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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老夫人一口京話，真好聽。還說你心善，對下人那麼好，也不怕慣壞她們。說你好文明，愛乾淨，不怕麻煩，三天兩頭這樣進城洗浴，越洗越年輕，越水色了。」

杜筠青笑了：「三喜呀，你就這麼膽小！咱們這兒有沒有豺狼虎豹？」

這樣在悶熱的浴室傻等著，洗浴後的那一份舒暢，幾乎要散失盡了。杜筠青實在不想再等下去，就交代華清池的女傭：「我先走了，告訴呂布，她隨後趕來吧。」

「還是小心趕你的車吧，不用管她。」

「小奴才，你還是眼高了！豪門大戶吧，一定就好？我看你是不待見自家媳婦吧？」

「小奴才，你這是什麼話！想變心呀？」

三喜一邊吆起車，一邊說：「我看她今天也迷迷瞪瞪，還不定怎麼了呢，八九是尋不見道了。」

只是，你也得趕緊回來呀！

「叫她買的那種絨花，也是不好買。京貨鋪怕不賣，得尋走街串巷的小貨郎，哪容易尋著？」

「在林子裡走走，多好。小時候在京城，父親帶我們去郊遊，就愛尋樹林鑽。他還常對我們說，西洋人hｔtps://ｍ•hｅｔｕbｏoｋ.com.cｏｍ也會享福，帶齊了吃的喝的耍的，到野外尋一處幽靜的樹林，全家大小盡興遊戲一天，高興了還竟夜不歸。想想，那真是會享福。」

「我留點神，看能不能瞅見她。」

「家父長年在蘭州駐莊，母親還好。」

杜筠青這才意識到，在這寧靜的棗林裡，現在只有她和車倌兩人。這幾乎是從未有過的時候。自從進了康家的門，任什麼時候，呂布是永遠跟在身邊的。而只要呂布跟著，就還有更多的下人僕役在周圍等候差遣。在康家的大宅第裡，杜筠青幾乎無時不感到孤寂無依，但她又永遠被那許多下人嚴嚴實實地圍了。現在圍困忽然不存，尤其呂布的忽然不在，叫她生出一種自由自在的興奮。

「信，誰不知道老夫人你老人家不是一般女人。」

「你父親是駐票莊，還是茶莊？」

「西洋女人都不纏足？」

「怕什麼，有狼，還是有鬼？」

三喜見老夫人並不惱怒，就說：「我們都是頌揚老夫人呢，沒說過你老人家的壞話，真的。」

和_圖_書「你不信？」

「有，你也不用怕，我會治牠們。」

「大白天，哪有那些不吉利的東西？我是怕再往裡走，就顧不住招呼車馬了。」

「家裡父母呢，都好？」

「呂布不在，再怎麼，我也得先伺候老夫人。」

三喜忙說：「我們可沒這麼說！倒是都說，看人家老夫人，留了天足，不一樣高貴、文雅嗎？不光高貴、文雅，還大方、活潑、靈泛，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多好。京城高貴的女人，都像老夫人你這樣嗎？」

「老夫人，不敢往裡走了。」

「你喜歡挨罰，是不是？」

「在樹林裡過夜？西洋就沒有豺狼虎豹？」

「我聽你的，這兒不誤你招呼車馬吧？」

出來上了車，她對三喜說：「看看這個呂布，也不知轉到哪了！咱們先走吧，快把我熱死了。」

「那你招呼車馬吧，我就在林子裡閒走幾步。」

「哪兒呀！我是父親想把我帶到西洋，小時才不讓給我纏足。」

杜筠青儘量多洗浴了一些時候，但畢竟是熱天了，想多洗，也有限。總不能為了這個呂布，把自己熱死！她出浴和圖書後，又與女客們儘量多閒說了一陣。這期間，打發澡堂的女傭出去看過幾次了，呂布還是沒有回來。

「媳婦生得俊吧？」

和這個年輕英俊的車倌這樣說著閒話，杜筠青感到愉悅異常。康家為轎車挑選的車倌，都是這類年輕英俊的小後生。他們，連同那華麗威風的車馬，都是主人外出時候的臉面。他們在這裡趕車，和在字號學徒是一樣的。幹幾年，就派往外埠的商號去了。杜筠青使喚的車倌，已經換過兩個，頭一個拘謹，第二個靦腆，都不像這個三喜，又活泛，又健談。

杜筠青坐下來，對三喜說：「你也尋個坐的，坐坐吧，不知呂布什麼時候能追趕上來呢。」

三喜吆住馬，停了車，說：「老夫人，你真是太心善。不罰她，還要等她。」

三喜笑了笑。

三喜忙選了一處陰涼重的地方，放下凳子，又擦了擦，說：「老夫人，坐這兒行不行？」

「那我就不往裡走了。」她對三喜說，「你把腳凳放下吧，我就在這兒坐坐。」

杜筠青是天足，行動便捷。她很輕鬆地就從車轎上下來了，信步走ｗｗw•ｈ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m.ｃｏm進棗樹林。棗林雖然枝葉扶疏，不是濃密的樹陰，但依然將炎熱擋住了。越往裡走，越有一種沁人的清新氣息。所以，她只是往棗林深處走。

重新登車啟程後，呂布一直在問，為什麼不等她了。又說她跑到華清池，不見了車馬，腿都軟了。但杜筠青沒有多跟她說話。策動呂布破壞一下康家規矩的願望已經實現，她卻不再有多少興奮。

「怎麼沒有？莊稼高了，就有。」

「狗奴才們，還說什麼，我也能猜出來：可惜就是生了一雙大腳！對吧？」

「誰喜歡挨罰？不想挨罰，就得守規矩。」

杜筠青就說：「三喜，停一停吧，這裡有陰涼，看能不能把呂布等來。」她知道，呂布跑到華清池，不見了車馬，準會急出魂靈來。

「不是，我是說，沒法跟東家你們這樣的豪門大戶比。」

看來呂布是聽從了她的安排，偷偷回家去看望父親了。要是沒有去，早等在外面了。這使杜筠青感到高興。她高興的，倒不是呂布對她的服從，也不是為呂布做了善事，而是策動呂布破壞了一下康家的規矩！破壞一下康家的規矩m.hetubook.com.com，對杜筠青好像是種拂之不去的誘惑。

可惜，這樣的愉悅不會長久。好像還沒有說幾句話呢，呂布就失魂落魄地趕來了。

「茶莊，一輩子了，就在茶莊。」

「不是，不是。」

「太谷城有多大，能迷了路？她要真這樣笨，我就不要她了。」

「說壞話沒說，誰知道呢。你倒說說，你們怎麼頌揚我？」

她只是很懷念剛才的那一份愉悅。在棗樹林裡，似乎有什麼感動了她。

「不誤，老夫人快坐了吧。」

「小奴才們，你們也敢背後說道我？」

「不纏，人家旗人婦女也不纏足。三喜，你娶的也是個小腳媳婦吧？」

三喜見老夫人往棗林裡走去，就趕緊提了上下車用的腳凳，在後頭跟了。但老夫人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可不是呢，甚也做不了，哪兒也去不了。」

「今日我還沒受苦呢，不用坐。老夫人勞累了吧，剛洗浴完，又走這種坷垃地。」

已過午時了，熱天的午時街市不算擁擠。馬車穿街過市，很快就出了城，又很快出了南關。在靜謐的鄉間大道走了一程，路邊出現了一片棗樹林。

「小戶人家，能俊到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