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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溫度

作者:王鼎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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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俠

孤俠

醫生說:「我看不出你有什麼毛病。」
珊珊的表情很氣惱,憤怒之中帶著倔強,倔強之中帶著期待,氣喘咻咻期待華弟說話。華弟果然說了:
「珊珊,我肯為你做任何事!」
「你不明白,」手帕在手指上用力的繞來擰去,一面用力的說:「你不明白,我從小就夢想做個演員,現在我要把生命投下去,把我自己完全投進電影的圈子裏面。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可是我心裏害怕,不知道為什麼,怕得很。你是不會明白的。」
「我認為沒有痛的理由。」
「怎麼啦?珊珊!」
珊珊用他多肉而濕潤的嘴唇吃華弟的胸肌,薄薄的一層襯衫一點也擋不住這種攻擊。一陣抽搐過去,珊珊說:
珊珊問這句話時,眼睛亮得刺人。
他們控制了那個辦喜事的家庭。
「我欠了你的錢,怎麼還呢?」聲音更柔更細。
珊珊的臉貼在華弟的胸膛上,柔聲問:
她抓住他的手,頭緊緊靠在他的肩上,有些氣喘:「我覺得心裏發慌。完全是意外!我沒想到會考取。」
有人說,這種無名的疼痛,有時要痛上一輩子。
「跳到別的電影公司裏去嗎?」
珊珊的任務是多給觀眾一個機會去發現新惡霸之鞏固興盛,發現惡少之長大成熟,以後,戲裏面沒有她的事了。這本是可以預料到的,不過,華弟明知如此,卻仍然希望她所扮演的角色再度出現。
「是呀,董事長要快。」
鎮長的兒子摸一摸佩劍,對爪牙們說:
「雖然只是一個小配角,我想你不會輕視我,你是我的大哥。」
「也許是自私吧。」
櫃臺盡頭擺了幾盆冬青,偶然有顧客從冬青後面出入,可是那裏顯然沒有座位。有一天,華弟走過去察看,發現一個窄窄短短的木梯。拾梯而上,上面有一排樓座,座位寬大舒適而光線一團漆黑。實在是個好地方。華弟和珊珊的感情跟著昇了級。如果樓座客滿,進門後會從女服務那裏得到一個暗示,被輕輕的引入池座。這裏的女侍都很懂事。
「珊珊,你到底被說服了!」
「我們已經不是弱者。我們是強者,強者做事常常不合理。孤俠這傢伙認理不認人,天生要跟強者為敵作對。我們的地盤上不能個這種人。」
「我不是先打電話來了嗎!」
孤俠迫問:「那麼誰走好運?」
電話裏,珊珊的聲音尖銳而微帶顫抖:
「不希望!」華弟的口吻爽爽快快。
惡少的爪牙將新郎綁走。
「這,更要恭喜你了。」
「閣下是人稱孤俠的大英雄?」
在反覆的安慰之下,她平靜下來,到化妝室去收拾滿臉狼藉的淚痕。回座時,朝著華弟的衣服望上望下,歉然說:「我把你弄髒了。」
相士又恭恭敬敬一揖:「但願吉人也自有天相。」
「鼓起勇氣來,照你所認為對的去做,無論怎樣,我一定支持你!」
舊式的新娘裝最能給男人幸福和興奮的感覺,尤其穿在珊珊身上。他們請到了高明的化妝師,導演對鏡頭也頗費了一番經營,她的臉明艷懾人。明知身旁的座位是空的,他仍然忍不住低聲說一句:「珊珊你真美啊!」
辦完了報到手續,珊珊毅然辭掉原有的工作,搬進朗月公司的演員宿舍,接受集體的訓練。受訓期間,她一直沒跟華弟見面,兩人偶然通電話,說些「你好嗎?」「對新環境習慣了?」之類。報上說,這批新演員正在學和圖書習騎馬、游泳、唱歌、跳舞、社交禮儀。報上說,朗月電影公司的董事長對全體新進人員演講,勉勵每一個人敦品勵學,注意人格修養。報上說,結業的日子近了,朗月公司要辦一個規模盛大的酒會,祝賀新星誕生。華弟從影劇新聞裏面知道珊珊的新生活是什麼樣子,最後,他知道朗月公司已決定拍一部武俠片,演員表上有珊琍的名字。這部片子叫做「孤俠」。
