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放心吧。他們不會這麼早去的。」
「我是老實話。志鴻沒有那樣的才份。」
「呀……這話是怎麼說起的？我今天是硬給拉去的呀！」
姊弟兩個——加上茶妹背上的小弟和阿明手裏的小貓就是四個了——牽著手開門出去。
「糟了，唉……茶園又生蟲……」
「幫什麼？」阿明詫異地抬起了眼看看姊姊。嘴邊油膩膩地，在油盞光下閃爍。
稍停，她又加上一句：
郭雲天吃得並不愉快。他不會喝酒，更不善應酬，在那種鬧哄哄的場合，只有枯坐著吃。而且同桌的徐大木、李金杉等人又似乎老是有意無意地譏刺人家。他一直盼望著時間快過，還我自由。
「阿明！」爸爸喝住了他。
「哼哼？…」又是從鼻子裏發出的似笑非笑的哼哼聲。稍停又說：
「老師，小貓也要看戲的，牠才喜歡呢！」
古石松的話沒錯。以往家裏有了什麼變故，頭家林長壽總是不肯幫忙，非到情形嚴重得不可收拾，才痛惜地拿一點點款子來周濟。但那也只限於有關他的茶園受到了損害時。做為一個地主，當然他不得不關心茶園，其他的事情林長壽是一毛也不肯拔的。古石松也曾為了母病而向他告貸，結果只是討了一場沒趣而已。在古石松的腦子裏，有錢人家永遠是特別看重金錢的人種。
到了林家門口，郭雲天表示不進去，馬上要回家。林雪芬雖也堅請他喝杯茶稍坐一會，結果還是分手了。
「好吧。」
「如果他不肯，也好順道到學校替阿明請兩三天假。」媽媽說。
「人世間的一切，我實在太懵懂了。到學校已經一個月了，每件事都使我驚奇，使我手足無措，可是等到我發覺到應該怎麼適應一個局面時，它已經過去了。」
「常聽見人家提到社會大學這個詞兒，到如今我彷彿才領略了一些它的意義。我覺得社會上應該學的事可真多，而這些在書本上是看不到的。在這一點上面，我真是個幼稚園學生，不是嗎？」
「志鴻沒有希望的。」
「呀呀……」
「我媽媽也叫我爸爸明天到老師家裏去。」
雪芬雖淡淡然這麼說，可是那意思卻明明是：可惜我不會拉人的呀！
「是嗎，那真……明天叫爸爸來我家裏吧。」
好幾天來，爸爸因為茶園裏沒事情，就去替下屋的人做點零工。不過他還是天天入晚前回來。
「阿茶。」媽媽又在叫：「就跟他去吧。到禾埕邊就好，不要跑遠。」
郭雲天的口氣漸漸激昂起來，雪芬的眼也因熱切的期待而發亮起來。只可惜在暗夜裏，誰也看不見誰的。
今天是五穀爺生，鎮上在演戲，是鄉裏一年一次的大拜拜。爸爸早上就說好今天工作到中午止，下午要到廟裏拜拜，休息休息。
爸爸大喝一聲。呀……爸爸又生氣，怎麼回事啊？阿明阿茶都這麼想，但誰也不敢問，只好跟著在跨大步子的爸爸回家。
「真願意這樣。……小貓，你也想看戲嗎？我等會帶你去好啦。」
兩位老師相視大笑了一陣子。
「不是呵，我是……怪寂寞的。」
「我送妳吧。」
「什麼事？」
「那不一樣的，比賽時沒有人指導他怎麼畫。」
「快來噢！」
「爸爸不去啦。」
郭雲天覺得很困窘。一邊，你沒有應邀；另一邊，你去了。這些都是無意間造成的，然而，這事的含義卻是如此不簡單。
「那不是阿茶和阿明嗎？」
這是郭雲天和林雪芬首次在校外單獨在一塊。
阿明受了母親的吩咐，纏住姊姊說。茶妹背上揹著小弟阿生。小弟先吃飽了，在姊姊背上睡得ｗｗｗ•hｅｔuｂooｋ•ｃｏm•cｏm好甜好甜。阿明知道阿生吃了一隻大雞腿，他自己卻沒有份兒。從前，家裏殺了雞，阿明一定有隻腿的，可是自從阿生會吃肉以後，雞腿都落到弟弟手裏，因此阿明不敢向母親要。除了過年跟媽媽到外婆家去的時候以外，阿明是不敢想啃雞腿的。
