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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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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院深深 一

第二章 老院深深

「老夏老亭他們,你都怕,就是不怕我,對吧?」
杜筠青想了想,就把其他傭人支走,單獨問呂布:「你到底想不想看望你父親?」
倒是近年來,大戶人家的一幫小女子們,又興起洗浴風來,使華清池女部重又熱鬧起來。
自幼兒南學把書攻,
呂布慌忙說:「我去,我這就去!」
「不用老太爺,就是老夏老亭知道了,也了不得——」
「那什麼,還是不敢吧?」
「不敢聽我的,也由你!」
「不識抬舉,拉倒!」
「那就不讓他知道。洗浴前,我當他的面,吩咐你去給我買東西。不用說老夏老亭,就是老太爺吧,還不興我打發你去買點東西!」
那是光緒十三年吧,太谷城雖然繁華之至,可城裡的澡堂還沒有一家開設女部。杜筠青這樣隆重地進城洗浴,竟為太谷那些富商大戶開了新排場,各家女眷紛紛效仿。一時間浴風湧動,華車飄香,很熱鬧了半年。這使杜筠青十分振奮,她是開此新風的第一人啊。只是,半年之後,熱潮就退了。能堅持三五日進城洗浴一回,又堅持多年不輟的女客,也沒剩下幾人。
在車轎裡,杜筠青直拿眼睛瞪呂布。呂布依然緊張得厲害,低了頭,不敢正視老夫人。
鄉間貧寒農戶,有吃「男女飯」的習俗。即為了保證男人的勞動力,家做兩樣飯,男吃乾,女吃稀;男吃淨糧,女吃糠菜。康家祖上發跡前,也是如此。發跡後,為了不忘本,就立了家規,不棄男女分食:家中的男主,無論長幼,要在「老伙」的大廚房用膳;各房女眷,就在自家的小廚房吃飯。大廚房自然要比小廚房講究得多。可經歷幾代的演進,這一祖規反倒變為大家氣象,男主在大廚房用膳,成了太隆重,太正經,也太奢華的一種排場。以致一些男主就時常找了借口,躲在自家女人的小廚房吃喝,圖一個可口,隨便。遇了節慶,或有賓客,不得已了,才去大廚房就膳。
「那——」
不過,自從那天率四位爺,演戲一般奚落了那位可憐的邱掌櫃,康笏南就再沒有在自己的小廚房用過餐。一日兩餐,他都按時來到大https://m•hetubook.com.com廚房,一絲不苟,隆重進膳。這樣一來,各房的老少爺們也都忽然振作起來,按時出來進餐。
「三喜,你再唱幾句太谷秧歌吧,有新詞兒沒有?」
杜筠青見呂布那種焦慮不安的樣子,就對三喜說:「看呂布她今天不高興,你就不用唱了。」
「老夫人,能有這樣的辦法,那實在是太好了!」
呂布說:「聽清了——」
「就怕有人告訴老太爺,是吧?」
杜筠青就有些不悅,說:「我去跟他們說,你成年伺候我,我就不能放你幾天假?」
呂布說:「怎麼能不想!」
皇曆上我認不得大小盡。
三喜說:「我再給老夫人吼幾句。」
「三喜他會不會多嘴?」
往年到天熱時候,杜筠青不是天天,也要三天兩頭地進城。近日天已夠熱,只是見康笏南忽然嚴厲異常,全家上下都跟著緊張,她也不好意思天天出動了。已經隔了兩天,她實在不能再忍耐,這天便早早出動,上路進城洗浴。
杜筠青從容下了車,又從容對呂布說:「你去街上轉轉,看能不能給我買幾枝絨花,要那種一串紫葡萄,上面爬了個小松鼠的絨花,別的花花綠綠的,不要。聽清了沒有?」
忽聽得老伯伯一聲喚,
杜筠青的父親杜長萱,曾任出使英法大臣曾紀澤的法語通譯官多年。出使法京巴黎既久,養成了喜愛洗浴的嗜好。杜筠青的母親是江南松江人,也有南人喜浴的習慣。所以,杜筠青從小慣下了毛病:不洗浴,簡直不能活。給康笏南這樣的巨富做了第五任續絃夫人之後,她就照父親的建議,要求康家在自己的宅第內,建造一座西洋式樣的浴室。
描龍刺繡數我精,
康家有不用年輕女傭的家規。呂布是比老夫人杜筠青還要年長幾歲的中年女人了,她招呼比她更年輕的車倌,也就沒有多少顧忌。而且,杜筠青也一向不喜歡威嚴,允許她身邊的下人活潑、隨便。她自己有時也喜歡出點兒格。
先生家住在定襄的人,和*圖*書
三喜就跳下地,一邊跟著車走,一邊就唱了起來:
呂布急忙說了聲:「這就走。」
心靈靈手巧巧就數頭一名。
