛情裡的人,尤其熱戀中的人,沒有人願意看到感情在變,但是感情明明在變,不承認感情在變的人,是不瞭解愛情的。很多人不瞭解這一點,拚命用各種保證與手段去防止情變,用海誓山盟、禮教、金錢、道德、法律、戒指、結婚證書、兒女,乃至於刀槍和鹽酸來想使感情不變,我認為這些都不是第一流人的態度。第一流的態度是瀟灑的、灑脫的、來去自如的、像一位外國詩人所說的:
「你可愛死了,在這種情形下,在快被男人『強|暴』死之前,你還這樣。」
「這次可不饒你了!我這次可要——」我突然狠狠的插了下去,她尖叫著,我快速抽出,又猛然插入——
「好的好的,知道知道。」小葇氣急敗壞的。
「怎麼付法?」
「某種程度的無情,其實未嘗不是深情的昇華。何況,沒有禁止有情啊,只是不是有得失有悲哀有痛苦那種,回想這六天來我們的神仙生活,那一分鐘不是快樂的!這六天本身快樂毫無問題,如果為了分手而悲哀、而痛苦,那與這六天無關,是六天以後的事,是六天以後的錯事,因為根本不該悲哀、不該痛苦。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一路對我笑,笑容滿面,我也盡情的笑,笑個夠,因為監獄裡面,不會有這麼開心的笑聲。來,葉葇,笑給我看,為什麼要受『比警察更親愛的』人干擾,不要理他們,就像你不知道八點以後要發生的事一樣。相反的,愈被惡勢力干擾,我們愈要歡天喜地、歡樂滿人間。我們絕不被它打倒,我們還要笑。小葇,請記住,這是你和我的『我們的哲學』。『我們的哲學』可以重新認定悲劇。悲劇的認定,往往不在悲劇的本身,而在你的觀點。很多時候,你以為你演了悲劇,但從長遠的觀點看,你卻因而不再演出大悲劇,所以這種悲劇,也無寧是自嘲式的喜劇。另一方面,有些悲劇實在也有它『黑雲的白邊』,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有它塞翁失馬的一面,有它潛伏的喜劇成分。這種情形,尤其在會演悲劇的人,常能感到。會演悲劇的人不在會哭,而在會笑。你有沒有注意到在小葇場買菜時,我一直看著雞籠子笑,你知道我笑什麼嗎?我笑一個對比的畫面,我看到籠子裡的公雞,趴在母雞身上,在交配。牠們不知死期待至,照樣歡天喜地;或者知道死期將至,照樣歡天喜地,外面是危機四伏,但牠們若無其事。別以為那是低等動物,牠們處變不驚、苦中作樂的本領,比志士仁人還高明多多呢。公雞交配完了後,牠還咕咕咕的長叫一聲呢。可惜雞不會笑,會笑,牠一定笑。」
「是的,你真的可愛,只可惜我能享受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可是,」小葇哀求。「可不可以放過我,讓我起來,太久了、太多了,你的身體!」
「記清楚了。」
「好,你先說給我聽。我們在做什麼。」
「『人貴自知』,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笑起來,右臂緊摟住她的腰,左手為她輕拭淚痕後,輕捏住她的小下巴,抬起一點,要她看定我。「小情人,講好的,不許哭,不許再哭,哭是違反『我們的哲學』的。笑一下給我看。笑一下——」
「啊!」小葇佯做生氣,嘲起嘴來。「你真不可靠!連人家甘心做姨太太降格以求,都求不到你,看這樣,姨大太也別做了,只好做別人的太太去也!」「做別人的太太最好!只要記得,一旦你想紅杏出牆,我就在牆外面。你這樣迷人的女人,使我寧願夜以繼日,立於巖牆之下等你。孟子說『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他老先生不是怕等情婦,而是怕被要倒的牆壓死,這種怕被壓死的膽小鬼,是不足以語偷情的,這種傢伙,居然還是聖人呢!在這方面,我看他老先生一點也不聖。聖之極者是做情聖,做情聖,就要放得開,為了迷人的女人,甘願在牆下冒險。」
「也許我該等你回來。」