「十多天了呢。我們請幾天假幫爸爸吧。蟲很多呢。」
「你的確太遲鈍。」雪芬這麼想，但是她沒有說出這話來。
郭雲天在這種情形下，斷斷續續地想出些瑣屑的往事來談。說者是勉為其難，聽者更是漠然無動於衷。所剩無多的路程，便在無形的鐵鍊枷鎖下走完。
「不見得。」
「好吧。就這麼試試看。」
「那我們談些什麼？」
也許她是在怪我沒有讓林志鴻也參加世界兒童畫展吧，郭雲天想。
沒有月亮，星星很多，黑得可怕。
爸爸終於答應了，阿明把手裏的雞肉一拋，手舞足蹈起來。
宴席散後，郭雲天第一個辭出來。緊接著林雪芬也表示要去姑母家住宿而一塊告辭，兩人就這樣走在一起了。
「阿明哪！」媽媽叫住了他：「去外頭看看你爸爸回來了沒有。」
如果這猜測還算合乎邏輯的話，那麼這無疑就是她給我的機會。郭雲天想著，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了。但覺血潮一陣一陣地往上衝，胸口都差不多要窒息了。
「那更糟，我連哼都不會。」
「唉唉，讓他去吧。」媽媽又憐惜地替阿明解圍。
郭雲天只有萬分焦灼地緘默著。好一會，他才說：「我今天實在不打算給任何一位同事請的，我都拒絕了。不料正想回家時翁老師來到辦公室，我躲不開，只有讓她拉著我，我還覺得很倒霉呢。我真不懂得在那樣的宴席上怎麼才好，就是山珍海味也覺得好像是一塊泥巴塞進嘴裏，真是活受罪。」
「我們跟下屋的人去。」
他們默默地揀著路邊走，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流捲走。終於兩人來到離橋端約三十公尺遠的岔路口了。這裏，路分成兩條成了個Ｙ字；朝北的是通往縣城的，朝西的往鄰鎮。郭雲天的家就在西邊的路約四公里的地方。
「我們要幫爸爸捉茶蟲，茶蟲很多很多。」
又走了一段路，她這回以靜穆的口氣這樣問：
「蟲？……才捉了沒多少天哪。」媽媽怔怔地站住說。
他們來到柵門，凝神察看前面微微泛白的小路。除了遠處的樹影外，什麼也看不見。
「我很不會說話，妳知道，真傷腦筋。」
「爸爸，我明天不上學啦，幫爸爸捉。阿明，你也幫。」
「爸爸答應了？」
一家人默默地開始吃飯，連雞肉都變得沒有味了。只有阿明一個人吃得非常高興。他還是在關心著戲。一顆心早已飛到廟前的戲棚去了。
「古阿明的畫有消息了嗎？」雪芬忽然打破沉默。
「唷，你這饞鬼，只曉得吃。幫爸爸捉蟲哪。」
「啊！羅曼史，天曉得我有過羅曼史啊。」
古石松心事重重，沒精打采地答。
「沒有理由嗎？如果是翁秀子，你就不會講理由了，對嗎？」
「好了，你們去吧。」雪芬老師說。
「你怕外頭暗是嗎？真是膽小鬼。」
「哦。哈，爸爸回來啦！」
這一天大拜拜，輪到街路水城村殺豬公；翁秀子家的大豬重九百五十多公斤，得了特獎，大宴賓客。學校的老師當中有五六位住在水城村，同事們便分成幾個小組給這幾位老師請去吃拜拜。
「翁秀子很不錯呢。人挺漂亮的。人家都說她的嫁粧很多很多，單單衣服就有十幾箱。私房錢也
和_圖_書有幾萬塊，不得了啊。」那時的心情的變化確是很微妙的，連郭雲天自己都不曉得為何這句並不能算有特殊意義的話，竟而使他一時下定了那樣的決定。
「你不談，就唱唱歌也好。」