「我從來不信命相,不過,有個人談談也好。」孤俠示意來人就坐。
孤俠伸掌示意:「四海皆兄弟,兄臺請坐。」吩咐堂倌加酒添菜。
「壞人才走好運。」
「馬上!」
那個人反手抽劍,展開一場大屠殺,站著的敵人一排一排倒下,農夫刈草也不過如此。最後,敵人的首領也破腹而死。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倒地不起,除了這個魁梧而威嚴的劍俠。這時,街道兩旁的門窗紛紛打開;這時,男人女人從每一座房屋裏湧出來。吊架上的人被救下,那劍俠卻牽過馬來,男男女女圍住他,要求他不要走,要求他留下來做小鎮的首領。他高據馬鞍,望望浮雲白色,低下頭來告訴大家:「你們可以自己推舉一個首領。」那個剛剛甦醒過來的受害者,掙扎著扣馬留客,群眾大喊:「如果大俠不肯留下。請大俠指定一個人做我們的首領吧。」大俠又用他炯炯的目光掃視全場,最後指一指剛剛獲救的男子:「就讓這位郭先生做本鎮的鎮長吧。」然後,他一揚鞭,得得得向大街的盡頭馳去。
夜晚,惡少興沖沖的登床,比真正的新郎有更多的自信。
每月一次的定期檢查也找不出病來。不過仍舊疼痛,千真萬確。
「不敢當,我們在哪裏見過?」
「一定要辭掉現在的工作嗎?」
「沒有關係。」
「大俠是一位有德的君子,是當今數一數二的好人,可惜惡運當頭,千萬小心。」
「珊珊,朗月公司發生了什麼事?」
「君子問禍不問福,我完全出於崇敬大俠的一片至誠。」
無限的幽怨也弄壞了華弟的胃口,一頓晚餐,草草結束。臨別,華弟叮囑:
郭鎮長在左右無人時告訴兒子:
「聽見了。我說恭喜,你聽見嗎?」
「華弟,我考取了!」
「要。每天劈里拍啦打字,我也實在膩了。當初找這份工作,託了很多人情,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機會。這個工作實在一點意思也沒有。這麼平凡無聊的工作,要費那麼大的力氣才找到,我想起來就覺得可恨。」
「請講。」
「實不相瞞,我想定居一地,務農為生,結束這種馬不停蹄的生活。」
「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今天你想到哪一家飯店?」
下一景,孤俠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在小酒館裏喝悶酒,看天色,聽雷雨,想心事。一個走江湖的人過來向他拱拱手:「客官可要看相?」
「這個人當然是我。」華弟在保證書上蓋了章。
試片室很小,窄而長,像坐在一條胡同裏。觀眾約有廿六、七個人,雖然燈光黯淡,仍可一望而知是演員和演員的親友們。大家從後排坐起,把前幾排座位空出來。最後來了六、七個人,看不出來是幹什麼的,他們在第一、二排坐定,燈光立時熄滅。珊珊說:「導演、編劇、配音都來了,馬上就要放映電影啦。」
那匹馬奔進大街,停步,馬背www.hetubook.com.com上有一個魁梧威嚴的男人。他望望排在面前的四塊大大小小的血肉,翻身下馬。驀聽得呼哨一聲,不知從那裏冒出來一群刀劍手,把來人團團圍在核心。
「好!然後呢?」
「珊珊,祝你好運!」華弟對著報紙暗想。
「拍完了?已經拍完了?」華弟有點不能相信。
以後幾天,他按著肚子打聽誰是好的腸胃科醫生,忙於驗大便,照X光。
「好!真痛快!真乾脆!」
「這又怎麼牽涉到你的去留?」
你曾說,我是你唯一的男朋友。我們交往很久,可是,對衣服裏面的你,我從來沒看見這麼多,不及這些素不相識的觀眾所能看到的多。