「真的,你們這些走狗!」我大喊一聲,小葇嚇了一跳。「這些長舌的、造謠的、不義的、諂媚權貴與當道的文化狗,老子真想表演給你們看!可是,不行啊!老子的給你們看沒關係,我的小葇怎麼能給你們這些俗人俗眼看,美麗的葉葇的身體是給我一個人看的,所以表演取消了,說我不行,就不行吧,反正老子又不要搞你們的醜老婆!」
「三分利。」
當然,這一次不是戰爭,而是運動。她既定位成「伏地挺身」,就暫算運動吧。運動原理指出身體不該從靜止狀態突然進入高速動作,但我這次卻要推開這一原理。在我的斯巴達式軍人又一次的聳動後,我兩臂仍舊直撐著,一聲不響全神貫注的望著她,她羞澀而好奇的回看著我,彷彿已感到這是一小段不尋常的寧靜;我緊緊的抓住她,開始一緊一鬆的做著一如瑜伽術中的亞蘇伊尼.摩德拉(Asuini mudra),據說這是一種中心力量對排泄系統的點閱,一種身心統一行動的前奏,每一次收放之間,都有一次聳動。我不信這種瑜伽有什麼玄虛,它們只是不同的體操動作而已,不過,我也好玩一次,姑妄試之。顯然的,從她開始轉為驚恐的表情中,我領悟到她已一次一次的感受到這一聳動。和*圖*書在這一情景下,她大概並不相信我,但她顯然知道:當斯巴達式的軍人在對她狂暴的時候,我是唯一能夠約束——稍稍約束的力量,至少是在她被摧殘時的一個安慰者、同情者。她當然警覺到,當那一任性、那一殘忍到來的時候,她是孤立的、無助的、疼痛的、嘶喊的,在那一時候,任何同情和安慰,任何可能約束狂暴的力量,她都要哀求,而那種哀求,對我是無與倫比的滿足與欣喜。斯巴達式軍人蹂躪小女生的時候,小女生向總司令乞憐,總司令能做什麼呢?能做多少呢?實際上,總司令不是指揮者麼?不是幫兇麼?當然,總司令可以防範於先。但是,當斯巴達式軍人追隨你那麼多年,你能不酬庸他嗎?當酬庸開始的時候,你還能約束多少呢?那是一個沒有軍紀的狀態。他已經在裡面,已經不耐的在等總司令和小女生談話,但是,不管你們談多少、談多久,最後對他應該都是一樣的,就是,他的權益不得禁止,也禁止不了。他要強|暴小女生,強|暴小女生的裸體與下體、強|暴小女生在陰|毛叢中,它要聽到哀求、聽到呻|吟、感到阻力、感到濕潤、感到滑潤、享受滋潤——最後,在進出的交替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塞進與拔出中、在一次又一次的挺進與抽出中,它完成了發射、發洩、蹂躪、征服、摧毀,最後,當它既滿足又滿意以後,它又躊躇滿志流連在戰利品上,它彷彿說,善後與安慰,是總司令的事,我只負責姦淫。評心說來,它是一條十足的無賴、十足的壞東西,可是,奇怪的是,往往它是被縱容的。
「你該說了,兩題你一定得答一題。」
突然,她追上來,一手擦開眼淚,一手抓住我,低聲說:
調情做得很久了,脹在那兒的,一直聽命等待,真如小葇所關心的,也該讓它滿足了。事實上,我對它能夠有所約束,就因為我守信,告訴它忍耐之後必有報償。它是我的斯巴達式(Sparcan)軍人,我的軍紀訓練是嚴格的,充滿了抑制與忍耐,但在戰勝的時候,我也放縱它,讓它任性殘忍,盡情享受屈服在它暴力下的一切。
我同意了,把床頭的太陽眼鏡遞給她。她戴好了。我又來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們都在搽法國香水。不過,走在路上,香水是香水,她是她。我只知道這一點。」
「也不行。」
「好的,我同意,就這麼改,可是,可是——」
小葇笑得好開心。「這樣啊,可見你非但不像一個好丈夫,也不像一個好情夫,只是一個會查哨的好警察局長。」
「不是我們,是你。」
「你這樣有把握嗎?你這樣篤定我喜歡你?」
「『下次再說?』你又用雙關語。這四個字的意思可做肯定解釋,就是下次說給我聽,也可做含混解釋,就是說不說下次再決定,你到底指那一種?」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你不是公雞,你也不知道公雞。」「但我知道公雞對搞母雞一定感興趣,不然,為什麼一天那麼多次?」
「不敢不敢,我答應下次付利息。」
「可是什麼?」