哼麼的咳麼的丟得兒丟得兒哼咳衣大丟——
「那我給你想一個辦法,既不用跟他們告假,又叫你能回了家。」
杜夫人也沒有多停留,就返回老院的大書房,也就是她平時住的地方。她的隨身女傭呂布,已經將進城洗浴所需的一切收拾妥了。不久,另有女傭進來說:「老夫人,馬車已經在門外等候,不知預備什麼時候起身?」
關老爺蒲州把豆腐買,
三喜就又吼了兩聲:
「你家不是離城不遠嗎?你伺候我進城洗浴,伺候到華清池門口就得。我進去洗浴,你就趕緊回你的家。澡堂裡的女僕多著呢,有人伺候我。我洗浴得從容些,等著你趕回來。這就看你了,願意不願意辛苦。」
呂布慌忙說:「誰丟了魂了?老夫人叫你唱,你就唱你的,損我做甚!」
「你想聽好聽的,我給你唱!」三喜唱得才來了勁。
杜筠青沒有再多說,雍容大度地由澡堂女傭伺候著,款步進了後門。
杜筠青也說:「三喜你不用管她,早起我說了她幾句,她心裡正委屈呢。不用管她。」
嚇得我蘇三膽戰心寒——
流行在祁太平一帶的這種平原秧歌調,雖然較流行於北部邊關一帶的山地二人台、信天遊、爬山調,要婉轉,悠揚,華麗,可它一樣是放聲在曠野,表演在野台上,所以脫不了野味濃濃的「吼」。三喜又是邊趕車邊唱,不「吼」,出不來野味,也蓋不住馬蹄聲聲。
呂布居然說:「老夫人你心好,我知道,可你准不了我的假。你們康府有規矩,我們這些傭人,三個月才能歇假十天,就像字號裡駐外的伙友,不到三年,說成甚你也不能回來。」
呂布說:「唱過多少遍了,老夫人想聽新詞兒,你有沒有?」
我寫一字一道街,
馬車出了村,走上和-圖-書靜謐的鄉間大道,呂布就從車轎裡移出來,坐到車轅邊。車轎雖寬大,畢竟天熱了,兩人都坐在裡面,她怕熱著老夫人。她又招呼車倌:「喜喜,也上來跨轅坐了吧,趁道上清靜。」
「就怕你不敢聽我的!」
快到南關時,呂布坐進了車轎。三喜也跳下車轅,用心趕車。
這樣輕車簡從,行進在靜謐的鄉間大道,杜筠青感到非常適意。
呂布忙說:「喜喜,你快給老夫人唱吧,不用管我。」
這天,還不到巳時,杜筠青就提前在自己的小廚房吃過早飯,往小書房去問候了康笏南,說:「你不出門吧?我今天進城洗浴。」
她初到康家時,每出行,管家老夏都給她套兩輛車,一輛大鞍車她坐,一輛小鞍車跟著,給伺候她的呂布她們坐。每車又是一個趕車的,一個跟車的,倆車倌。進城洗一趟澡,就那樣浩浩蕩蕩,不是想招人討厭嗎!沒有浩蕩幾次,她就堅決只套一輛車,女傭也只要呂布一人。車倌要一人行不行?老夏說,那跟莊戶人家似的,哪成!她又問呂布,呂布說,怎麼不行,成天跑的一條熟道,喜喜他能把你趕到溝裡?杜筠青知道,呂布是想討她喜歡,但還是堅決只留下三喜一個車倌。康笏南對她這樣輕車簡從,倒是大加讚賞。他有時出行,也是一車,一僕,一車倌。
劉備四川買草鞋。
學針工,數我能,
臨完就捎了一本三字經,
杜筠青說:「唱得好,那哼哼咳咳,就難呢。」
於是,杜筠青由呂布伺候著,穿廳過院,逶迤而行,出了德新堂向東的那座旁門,登上一輛鑲銅裹銀的大鞍轎車,年輕英俊的車倌,輕輕一抖韁繩,馬車就威風地啟動了。
太谷水質不好,加上冬季漫長寒冷,一般人多不愛洗浴,女人尤甚。但那些高貴的婦人,居然也不能愛上洗浴,她無法理解。不管別人怎樣,她是必須洗浴的,不如此,她真不能活。
杜筠青沒有想到三喜唱出這樣兩句,忙說:「不用唱了,快不用唱了。」
「咳,你就說滿城裡跑,也尋不見唄!hetubook.com.com
「那就聽老夫人的?」
康笏南正在小書房門口練拳,沒有停下來,只哼了一聲。
三喜看了看呂布,說:「她今天像丟了魂似的,我一唱,還不嚇著她?」
「老夫人,你想出的是什麼辦法?」
「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巴結我?」
為了按時進餐,其他方面也得按時守時,康府氣氛一時變了個樣似的。
見她答應得不自然,杜筠青就故意厲聲問了一句:「不想去?」
康笏南對這種「敗象」一直不滿意,但他又不能天天頓頓坐鎮。他一到大廚房坐鎮用膳,六位爺,諸位少爺,都不敢不到。可他一頓不來,他們就放了羊。聽說只有四爺最守制了,也不是頓頓都來。康笏南平時也不來大廚房用膳,但不是躲進了老夫人的小廚房,是管家老夏專門為他立了一間小廚房。他老邁了,吃不了油膩生硬的東西。各位爺們年紀輕輕,怎麼都想跟他比!
