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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小屋

作者: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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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她怎麼說?」繼母關心地問。
「什麼小公館。」邵佩玉那菱角形的小嘴笑出一份輕蔑,「說是個工竂倒還差不多咧!您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她呢?」
我在旁邊聽著,心裏想著陳綠芬那淡淡的樣子,想著她和憲綱鬧翻的那次,她就是那樣一副淡淡的樣子。她好像從來也不固執似的。發愁的人是固執的,而陳綠芬像是不喜歡發愁,她只是行動。
繼母問的時候,臉上帶著一抹好奇的微笑。我以為她該嚴肅一點才對,真的,尤其是當邵佩玉的面。
「我本來也不是去吵的。」邵佩玉很端莊地說,「憲綱那麼不長進,我也犯不著去和她爭搶。我去,只是為了爸爸。他今天氣成那個樣子,口口聲聲要和憲綱脫離父子關係,我這做媳婦的總該想個法子。也是湊巧,我就在這時候知道了他們的住處。我告訴陳綠芬,假如憲綱真和他父親脫離了關係,她可就是紀家的罪人。我特別把爸爸的病說得很嚴重,我說,假如他父親為他氣得有個三長兩短,妳對得起誰?要知道,憲綱如今這麼胡來,還不都是因為妳陳綠芬?」
我這樣想著,卻聽繼母又對邵佩玉說:
「嗯,」繼母質問地點著頭,「她呢?」
固然,憲綱表哥的所做所為,幾乎件件都離經叛道,大舅對他如此灰心,也不是全無理由。但是,在我心的深處,卻覺得應該為憲綱表哥辯護。雖然,我實在找不出什麼響亮的理由來為他辯護,但我卻覺得假如就這樣任大舅把憲綱表哥趕出紀家的大門之外,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我從窗台上跳下來,趕快跑到繼母房間去報告:「表嫂來了!」
繼母卻又問:
大舅已經把和憲綱表哥脫離關係之後,有關邵佩玉的事,當著邵敬誠的面交代清楚。我想,也許事情只好是這樣讓它發展下去了。
邵佩玉想了想,很小心地說:
「這種事,誰都會注意的。」邵佩玉接著說,「何況那陳綠芬又是那麼妖氣!誰能不多打聽打聽呢?只是表妹不該一直瞞著我。」
「他是聽他那個同學何寶琦說的。那天憲綱借何家的馬車,車夫曾送陳綠芬回去,所以知道了他們的住處。」
「本來,邪不侵正,我早就說,像他們那樣的露水夫妻是不會長久的。那樣的女人是水性楊花的。」m.hetubook.com.com繼母下著結論,「她走了。你們也就好了。」
「那妳們就吵不起來了。」繼母恢復了笑容,帶著對這件事很有興趣的樣子。
邵佩玉點點頭,說:
「不管怎樣,妳總算了了一件心事。」
「但願如此。」邵佩玉說,「我想,能把這件事解決了,大家也就都少了一樁心事。所以,我特別先來把這件事告訴您。」
邵佩玉有點不大了解地看了看繼母,沉默下來。
「我去看了陳綠芬。」
「那天晚上,憲綱和那妖精借了何寶琦家的車子,玩夠了,送二表弟回來的時候,大表妹不是說,到憲綱他們那邊去找過二表弟嗎?」邵佩玉帶著一點質問的口氣說著,然後特別加了一句解釋:「何家的車夫聽到了,回來告訴何寶琦的。他說:親戚倒都知道了,只瞞著我們紀家。」
邵佩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
繼母正心不在焉地翻看報紙,聽我說表嫂來了,帶著關心與疑慮放下她手中的報紙,和我一同走到客廳。不多久,邵佩玉就在外面敲門了。
「我也不知道將來究竟怎樣。」邵佩玉憂戚地說,「我這樣做,也只是盡心罷了,他爸爸那脾氣,還不定饒不饒他呢!」
繼母疑惑地打量著她,問她說:
邵佩玉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
我無可奈何,只得點點頭。
「總算妳懂事。」
「也就落個懂事吧!我也不圖別的。當時,我跟陳綠芬講好,我說,假如你真愛憲綱,妳得為他想,別叫他做個不義不孝的人。妳走你的,叫他千萬回家。他父親已經寫好了啟事,要登報聲明脫離父子關係,妳別害他一輩子!我把爸爸放在書桌上那張親筆寫的啟事給了她,讓她拿給憲綱看看,這總不是我騙她的,是不是?」
這我才想起那天晚上,憲綱表哥和陳綠芬送二弟回來,我在焦急之餘,確是說過了這樣一句話。
邵佩玉點了點頭。
我停下來,心裏想著陳綠芬那冷靜的樣子,也想著大舅放在桌上的那張啟事,想著啟事上那剛勁冷傲、拒人千里之外的字。「她會走開的。」我在心裏重複的這樣肯定著。
邵佩玉想了想,說:「我看不出來。她好像很冷靜似的。」
邵佩玉點點頭。說: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邵佩玉就接下去說:
我不敢說什麼,站在那裏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著繼母的臉色。一方面是因為我不知道繼母會不會責備我瞞著她和憲綱表哥及陳綠芬來往。再一方面,我覺得事情並不那麼樂觀。昨晚,我領教了大舅的剛腹,他會原諒表哥嗎?即使表哥回來,他會收回成命而接納他嗎?而且,即使他接納了憲綱表哥,憲綱表哥會快樂嗎?