你真的投進了,在決心投入之前,難怪你戰慄驚恐。
外景,自然光,這一批人和那一批人用同樣的服裝道具,處處能節省時間,難怪能在老闆的限期以內趕拍成功。
「又要託很多人吧?」
「你還記得你是我的大哥嗎?」
「然後,我要辭掉現在的工作,到公司裏面去受訓,結業以後就可以參加拍片子。」
忽然眼底又是一片漆黑。原來人已散盡,工友來關燈。
「九點正,我在公司門口等你。」
頭是靠在他的臂上,可是,卻堅決的搖了一搖。
孤俠微微一笑:「我既然是好人,怎會有惡運?」
「真沒想到電影圈裏面這個樣子。我本來以為只要努力工作,只要對上司恭敬,只要不占同事便宜,就行了。誰知道這些都沒有用,大家憑的是另外一套。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實在太幼稚了。」
「好,我負責替你另外找工作。」
他用力按摩小腹,腹腔內部隱隱作痛。
「朗月電影公司招考演員,我已經參加了考試。我自己覺得考運不壞,公司裏面也有人說我的成績很好。」
「你演的那場戲最精彩。」
鮮血塗成的大「終」字抖著映現,又抖著隱沒,室內燈光恢復光明。坐在第一排的那幾個表情傲慢的人起身逕去,留給華弟滿腹狐疑:「死了嗎?主角就這樣死了嗎?」
她很緊張,他輕輕攬著她,單憑觸覺,也能感覺得到。
「我仔細研究過大俠的相貌,有一言奉告。」
「珊珊,我們也該合買一張獎券。」
華弟等著聽。
「大俠行俠仗義,濟危扶傾,處處有人把大俠的像掛起來,頂禮膜拜。」
「好的,老地方。」
「既然反正都不能做我的太太。」
珊珊回來找華弟。
飲酒中間,相士問:「大俠剛才說生意要歇手,此言必有深意。」
「華弟,我考取了,你能聽見嗎?」
「你說的是哪一部片子?」
「你看我演戲有沒有前途?」
「孤俠一片,已決定修改結尾,修改後的孤俠,將兼顧教育性並更加強其藝術性。朗月公司將晝夜趕工,使改拍工作提早完成。孤俠導演XX為本片過於辛勞,昨晚乘觀光號火車赴日月潭小休數日,並構思劇情細節。朗月新星珊珊因赴臺中探親,也坐這一班火車南下。該公司下一部新片『死戀』,已內定珊珊為女主角。」
新娘並不認識新郎,不知道惡少冒用了新郎的身分。家中上上下下雖暗中掩面頓足,卻沒有誰敢揭破。
「孤俠?孤俠早已拍完了。」
珊珊搖手:「最好不必再出去,在這裏吃。」
「明天,你陪我到公司去報到。」
晴空萬里,小鎮死寂無人。大街上,烈日下,高高的www.hetubook.com.com吊著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人半裸,女人和小孩竟是全|裸的。鏡頭在他們的背後,拍男人背上的鞭痕,拍女人背上的汗水,從他們的空隙中拍長街遠野,拍一個人遠遠騎馬馳驟而來。
在郭鎮長治下,有一戶人家娶媳婦,新娘很漂亮,而鎮長的兒子已知道漂亮的女人是可愛的。他好喜歡那個剛剛從轎子裏走出來的新娘。華弟也好喜歡好喜歡那個新娘,她就是珊珊。
「可是我這裏面痛。」華弟按著肚子。
這樣,鎮長家中的惡少有了犯罪的念頭,簡直是很自然的事。
「你太激動了,能冷靜一點更好!」
當然,有人會告訴你,這是藝術。
身陷重圍的這個人大概就是那個孤單的劍俠了?
「那是我的事,你不必顧慮。」
「孤俠出了毛病,電影自律委員會通不過。那些委員老爺說:怎麼叫好人橫死呢!怎麼能表演謀殺恩人呢!對社會風氣的影響太大了。他們主張影片要有教育意義。董事長很著急,找導演商量改戲,好歹別把孤俠弄死,教孤俠回來感化郭鎮長,教姓郭的改過遷善,也做好人,大家和和氣氣活下去。誰知道,導演把頭一搖說你另請高明。這個導演認為現在的結尾最有藝術價值,誰也別想讓他動一動。」
「如果考取,我要終身從事電影藝術,永遠不談婚嫁。——你希望我考取嗎?」
「我在參加另外一種賭博。」
唉,殘忍!武俠片的名字是殘忍!