「原來是這樣……」
「呀！又要捉蟲，不是剛捉過嗎？」郭老師驚異地問。
「我倒沒有怪罪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爸爸說你是個高傲的人，看不起他。……，我傷心了一整晚……」
「喂！」媽媽想起了似地問：「去找長壽哥幫忙吧。」
「那天，我本來也要讓妳的弟弟畫的。可是趕到古阿明的家，就沒辦法到妳那邊了。真可惜。」
其實，茶妹也很想走。她很擔心爸爸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沒回來。
「哦……」
「他？還不如找我的膝頭。」
「等一下啦！」
阿明抱著小貓，連聲催著姊姊，連跳帶縱地出門去了。
「咦，你在嘆息？」
「爸爸，快喲！」
「喂！去不去啊！」
「嗯，我想請三天。」
街頭有座水泥橋，過了橋，就算是進入街道。
「好吧，可不要亂跑啊。」
「……不關心就算了。」
稍停，林雪芬又說：
「我想，還是自己想法了。那還不是白跑嗎？」
街路的燈光已看不見了。在星光下，碎石馬路微微泛白。兩旁路樹高聳。路邊好像是水田，蛙鳴聲時斷時續。有時還可聽到微細的水流聲。也許是稻田裏發出的，也可能是不遠處有小河流。
「還沒有。」
「唉唉，我一點也不以為是好消息。」
郭雲天真不曉得怎麼回答。說是嗎？其實他一點也不快樂，不如說是覺得受罪一般；說不是嗎？翁秀子是對方的好友，未免太不夠禮貌。不過他也覺得這時的林雪芬很不同尋常。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叫人捉摸不定。
那是一副雙曲線，從無限的地方來，到了一個頂點——那是兩線最接近的一刻了，可是它們終究不能交接；過了那個頂點，又各向無限遠的地方奔去。那是雙曲線的宿命，也是悲哀——否則它們就不成其為雙曲線了。
還有小朋友的聲音在喊著阿明和阿茶。這是下屋的人要上街看戲。鄉裏人一年一度的狂歡日子，夜裏，他們總要結伴到鎮上去看看熱鬧。
「一小段就好了，到那棵樹下，好嗎？」
郭雲天這回簡直給弄得啞口無言了。這到底是什麼話。但是，他畢竟還是覺察出對方很冷淡。那口吻，那哼笑，都給人一股冷冰冰的感覺。他真有些不敢相信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他只好說：
過了一會，從外頭傳來了喊叫聲：
「是，可是又生了，而且比上次更多更多。」
「唉唉，剛要摘夏茶了的……」媽媽黯然加了一句。
「看樣子，今年不好過了……」
郭雲天默默地回味著林雪芬的每一句話，想分析出一個頭緒。可是他越想越糊塗，好像墜入五里霧中。
兩人之間又是一段沉默。
這時，看戲的人群越來越多，成了一股人流，緩緩地移動。逆著這股人流而走的，就只有郭雲天和林雪芬兩個。
「不啦。我打算回家。」
茶妹還裝著有些不情願的樣子，放下碗筷，解下背上的小弟弟交給媽媽。其實她心中也是滿高興。
「我忘了是誰告訴我的。」
「那你得跑差不多三個鐘頭了。」
「我發現到社會這東西，比我所想像的要複雜得多。我覺得我這人太遲鈍了。」
「你那天怎麼沒到我家？」
「早過了。要從橋邊彎進小巷子裏的。」
郭雲天想了這些就問：
路上沒有先前那麼擠，但也還有接連不斷的鄉下人走過。已和-圖-書遠離燈光，看不大清楚彼此的面孔了。