「它是永遠不會滿足的。」小葇說。「可是,告訴你一個我的祕密:我好滿足,對它好滿足。我要臉紅的告訴你,它好有好有威力,它有能力使我要死要活、欲|仙|欲|死,它不但巨大,而且偉大。」
「其實,來得比想像中的快也不錯呀,你會分手得更不可知、更有餘味。你看天邊的彩雲,那就正如人生。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是美好的,令人神往、令人形釋、令人歡笑、令人欣喜、令人放浪、令人顛狂——但有聚必有散、有合必有離,人與情境都不斷的生出變數,你既活在變數中,你必須面對,面對易散的彩雲。彩雲易散,如果抱著不散,則其為彩也,也就不值得珍惜、也就久而乏味了。人生最美至樂之事,其所以多采多姿、其所以魂牽夢縈,都是基於它得之不易而散之每速,而它們在漫長人生的比例中,又來如春夢、去似朝雲、隨緣而生、緣盡而滅,來去生滅的變化中,必須認清比例,那就是『有』的狀態其實是偶發的、短暫的、變動不居的、或戛止或淡出的、出現和消逝都不可測的,你隨時會歸於常態,歸於『無』的狀態,那就是一個人『孤獨的愉悅』。愛情『有』固欣然,『無』亦可喜;情人『得』固欣然,『失』亦可喜。人基本上不是連體嬰,基本上是孤獨的。對大千世界而一言,大千世界中進入了你的生命,你本是過客,而進入你的生命中的人,又是你的過客。有誰能與你終生廝守呢?你有八十年的親人嗎?有六十年的友人嗎?有四十年的敵人嗎?有二十年的情人嗎?都不大可能有,甚至你活得愈久愈沒有。所以,你的過去,其實也是你的過客,每一階段過去,就是每一階段過客。過客走了,你又回到孤獨。你永遠是現在,你無法跟過去長相廝守。對不對?小葇,你說對不對?想想看,你六天前上山以前,你不就是孤獨的嗎?現在,挖掉這六天,我也就是過去了。」
「你用嘴巴否認,其實你這性感的小嘴巴是所有器官裡最背叛你的,因為它把它吸硬,硬得要爆炸似的,就因為那麼硬,所以它才能『強|暴』你,所以呀,你這雙重人格的、口非心是的小嘴巴、小叛徒、小共犯,還敢由它和_圖_書來否認!現在,我要懲罰你這小嘴巴、小叛徒、小共犯,我要緊緊親著它,才流掉,流到你裡面。」
「我要你說出你知道什麼?」
「這六天的神仙歲月後,」我笑著說。「我想我可以六十年不再需要女人了。」
大門開處,三個便衣人員站在門口,為首的不是別人,就是「劉隊長」。他向我做陌生狀,點了一下頭,出示了一張警備總部的證件。我看都沒看,就問他:「有什麼貴幹嗎?」「我們總部想請萬先生走一起。萬先生如方便,帶點牙刷牙膏和換洗的衣服也好。」「好的。既然來了,你們就請進來坐吧。」「不麻煩了,萬先生,我們在門口等你就可以了。」
小葇的小臉紅了,她本能的低下了頭。她剛才的「我一定能證明」,突然之間,好像洩了氣,她那種熱心、那種爭勝,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難關給卡住了。她真聰明,從她的表情裡,我感到我說到一半,她就領悟到我要她證明的是什麼、她能為我證明的是什麼了。我用右臂摟過她的肩,輕捏著。最後,她恢復過來,像一隻被嚇住不動後又開始動作的小兔,側過頭,含情的、會心的望著我,然後,把頭投入我的胸前,她放寬拇指食指,像一對平行的筆,在我左右胸前面上下來回畫著、畫著,然後,抬頭望著我,看到我正在用讚美的笑意領悟她在畫什麼,她又低下了頭,更緊的朝我胸前擠進,像一頭跳到身上的小貓,她絕不一下子就躺在你懷裡,她要躺好,然後擠進,擠進到她身上的每一點都同你密合為止。
「你在做『殘忍的伏地挺身』。」
「你能證明的,可能你反倒最難證明。」
「可以,但你總要具體向我描寫一點,描寫它的感覺,只說一句就好。」
「我怕我說的時候你在看著我。」
「你不是公雞,你怎麼那麼瞭解公雞?」
「別這麼說,還是想想天長地久的,比如我們結了婚。不過,如果結婚,那我可不要做你太太,而要做姨太太。」
小葇用指尖觸了一下我的鼻尖,像是責備,又像是讚許。
「一次都沒有了。」
既然沒有辦法!