杜筠青心裡非常不快。這個呂布原來是伺候康笏南的,她續絃過門後,就跟了她。連呂布這個名字,也是康笏南給起的。他就喜好把古人的名字,賜給他周圍的下人。可呂布跟她已經多年了,害怕的,還是康笏南一人!
「唱的儘是些甚!」呂布顯然有些焦躁不安。
「那你就聽我的安排,趁我洗浴,回你的家!」
車倌叫三喜,他應承了一聲,就輕輕一跳,跨另一邊車轅坐了。
兩匹高大漂亮的棗紅馬,毛色就像是一水染出來的,閃著緞子般的光亮。此時又都稍有些興奮,但節奏不亂,平穩前行。
哎吼咳呀——
杜筠青極力攛掇呂布做這種出格的事,她自己倒是很興奮。所以,這一路上,她雖然沒有再叫三喜吼秧歌,還是不斷跟他說閒話,顯得輕鬆愉快。她也極力把呂布拉進來說話,可惜呂布始終輕鬆不了。
「買什麼東西,能耽誤那麼多工夫?」
「辛苦我還能怕?就怕——」
我的名兒叫於鳳英,
五經四書我全讀會,
德新堂一年四季都吃兩頓飯,這在那個時代是比較普遍的。像康家這種大戶,一早一晚要加早點、https://m•hetubook.com•com夜宵就是了。但康家一直實行男女分食,卻是為了不忘祖上的貧寒。
原來呂布心神不寧,是聽說家裡老父病重臥床了。但她不敢告假。她有經驗,在老太爺這種異常威嚴的時候,千萬不能去告假。一告假,你就再也回不來了。在康家她雖是僕傭下人,但因為貼身伺候老太爺老夫人,辛金也與字號上資深的跑街相當。所以視卑職如命,不敢稍有閃失。
康笏南開始答應得很爽快,說:「在自家宅院建一座西洋澡堂,太谷還是第一家吧?建!西洋工匠,就叫杜家給雇。」但沒過多久,康笏南就改口了,說按風水論,康宅忌水,不宜在宅內建澡堂。他主張在城裡最講究的華清池澡堂,為康家專建一間女浴室,那跟建在家中也一樣,想什麼時候用,就什麼時候去。
風流才貌無人來比,
呂布雖然表示了照辦,偷偷回家一趟,可杜筠青能看出來,她還是沒有下決心。現在,已經啟程進城,很快就到那個時刻了,她是走,還是不走?呂布就是因此心神不寧吧。
呂布更急了:「老夫人,你千萬不能去說,一說,你就再見不著我了!」
呂蒙正掛蘭走過齋,
杜筠青看出她的心思,就對呂布說:「我准你的假,你想回去看看,就回你的。」
哪能一樣呢,洗浴一次,還得興師動眾的,跑十多里路,進一趟城。杜筠青雖不滿意,也只能如此了,她怎敢擔當了損壞康家風水的罪名。
老夫人杜筠青也感到氣氛忽然異樣。她有些看不大明白,但沒有多問。再說,去問誰呀?康笏南不願多說的事,她問也是白問。她身邊的下人,也不會多說。
「老夫人,你這樣說,我更不能活了!」
家住在山西太谷城,
幽靜的田園裡,除了有節奏的馬蹄聲,就是偶爾傳來的一陣蟬鳴。走出康家那深宅大院,杜筠青總是心情轉好。離開康莊還沒多遠,她就對三喜說:
華清池在城裡熱鬧的東大街,不過它的後門,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女客們洗浴,都走後面。杜筠青的馬車一停在僻靜的後門,就有池堂的女僕出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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