「生意不想做下去,你看能不能歇手?」
「你儘管鐵口直斷。」
「馬上!」
鏡頭細寫他怎樣撕開新娘的衣服,露出肩和胸,又在將她壓倒之後特寫她全|裸的右腿。
劍俠離鎮以後,雲遊四方,繼續行俠仗義,成了受害人的救主,成了惡霸的星。
這也是殘忍,另一種殘忍。
一聲慨歎:「珊珊,你的確投進去了,完完全全的投進去了。」
第二天,珊珊來找華弟,商量向電影公司報到的事。她說:「我需要一個保人。」
「問財?」
「今天晚上,我們公司內部試片。我對導演說,我有一個大哥。導演說,你的大哥可以來看試片。這種試片通常是不招待外人的,可是導演對我很好,我急於讓你看看我演的戲。」
「大俠歸隱,這是江湖一件大事。只是從今以後,人間多少不平之事,也就沒有人管了。」
那劍俠成了真正的孤俠,他沒有同志。
情節很緊湊,動作也乾淨俐落,導演是一流。
有一天,珊珊忽然來了電話,語氣充滿了質問:
華弟緊握著珊珊的手,問:
「當然!」
生龍活虎般的惡少隱沒,萎靡不振的孤俠出現。他的白髮已增,座馬已瘦,他已厭倦漂泊,大雨傾盆中,金蛇閃現下,銀幕上出現了他的剪影:瘦嶙嶙的馬,彎著多骨節的長頸,向前掙扎,馬上的人在逆風中弓著腰,雨水重重的壓他的帽子,帽子重重的壓他的頭。
「你覺得片子怎麼樣?」她問。
「這麼久啦,也不打個電話來!」
「聽你這麼說,我心裏舒服多了。」
「晚上幾點?」
如果問:「現在嫁給我,甘心不甘心?」未免乘人之危。華弟改問:
鎮長要他的兒子率眾去燒掉一座木橋。沒有這座橋,孤俠必須改道穿越一條山谷,鎮長親自率眾在山谷裏安置了炸藥。孤俠來了,騎著馬來了,他在馬上昏昏欲和_圖_書睡,幻想自己芒鞋新笠,在豆棚瓜架之下,幻想自己牧牛馴犬,與老農談笑。……時機一到,天崩地裂,穿谷而過的這條捷徑從此封閉,疲憊的孤俠和他的疲馬加上他的夢想都被埋葬在幾十萬立方尺的土石之下。
「繼續觀察,你每月來檢查一次。」
「我進朗月,你是保證人。朗月訓練我們,花了錢。如果我們退出,他們要找保證人追賠學費。」
郭鎮長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壯大,終於在江湖上根有名聲……。
戲分兩頭,那位郭鎮長在大難之後奮發圖強,他告訴他的兒子:「你必須是一個強者。你如果做了弱者,生不如死。」他告訴他的心腹:「你們必須做一個強者。否則,我殺死你們。」
「如果考取了呢?」
「小心,有人來了。」
團圓餅是這一家的名產。珊珊胃口不好,撕了一片放在嘴裏,嚼來嚼去,用湯沖下去,就不再吃。他對華弟說:
「這麼快?」
當時,大家認為是一句開玩笑的話,誰知開獎後果然中了五萬,這筆款的兩位得主也果然結了婚。婚禮舉行的時候,珊珊還做了伴娘呢。
「又是為什麼?」
他打電話給珊珊道賀,找不到珊珊的影子。他想:「算了,她已經是明星了。」
華弟招來女侍,問:
走出咖啡館,劈頭劈臉都是燦爛的陽光。珊珊戴好墨鏡,挽著華弟的臂,一面走,一面說:
第二天沒有什麼消息。第三天,報紙的影劇記者如是報導:
最後一幕主場大戲,是孤俠想回到那個鎮上去。郭鎮長事先得到消息,知道孤俠有意前來定居,摸一摸佩劍,對兒子說:
他登床之前並未滅燭。巨大的喜燭燒得滿帳通紅。
她已先坐在池座裏,對他投過來熱烈而又迫切的目光。不待他坐穩,急忙打開皮包,取出電影公司寄來的通知遞過去,出手時打翻了面前的玻璃盃,濺給他一塌糊塗的蕃茄汁。可是兩人都若無其事,只要那張信箋沒有弄濕。
說完,一飲而盡。相士愕然。
華弟覺得左小腹被人狠狠搗了一拳,非立刻彎下腰去忍住腹痛不可。
「有什麼飯?」
「你還是考取吧。」
一年又一年過去,郭鎮長的兒子鍛鍊成一條好漢,孤俠卻逐漸衰老,逐漸消沉了。
最重要的發現是,他看見了珊珊的野心。
「好哇!」她指著他的臉,笑著:「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你是個自私的男人。即使考不取,我也不嫁給你!」
世事變化兀突。一個星期以後,他們在卡門咖啡館中約見,珊珊對華弟說:「我要離開朗月公司。」
「華弟,你得幫我,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我是說男朋友,我在臺灣沒有親人,你就是我的大哥。」說著她忽然哽咽不止,熱淚從華弟的領子裏往下流,在華弟胸肌上畫出一道好癢的線。