「昨天我問妳,妳還瞞著我。」繼母說,「怎麼知道的?」
「那當然。」繼母說,「她本來也沒有什麼話好講,她是理屈的,是不是?」
我在旁邊插嘴道:「我知道,陳綠芬一定會走的。」
繼母眯起眼睛笑著,想了想,說:
「我看她那樣子,也是不想和我爭的。」邵佩玉說。
第二天一早,我先很緊張地翻遍了報紙上的每一個角落,我沒有看見大舅的啟事。當然,我也猜想,那啟事不會這麼快就登出來。朱律師也會盡量拖延這件事。但是,大舅的冷酷使我知道,這事情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了。
「我用不著同她客氣,是不是?我告訴她,我是憲綱明媒正娶的太太,請她知趣些,自動地走開!不要等我找律師來告她和憲綱。」
邵佩玉沉了一下,皺皺她細長的眉,說:
「嗯,什麼料子?」繼母好奇地問。
邵佩玉的粉臉上現出一種抑制的激動。繼母順著邵佩玉的語氣,沉下了臉,對我說:「我想不到真有這回事!」
「妳怎麼這時候來了?妳公公怎麼樣?」
「爸爸不大舒服。」邵佩玉儘量斂束地回答道,「昨天晚上,您和大表妹走了之後,他就一直在客房裏休息,不讓我們進去。我們也不敢去驚動他。直到半夜,媽去看他蓋得夠不夠,他才要了一點胃藥,說是胃病。今天早上,媽打電話請來了徐大夫,說是鬱怒傷肝,開了一些調理肝氣的藥。媽勉強勸他吃了一點稀飯,把藥吃了。大概現在是好些了。」
她的眼皮仍帶著傷心的紅腫,但那黑黑的眼瞳上卻閃著一層新來的興奮。
「是嗎?妳知道?」
「這才真叫紙裏包不住火,怎麼鬼使神差的憲綱借車借到敬誠的同學家去了呢?」
「要說,我是不該出來的。不過,我是去辦了一件要緊的事。現在已經辦妥,大概爸爸不會怪我的。」
「妳去看了陳綠芬?」我和繼母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問。
「她就那www.hetubook.com.com麼看著我。始終那麼一個樣子,倚著衣櫃站著,一動也沒動。」
「妳倒會把帳都算到那妖精的頭上。」繼母笑著說,卻無緣無故地為陳綠芬辯護了一句,說,「其實,誰都知道,憲綱老早就這麼無法無天,倒不是從認識了陳綠芬才這樣的。」
「一個營造廠裏面!」邵佩玉用小手絹捂了捂嘴,捂去了那停在嘴角的嘲笑。「我說呀!他們真是賤!什麼地方不好往,偏住在那麼個地方去,我一看,簡直嚇都嚇死了!」她瞬瞬眼,接著說,「我就說,要不是為了他們紀家——」
我不願去想陳綠芬,但我突然覺得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欲望——我非常想再看看那綠色小屋!
「妳也真是!」繼母的臉上帶出一點詭誘的笑,說,「剛一知道,就馬上去抄他的小公館。」
「妳別說喲,她穿上就許好看!妳不知道,專有一種妖裏妖氣的人,越是賤料子,她穿上就越好看。」
「我當時也沒有想到誰講了多少話。後來,我才想到,好像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講話。」
邵佩玉的淺黃旗袍消失在通往樓下大廳的走廊裏。
「那麼,就等於是妳一個人在講話了?」繼母追根究底地說。
邵佩玉說完,又心事重重地坐了一會兒,才告辭走了。
送走了邵佩玉,我回到樓上,見繼母仍坐在茶几旁,抽著香煙發怔。她見我進來,就說:
她會離開的,她早就隨時在準備離開。
邵佩玉是抱著希望回去了,但願她的希望不要落空。
「她什麼也沒說。這個人好奇怪!她只用那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也沒有生氣,也沒有分辯,也沒有哭;當然,她也沒有笑,我不知道她心裏想什麼。真的,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我沉默著,不敢分辯,繼母對我不悅地看了一陣,才又轉過頭去問邵佩玉:
我不願去想那筆洗的命運,我實在有點後悔把它拿給大舅。這件事只能使我更多一次證明自己的幼稚,和對人間情誼的悲觀。我總以為人與人間是很容易相處的,但自從和紀家成為親戚之後,我的想法是大大的動搖了。
我不知道。沒有人能知道。
繼母忽然笑了笑,說:
「我也不知道究竟我做得對不對,我留了一封信給憲綱,把他爸爸親筆寫的那張啟事也放在裏面。只看陳綠芬是不是肯把這信給憲綱了。假如她把信撕掉,我hetubook.com.com也沒有法子。我在信上是把爸爸生病的事告訴了憲綱,讓他回家向爸爸道個歉什麼的。現在只是看他的了。我已經盡到心啦!」
「那是,我們大家也少了一樁心事。」繼母重複著邵佩玉的話,臉上現出沉思的樣子,說,「沒有了這妖精,憲綱大概可以回家了。只是不知道他爸爸肯不肯回心轉意呢!」
邵佩玉點頭,臉上浮上了一層心事。很久很久,她才說:
她進來之後,很親熱地摟著我的肩頭,向繼母問了一聲好。
「我看不出她心裏怎麼想。我以為她應該生氣,或者,她應該難過,至少,她應該解釋。但是,她什麼也沒有。就那麼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
我不能想像大舅的心情。我不知他昨夜是否安睡?我不知他今晨是否照常起來?我不能想像一個人怎樣割斷他對兒子的愛,更不能想像他今後將要繼續渡過的是怎樣的歲月?
