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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掌櫃，我真給你說不好。不過，我今天也算仁至義盡了吧。你要願意聽我的，參懂那一個『藏』字，今後你無論在哪兒吃飯，都會受用不盡的。」

「叫我看，你是染了當今官場太多的惡習！你擅長和官場交往，那是你的本事。可你這本事，要圖什麼？是圖兜攬生意吧，不是圖官場那一分風光吧？官場那一分風光，又有甚！你這麼一個票號的小掌櫃，不就把它兜攬過來了？河南那個藩台大人，要不是我攔擋，你早和人家換帖結拜了。他是朝廷命官，一方大員，你是誰，他為何肯與你結拜？向來宦海風浪莫測，這位藩台大人明日高昇了，你榮耀，咱們字號也沾光；他明日要是給革職抄家呢，你這位結拜兄弟受不受拖累？咱們字號受不受拖累？你聰明過人，就是不往這些關節處想！說你未得我天成元真傳，你不會心服。」

「邱掌櫃，咱先不說往後。往後你在不在天成元吃飯，我真給你說不好。我給康家德新堂領東也和*圖*書幾十年了，像老東台這樣的舉動，我只經見過極少的幾次。」

「你是犯了我西幫的大忌，我西幫最忌一個『露』字，最忌與官家爭勢。世人都說，徽商奢，晉商儉。我晉商能成就如此局面，豈止是一個儉字。儉者，藏也。票號這種銀錢生意，生利之豐，聚財之快，天下人人都能看見，人人都想倣傚，卻始終為我西幫所獨攬獨佔，為甚？惟我善藏也。咸豐年間，杭州那個胡雪巖，交結官場，張羅生意，那才具，那手段，那一分圓通練達，還有那一分風流，恐怕都在你邱掌櫃之上吧？」

「實在說，無論官場，無論商界，這個『藏』字，都是一個大關節處。官場一般要藏的，是拙，是愚，是奸，是貪，因為官場平庸之輩、奸佞之流太多。他們這班人，內裡稀鬆，才愛面兒上張揚、顯露。倒是官場中那些賢良英傑，常常得收斂不彰，藏才，藏智，藏賢，藏鋒。

孫北溟厲聲道：「起來！你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成了這樣？」

「還用得著這樣，邱掌櫃，起來，起來，有什麼話，先說說，老東台說了你些甚？」

孫北溟長嘆了一口氣，說：「邱掌櫃，邱掌櫃，我一向是把你看成聰明過人，有才學，有襟懷的人，怎麼你肚裡就裝不下那一點小功勞，那一點小盈利，那一點小局面！你才贏幾個小錢，就要坐綠呢大轎！人家陳亦卿老幫在漢口張羅的，那是一種甚局面？戴膺老幫在京師張羅的，那又是一種甚局面？我在老號張羅的，是甚局面？你坐綠呢大轎，那我們該坐什麼？

「你一個商賈，學著那班庸官，張揚個甚！我西幫能把生意做到如此局面，生意遍天下，商號遍天下，理天下之財，取天下之利，就是參透了這個『藏』字。藏智，藏巧，藏富，藏勢，藏我們的大手段、大器局。都說財大氣粗，我西幫聚得天下之財，不講一個藏字，那氣勢還了得！不光會嚇跑天下人，招妒於天下人，恐怕朝廷也不和-圖-書會見容於我們。」

邱泰基撲通一聲，就跪下不起。

邱泰基聽了這句話，又撲通跪下了。

邱掌櫃畏縮著，不敢坐。

「大掌櫃，只有你能救我了，只有你了！」

孫北溟大掌櫃，倒是立刻見了他。忽然之間，見他整個兒都脫了形，原來那樣一個俊雅倜儻的人，竟變成了這樣，孫大掌櫃也有些驚訝。

「大掌櫃，我都這樣了，哪還敢再空疏張狂！」

「咱不說往後。邱掌櫃你回家歇你的假。這三年，你在西安領莊，還是大有功勞。下班回來，這半年的例假，我還叫你歇夠。你就先回水秀，歇你的假吧。」

「大掌櫃，老東台那是什麼意思，盛怒已極，恩情已斷，對嗎？」

邱泰基仍執意跪著，不肯起來。

「大掌櫃，不要再譏笑我。」

「邱掌櫃，快起來，快起來。有什麼先說，是不是見老東台了？」

半天，邱泰基才把康老太爺奚落他的那個場面說了出來。

「大掌櫃，你看老東台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能吃天成元這碗飯了？ｍ.heｔ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

「邱掌櫃，你要命的關節，不是空疏，是不懂一個『藏』字。」

孫北溟一臉嚴峻，仍不說話。

「大掌櫃，聽了你的這番教誨，往後我怎麼還能那樣！」

「大掌櫃，除了天成元，我再無立身之地呀！」

他雖坐了，仍一副畏縮狀。

「他胡雪巖自視甚高啊，居然也仿照了我西幫票號的體制，開了一家阜康票號，還以南幫票號稱之，好像要抗衡我西幫。他哪有什麼幫，就他一家阜康而已。那阜康還沒有弄出什麼局面，他胡雪巖倒先弄了一個官場的紅頂子戴了，接了一件朝廷的黃馬褂穿了，惟恐天下人不知他胡雪巖手段好、場面大，他那阜康不倒還等什麼！邱掌櫃，光緒六年阜康倒時，你在哪兒？」

邱泰基這才站了起來。

「『藏』字？」

邱掌櫃已經淚流滿面。

「你起來吧，起來說話。」

「大掌櫃，我知道我不成器，我知道我叫你為難了，看在我效力天成元二十年的分上，大掌櫃，在下只求你告訴我，我還有救沒救？」

和*圖*書「大掌櫃，這一回，我才知道我不成器，有污東家名聲，更空負了大掌櫃你的厚望。」

「豈止是拖累了別人，對我西幫票號的名聲，也大有傷害。朝廷一時都下了詔令，不許民間票號再匯兌官款。胡雪巖他也愛奢華，愛女色。邱掌櫃，我看你是想師承胡雪巖吧？」

「大掌櫃，我是太淺薄了。」

在邱泰基的印象裡，孫北溟大掌櫃什麼時候都是那樣一種優雅恬靜、不溫不火、舉重若輕的樣子，像今天這樣嚴厲形於色，他還是首次經見。他能不畏懼緊張嗎？但大掌櫃肯見他，還肯叫他坐了說話，又喚起了他的一點希望。

「坐下。」

邱泰基還想說話，孫大掌櫃已以決絕的口氣，吩咐送客。

次日一早，邱泰基惶惶然趕到總號。

「坐下！」

「我進天成元剛一年吧。不過，我也聽說了，阜康倒時，市面震動，拖累了不少商號。」

孫大掌櫃聽了，沉默不語。

「你進天成元二十年，我今天才知道，你並沒有學到天成元的真本事，未得我天成元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