他怎麼也沒法弄清雪芬的這種責備究竟只是單純的責備呢，或另有更深一層的情愫在作用，只得苦苦地搜尋著如何申辯。但是，他能夠想出什麼口實呢？實際上，他不好意思給林家請是事實，然而他也並沒有堅拒的意思，促使他下了最後決心的，倒還是廖大年校長那句不經意的話：「跟林家的人混熟些不是更好嗎？」
「姊姊，我們一道去。」
「你不是過得滿快樂嗎？喝幾杯酒不也是挺有意義的事兒嗎？」
這時，從前面傳來了聲音：
「不用瞞我，是翁秀子，對吧？真是胡說八道。」
「我在學校的期間不長，可是我已經明白了我會學到不少東西。真是寶貴的經驗。我想以後一定還有因為不懂事而造成的失敗，我一面要請妳原諒，一面也希望妳經常地指點我。」
阿明再也管不著小貓了，興沖沖地嚷。
阿明也趕忙跟著姊姊鞠了個躬。
「我爸爸說要用手捉，我們買不起藥。」
「你啊！」媽著急地打斷，向爸爸說：「明天起早跑一趟吧。說不定長壽哥會發慈悲。」
「不怕嗎？」
古石松沒回答，卻先瞄了一眼茶妹和阿明。阿明吃得很起勁，雙手並用，唇聲嘖嘖，不過茶妹卻在細聽父母的交談，這時她說：
油盞在發射著昏黃微弱的光線，屋裏就有如林布蘭的一幅畫光線的畫面，一片黑黝黝的背景上，只有幾個物體和幾張臉清晰地浮上來；寂寞裏，仍有著歡樂，悽苦裏，仍有著溫馨。只是這歡樂，正如那油盞燈光，太微細，太軟弱。
「聽吧，咪嗚咪嗚的。我聽得出牠在說要看戲呀！」
阿明高興得跳起來，冷不防讓小貓掙脫跳下去了。
「是妳家請客那天嗎？我，我覺得沒有理由被人家請，所以不好意思打擾。」
回到家，爸爸一聲不響就在餐桌邊的一把凳上坐下來，吁了一口氣。
郭雲天默思了片刻才說：
「談談你的羅曼史也好。」
「再見。」
小貓經過那一場大難，僥倖保住了小命，如今已長得好大了。
阿明叫了聲「咪嗚」鑽進餐桌下，把小貓抱起來。
「好的，謝謝老師。」
「我們走一段吧。」阿明說。
「可是……」媽媽接不下了。
林雪芬沒有答一聲。她很明白這話一點也沒有誇大成份。她早就知道郭雲天不會耍花槍，而由他那坐在宴席上侷促不安的模樣，和被逼喝酒時那又苦又惱的面容，她也猜到他當時的心情如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
「唉唉，談談你的女同學吧，或者大學裏的事吧。」
阿明把繩子的一端拖在地面，讓它左右擺動，小貓躲在桌腳後，睜大著眼窺伺了一會兒，身子往後一縮，看準繩端縱躍上去。阿明適時地收回繩子。小貓撲了個空，莫名其妙地左右瞧瞧。回頭一看，原來那個獵物是在後頭。於是牠又趕快躲進另一隻桌腳，很快地又擺好架勢，再撲上去。
有時阿明故意讓小貓佔個小便宜，小貓可就樂了。露出尖利的爪子抓住繩子，使勁地咬。獵物沒有反應，小貓就把它抱在懷裏打滾。繩子突地抽回來了，牠就猛可地趕上去。就是這麼單純的玩法，阿明和小貓卻是永遠也不覺得膩。
「哎呀，你不是很關心這些？」
「傻瓜，小貓怎麼要看戲呢？」
「哎，我真該死。」
橋墩上有幾盞電燈。在走了一段夜路的人們看來，的確是夠得上稱一聲輝煌耀目；在那光芒下，有一群忙著上街道看戲的人在走著。
「請假？幹嗎？」
「哼……」她笑了一聲。
「呀！你們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戲嗎？」雪芬老師驚異地問，因為附近人多聲雜，雪芬老師的話說得很高昂。