「很近,由這邊出去,過兩個路口,再一拐彎,就到了。」她說到這裏,忽然看了看我,說:「大表妹知道。」
邵佩玉集中了一下注意力,回想著說:
「那是對的。」繼母說,眼睛在邵佩玉那憫然的臉上搜尋著,「無論如何,只要那妖精肯走,就好辦了,是不是?」
「妳怎麼知道?」繼母一半責怪、一半好奇地問。
「妳看她那樣子,是不是答應走開呢?」繼母問。
「嗯,」繼母打量著邵佩玉,說,「那裏離這兒很近嗎?」
痛苦的時候,她有對待痛苦的行動。
「說不定這一鬧,倒把事情解決了。」
快樂的時候;她有對待快樂的行動。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她會走開的。」
我在旁邊聽了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繼母張大了她的眼睛盯著我問:
「不是他們紀家,是你們紀家!」繼母打斷她的話頭,糾正著。
繼母看了看我,制止地說:
「小孩子,還是少說話吧!」
而我相信,她這次離開之後,恐怕是不容易再回來的了。
「那,以後呢?她怎麼說?」
「嗯,」繼母思索著說,「那麼,她有沒有讓你坐。」
邵佩玉在繼母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說:
「妳哥哥?」繼母大惑不解地問,「他知道憲綱外面的住處?」
繼母點著頭,稱讚地說:
「就說的是。他萬也想不到何家和敬誠很熟。」邵佩玉說,「我想,也許命裏注定https://m•hetubook•com.com,這件事該弄清楚了。」
「嗯,什麼地方?」繼母微俯過身子,專注地看著邵佩玉的臉。
「您再也想不到。」邵佩玉強調地說,「那是鄉下人做被面的那種斜紋的『直貢呢』。黑底子,上面滿是大紅大綠的花。虧她敢用那種鄉氣的料子做襯衫!」
「沒有,是我自己坐下的。」
時間是十點多鍾,樓下馬路上的車子很多,但顯得很小,很平穩。它們像是不為什麼似的那麼輕輕地在柏油路上流著。忽然,我看見一輛人力車從左邊流過來,穿過馬路,停在了這幢大樓的門口。車夫放下車把,一個穿淺黃旗袍的女人從車上下來。從她俏麗的髮型和柔細的身段,我立刻看出,她是邵佩玉。
「我早就說,他那脾氣要改一改。氣起來不管不顧,怎麼不傷身體?」繼母關心地說,又看看邵佩玉問道,「妳公公不舒服,妳怎麼還出來?」
我沒有吃早點,整個的早晨,我茫茫然地坐在臨街的窗台上,望著樓下的街道。人們還在照常地熙攘著,車子一輛一輛地流過。誰對誰都漠不關心。人們各人有各人的事,各人有各人的苦與樂,希望與困惱,但我相信,沒有多少人面臨像大舅這樣的處境,他只有一個兒子,現在,他將連這唯一的兒子也不要了!
「我哥哥昨天臨走以前,告訴了我陳綠芬和憲綱的住處。他讓我去一趟。把他們拆散。」
「也許是吧!」邵佩玉不屑地說,「不過,我可沒功夫仔細打量她。我去,只是為紀家的人打算,要是她走了,憲綱也可以收收心,少惹爸爸生氣。」
不過,我也知道,以我的年齡,身份,以及能力,我都無法再為挽回這件事去做任何努力。我已經盡過我所能做的努力了。我得到的是失敗。而現在,我沒有任何方法再去干預這件事了!
「妳辦了什麼事?」繼母疑惑地問。
她的臉上依然是那麼勻細的化妝,她的頭髮比平時加了一份修飾,把烏亮的細髮,輕輕地由耳朵兩側勾過來,柔和點綴著她白皙的雙頰。兩粒小小圓圓的裴翠耳環,襯出了頭髮的黑,和皮膚的白。
邵佩玉斂束地笑笑,立刻糾正自己,說:「若不是為了我們紀家,我也不見得肯去那地方找他們!我還要我的身份呢!」
「妳跟她說什麼呢?」
「她站著,倚著衣櫃。她穿著花襯衫,白裙子。那襯衫,您再也想不到是什麼料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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