「我在做什麼?」
「不是我們,我沒做什麼,是你做什麼。」小葇喘息方定,立刻慧黠的說。
「好,說說看。你知道外面造我的謠嗎,五花八門、種類繁多,有一種是,一個大鬍子畫家居然逢人便說,說我性能力不行了。他們造我形而上的話,我可以原諒他們,但造我形而下的,我就很難原諒,因為,他們冒犯了我的宗教、你的宗教、我們的宗教、你的教主、教宗、教皇。不是嗎?」
「這是中國房中術的一種,我教你,讓你知道,讓你說知道。」說著,我開始默數,用極慢動作的淺入,一次又一次的重新進入她身體,每次進入都是用巨大的頂端撐開、撐開,以交合點為中心點,正反做一百度以上的旋轉,正轉、反轉、反轉、正轉——一次又一次的,使她陷入無奈、無助、呻|吟,而又渴望的狀態,當漫長的「九淺」過去以後,「一深」在突然間插入,那種突來的快速、那種突來的深度、那種粗大、那種殘忍,逼得小差尖叫起來,她雙手推著我的肩膀、抓著我的肩膀,哀求著。

這才是第一流人的態度。當然,我們分離前做得更豐富,我們不止於接吻。你到山上來,也有陰錯陽差意想不到的另一層面的象徵意義,好像你不止來愛我,也是慰勞我。」
「你在——」她閉上眼睛。
小葇滿眼含淚,摟住我脖子。這時,門鈴響了。小葇鬥了一下,摟得我更緊了。我拍拍她的背,輕輕扶她起來。
「我們認識一回,無論如何,至少我要為你證明一件事,你說,你說說看,我為你證明些什麼?」
我沒有關大門,轉身準備東西。小葇一直跟著我、幫著我。我對小葇說:「小葇,聽好,四件事情:第一你立刻搭公車回家,記得要帶走裸|照,不要給別人看到,我怕他們搜查我房間看到。第二,你明天通知我弟弟,叫他把我的書和東西打包放倉庫,房子出租給外國人。第三,我已經從郵局電匯了相當一萬美金的台幣,到你的帳戶裡,這是我的私房錢,對我沒用了,送你做留學的費用。錢已經到你帳戶了,你不收也不行,不要做過多的解釋,任何解釋都太俗氣了。第四,永遠愛你、永遠懷念你、永遠記住『我們的哲學』,但也記住,不要同我聯絡,也不要寫信。上面這四件,都記清楚了嗎?」
小葇大笑起來,我說你這麼可愛,笑得這麼好,我要好好叫你笑一笑。說著,我渾身癢了她。她笑得在床上打滾,喊救命。我說等下洗澡時你為我做泰國浴,她問什麼是泰國浴。我說渾身塗了肥皂,摟在一起用皮膚接觸的方法來洗就是泰國浴。她笑著說行行行,千萬別再癢我,我怕癢,不癢我,洗什麼浴都行,洗非洲浴都行。我又癢她,說你騙我,非洲人洗澡嗎?她說,至少北非的洗、南非的洗。我說那就泰國加非洲吧。她同意了,我才住了手。住了又癢她,她笑說都答應了,怎麼還癢?我說要加一項?她說加那項一,我說洗澡時候,你不但要洗它,還要再用嘴巴做「性|服|務」。她面有難色,我作勢要癢她。她連說我會做我會做,不要癢我。我笑著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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