讀書時，他也有過不少與女同學接觸的機會。但在他的感受上，她們都無拘無束，談吐也很坦率，沒有像雪芬這種矜持得令人窒息的味兒，也好像從未感到過這種叫人莫測高深的滋味。跟社會上的女人談，也許總要低聲下氣的吧，這也一定就是「社會大學」的一門功課了。
「我真不曉得妳怎麼要儘說這些？」
「怕什麼？」
「明天再去找他商量商量吧。碰碰運氣。」媽媽停了好一刻兒才這麼說。
阿明手拿著一塊肉跑到窗口大叫了一聲，回頭又急急地說：
「難道我就走不到？」
「當然肯的。他下午答應了嘛。」
兩人朝北走去。
「哦！」
「林老師。」茶妹這才想起了似地說：「我和阿明明天起要請兩三天假。」
「我有腿。」
「姊姊，快！我不等妳囉！」
「再見。」
或者，這些想頭都是神經過敏，完全離譜。她可能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裏。這一趟同行，只不過是偶然的。她原本就打算回家，說要到姑母家，只不過是脫離翁秀子家的藉口，信口說出來的。我憑什麼自信人家對我有好感呢？毫無理由！
外頭完全暗下來了。飯菜已經燒好多時，可就不知怎麼爸爸卻還沒回來。
「沒有啊……硬給灌下了幾杯酒，怪不好受的。」
「爸爸，快吃飯看戲去！」
「別談這些了。」
雪芬突然地又恢復了那種冷冷的口氣。
「捉蟲？怎麼又要捉，才捉了沒多少天嘛。」
「你自己不會去？」
「姊姊，妳想爸爸肯帶我們去看戲嗎？」
郭雲天對林雪芬的突然變更行止，很是驚訝。到底這事情，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呢？可能，她原本也是打算到她姑母家歇宿的。她所以臨時改變主意，是不是意料著我會送她？是不是她也期待有個單獨在一起的時間而故意安排了這機會？
爸爸沒有答，默默地向嘴裏划飯。
雪芬的口氣變得很輕柔。那種冷若冰霜的味道整個地消失了，取代的是一股若有若無的幽怨，以及藏在這幽怨背後的希冀與溫婉。
「怎麼不買藥噴呢？」雪芬老師問。
「回家？沒有車子了呀！」
阿明拿著一條繩子，在廚房的餐桌邊逗小貓玩。
「要請假嗎？」
「唉……這麼晚了。怕趕不上他們啦。」
但是……他又想起了以前想過無數次的事。她父親從小就灌輸給她的觀念；她不是個個性強烈的反叛型女孩……。看來，她毋寧不像有那樣的勇氣，足以支持她毅然地向命運挑戰……
「唉，真沒料到會這樣。我真對不起了。妳得原諒我啊。」
郭雲天和林雪芬明知兩顆心在互相吸引，也許一經碰上，就會迸出火花來。然而，越是想碰在一起，就越離開。就有如兩塊被鐵鍊鎖住的磁鐵，當鍊子沒有那麼長時，不管兩塊磁鐵怎麼轉動跳躍，它們都無法相碰。
媽媽切好雞肉，把一隻盤子堆得老高老高。阿明不曉得嚥了多少次口水，肚子也咕嚕咕嚕地叫了大半天了。還有呢。他還期待著晚飯後爸爸會帶他們到鎮上去看戲。
茶妹輕輕地笑了笑。她在想：可惜小弟睡著了，不然的話，我一定要揹他去的……
「妳真有膽量。」
「沒有嗎？我才不信哪。」
「晚上回去跟爸爸說，老師要他明天一定來。老師也會幫忙的。」
「一塊去吧，姊姊。」
「就讓姊弟倆去吧。」媽媽及時伸出了援手。
雪芬沒有深一層地談下去，就這樣閉上了嘴。郭雲天也覺得這問題實在不好hetubook.com.com說話，他想起前些時在校長室跟林長壽談起這事情的尷尬心情。單單想起這些，就已叫他面頰發熱。於是兩人又沉默了。