「我正要找你道賀,片子幾時開鏡?」
鏡頭仔細搜索孤俠臉上的皺紋。看相的忽然站起來躬身一揖:
「我不要演戲了。」
「不要。」珊珊抿著嘴笑。
「我也萬萬沒有想到。董事長說:導演是藝術家,藝術家有藝術脾氣,他趕戲也太辛苦了,難怪脾氣躁,請他帶著劇本到日月潭住幾天,休息休息,好好想想。這些本來跟我不相干,誰知道,今天上午,鄒大姐來找我,——這個鄒大姐是公司裏面照料新演員受訓的人,跟我相處得最好。——對我說,董事長很器重你,知道嗎?導演很欣賞你,知道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繞了半天彎子,她說,董事長知道導演喜歡我,希望我跟導演一塊去日月潭,陪他住幾天,散散心,好讓他回來改戲。我老實不客氣問她,大姐,我一向尊敬你,你怎麼叫我去做這種事!她說,這種事不是壞事,別人想這個機會還沒有呢。我說,你找別人好了!她說,小妹妹,別任性,出來闖天下不能任性,既然入了這一行,當然要利用各種機會把自己弄紅,如果不想竄紅,又何必幹這一行。我說,你告訴董事長,這一行我不幹了,我明天就辭職。」
「走吧。導演請我們吃飯。」華弟暗想:你該把「們」字刪掉,因為顯然不包括我在內。
「這一場戲,導演要我們做一遍又一遍,重複了十幾次,最後他才滿意。」
「我們可以合買一張獎券。」
「好的!」
沒有結論的結論。回到辦公室,桌上有朗月公司寄來的入場券,孤俠已修改完畢,定期公映。
「你出來,我有話。」
「為什麼呢?」
「為什麼?」
「想不到虛名誤人,一至於此!」
「小心,有人來了!」
話未說完,有個黑影子往珊珊耳邊一湊。珊珊把手掌按在華弟的手背上,說:「我到前面看看。」
「演主角的人常常由演配角開始。」
「經商。」
「我們這裏有一種團圓餅,很別緻。另外還可以叫湯叫菜。」
「這張獎券如果中了獎,我們倆個就結婚。」
「我在裏面是個小角色,是一個配角。」
「很難。不過,我相信你能做到。」
當惡少知道他們要對付的是孤俠時,再三問他的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什麼呢?」
相士鄭重回答:「好人照例要走惡運。」
「未考朗月之前,我的的確確考慮過結婚。我也很想有一個家。可是我很矛盾,一方面想結婚,一方面又覺得不甘心。究竟要怎樣才甘心,自己又不知通。」
華弟在卡門咖啡館發現了許多事。他發現這裏的唱機和喇叭性能好,唱片也新。他發現這裏的燈光特別能顯出珊珊的皮膚細柔,顯出她的唇線飽滿。她發現珊珊也喜歡這個地方,這裏離珊珊的辦公室很近,水果新鮮,而珊珊是既喜歡近便又喜歡吃水果的。
「客官貴幹?」
想告訴她「你真美極了」,又嚥住。只說:「結局很出人意外。」
孤俠舉盃說:「天下的不平,好像管不勝管,愈管愈多!」
「我一定潔身自愛。」說完,鬆開那隻掛在華弟臂上的手,鑽進一輛計程汽車。
華弟望見有人從樓座下來結賬,對她說:
「自然是孤俠!」
「上去坐,好不好?」
華弟說:
「恭喜!」
這天他們坐在池座裏,談到獎券。珊珊說,一個月前,賣獎券的女孩到辦公室裏來兜生意,一個男同事和一個女同事合買了一張。男的當場對女的說:
沒有心情。他把入場券丟進紙簍,用力在肚皮上按摩。
「怎麼辦呢?」
「應該是妹妹先給哥哥打電話呀。」
珊珊向前移動,也變成一個黑影子,在第一排停步,彎下腰來聽一個人說什麼,後來那人伸手抓她的臂,她在那人身邊坐下。這時,銀幕上一片光明,試片開始了。
珊珊,你真的投進去了,全部投進。
華弟的眼睛一亮,精神抖擻:「珊珊,我可看見你了。」
「我一定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好演員,不沾染他們的習氣。」
孤俠正色說:「此言差矣。在下奔走江湖,從沒看見壞人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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