「不一定。」
從泉水村來的一行人走到橋畔。走在末尾的阿明和茶妹不由得怔住了。兩人差不多同時地看到橋那一端並肩走過來的，是他們所尊敬的郭雲天、林雪芬兩位老師。兩人上前站住，行了一個禮。
「我？天哪。妳怎麼以為我關心呢？」
雪芬眼裏的期盼的光開始消褪。她覺得大失所望。
爸爸想了會兒，終於說：
今天學校也放了半天的特別假，阿明中午就放學回來。午飯後跟爸爸到鎮上廟裏拜拜，順便也看了一會戲，回家後，爸爸就看茶園去了。到此刻還不見回來。
「在縣裏也只能得個亞軍，還用說國際上的。」
「不是很遠嗎？要走四十分鐘哪。」
翁秀子家的豬最大，算是這天整個水城鄉裏最體面的東道主，而她那強拖硬拉的拉客工夫又十分到家，因此請來的客人也最多。同事們當中有十位給她拉來，其餘三十來位便分別給另外五位街上同事請去。林雪芬也是被翁秀子拉去的。此外，校長、教導主任、徐大木等人也都成了翁家的貴賓。
郭雲天自覺是誠心誠意，卻不料竟遭了對方的冷漠，不免有些憤然起來。
「我倒願意聽聽妳的羅曼史呢。我聽說妳有的。」
「妳的姑母家在哪一邊？」郭雲天站住問。
「不談也沒關係的。」
這輕微的，彷彿帶有某種輕衊意味的笑，使得郭雲天猛吃一驚。事實上，他胸口確實有點不舒服，他是真地吁了一口氣。
「咦，妳不是要在姑母家歇宿的嗎？」
「誰說的。」
茶妹點點頭。
「而且很多很多，比上次更多，捉也捉不完。」
這是快樂的一群人。有七八個大人，加上更多的小孩，在前頭的舉著一把火把的人帶領下，不停地揚著歡笑走著。儘管這些人都是貧窮的「泉水牯」，但，他們跟別村不窮的人們，乃至富翁一樣，有權享受這一天。而在這當兒，他們也都把那些苦楚拋在腦後了。
這話的本身雖然含有詰責的意思，可是她口氣卻顯得較前大有不同。好像很溫柔，而又很淡漠。郭雲天不由又驚異了一下，回答說：
「我從前沒有喝過酒。又苦又澀的，比吃藥還不好受。」
「這是好消息啊。」
這樣的話，我是不可以不送的，郭雲天想。任誰也都不會讓一個妙齡女郎獨自走那麼一大段路程而掉頭不顧，她一定是有意這樣的。不管她是怎麼樣吧，至少當她決定不往姑母家歇宿而回家時，一定預料到我會送她回家。
媽媽忙著端菜，這時聽見爸爸的嘆息聲就問道：
郭雲天本來一下班就打算回家的，他婉拒了好幾個同事的邀請。可是正要回家時，恰巧碰上了到學校去拉客人的翁秀子老師。她拖拖拉拉的，硬是不放郭雲天走，結果只好被拉去了。
「沒關係。」
「古阿明。」郭老師挨過來，伸手摸了一把阿明的小貓：「你抱貓來看戲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呢。」
在思潮的升沉起伏裏，郭雲天機械地移動著步子。偶然抬高了頭仰視一回星光閃爍的天空，不自覺地吐了口長氣。來往行人已沒有多少，偶而有幾個人匆匆忙忙地朝街路邊走，好像生怕少看了一幕戲的樣子。
「閉嘴！」
「你就隨便談好了。閉著嘴巴走路，怪彆扭的。」
「媽媽要罵人呢。」
「我們能夠想什麼法子呢？」媽媽說著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肯呢？」
「一樣的，有你指導時，人家也是有人指導。雖然旁的地方不一定有你這樣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