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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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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院深深 六

第二章 老院深深

杜筠青覺他可憐,想多一些親近,誰想連他的奶媽也對她充滿了敵意。
「老夫人,貴府還是不想修建浴室?」十多年了,萊豪德夫人的漢語已經說得不錯。
她說:「基督也是像孩子一樣善良。就請老夫人盡力吧。」
「我們這位老爺,雖是武師,又年近半百,可性情像個孩童。他好求,有求必應。只是,他能否左右太谷武界,我也說不準。武師們要都似他那樣赤子性情,你們也完全不必害怕了。」
「民性綿善,不暴烈,那也不好惹。」
「現在只怕不需要了。我們公理會的福音堂,老夫人你是去過的。每次進城洗浴,你也都路過。我們建成、啟用已經有幾年了,也沒有給你們的太谷帶來什麼災難吧?可近日在太谷鄉民中,流傳我們的福音堂壞了太谷的風水。」
「睡吧,睡吧。你聽,鑼聲也不響了。或許,是那班護院守夜的家丁發囈掙呢,亂敲了幾下。」
那位夫人死時,六爺才五歲。現在,他已經十六歲。她的在天之靈,也該對他放心了。她們雖在陰陽兩界,但那一份母子深情,也很叫杜筠青感動。
「山東、直隸和我們教會作對的,大多是習武的拳民。太谷習武練拳的風氣也這樣濃厚,我們不能不擔心。」
「風水,我也說不清。好像同宅第、運氣,都有關係。」
回到康莊,就有美國傳教士萊豪德夫人來訪。
「又鬧鬼?」杜筠青清醒過來。「這是誰的鬼魂又來了?」
就在會見萊豪德夫人的那天夜裡,杜筠青被一陣急促的鑼聲驚醒。在懵懂之間,她還以為真像這位美國女人所言,太谷的拳民也鬧起來。
杜筠青聽了這種解釋,驚駭無比。這個和*圖*書康笏南,原來處處以王者自況,與外間對他的傳說相去太遠了。外間流傳,康笏南就像聖人,重德,有志,賢良,守信,心宅仁慈得很。就是對女人,也是用情專一,又開明通達,甚會體貼人的。原來他就是這樣一種開明,這樣一種體貼!
呂布說的倒也準,先老夫人的鬼魂,真是一直沒有來老院。
「太谷縣衙的胡德修大人,對我們倒是十分友好。就怕拳民鬧起來,官府也無能為力。山東直隸就是那樣,許多地方連官府也給拳民攻佔了。貴府在太谷是豪門大家,甚能左右民心。我們懇求於老夫人的,正是希望您能轉陳康老先生,請他出面,安撫鄉民,不要受流言蠱惑。我們與貴府已有多年交情,特別與老夫人您交誼更深。你們是瞭解我們的,來太谷多年,我們傳教之外,傾力所做的,就是辦學校,開診所,勸鄉民戒毒,講衛生,都是善事,並沒有加害於人。再說,我們也是你們康家票號的客戶,從美國匯來的傳教經費,大多存於貴府的天成元。」
「許多年沒鬧鬼了。我剛進康家那兩年,時常鬧鬼,都說是前頭那位老夫人的鬼魂不肯離去。可她不是早走了嗎?這又是誰來鬧?」
康笏南看上父親的開明,看上她像西洋女子,難道就是為了這種宮廷排場?你想仿宮廷排場,我也不能做禽獸!
幾年前,父親意外地客死異國,母親不願回太谷,不久也鬱鬱病故。悲傷之餘,杜筠青也無心去細究了。因為進康家沒幾年,老東西對她也完全冷落了。也許是嫌她始終似一塊冰冷的石頭,也許是他日漸老邁,總之老東西是很少來見她了。她不再給https://m.hetubook•com•com他做禽獸,但她這裡也成了真正的冷宮。
可她很快就發現,康笏南所居的這處老院,在德新堂的大宅第中,簡直就是藏在深處的一座禁宮。不用說別人,就是康家子一輩的那六位老爺,沒有康笏南的召喚,也是不能隨便出入老院的。
萊豪德夫人說的倒是實情。太谷城中那座高聳凌雲的浮屠白塔,在普慈寺中。這處寺院舊名無邊寺,俗稱南寺,本來是城中最大的佛寺,香火很盛。曾有妙寬、妙宣兩位高僧在此住持。因為地處太谷城這樣一個繁華鬧市,滾滾紅塵日夜圍而攻之,寺內僧徒的戒行慢慢給敗壞了。憂憤之下,先是妙寬法師西遊四川峨嵋,一去不返。跟著,妙宣和尚也出任京西潭柘寺長老,離開了。於是,南寺香火更衰頹不堪。
她進康家已經十多年,一直也沒有生養孩子。一想到那禽獸一樣的房事,她也不願意為康笏南生育!可將來有朝一日,她也做了鬼魂,去牽掛誰,又有誰來牽掛她?
「進不來。再說,她是捨不下六爺,不會來禍害你。」
那時,杜筠青真是駭怕極了。前任老夫人不肯散去的鬼魂,最嫉恨的,那就該是她這個後繼者了。呂布說,不用害怕,老院鐵桶一般,誰也進不來。
在這冷宮裡過著囚禁似的日子,對杜筠青來說,進城洗浴就成了最大的一件樂事。如果連這件事也不許她做,她就只有去死了。
「老夫人,你一直這樣說,我們不爭這個了。那你說,你們太谷的鄉民,就不暴烈嗎?」
在杜筠青進入康家一年後,她的父母也終於返京了。杜長萱先在京師同文館得一教職,不久就重獲派遣,m.hetubook.com.com不但回到法蘭西,還升為一等通譯官。獨自一人深陷在那樣一種禁宮,在富貴與屈辱相雜中,獨守無邊的孤寂,無盡的寒意,杜筠青真懷疑過,父親這樣帶她回太谷,又這樣將她出售給康笏南,是不是一種精心的策劃?
初到太谷時,杜筠青曾陪著父親,往南寺進過一次香。寺中佛事的確寥落不堪了。只是,登上那座白塔,俯望全城,倒是十分快意的。那時候,南寺東面未建洋教的福音堂,原來是商號,還是民居,她可不記得了。
「我是想請教老夫人,你們中國人說的風水,是什麼意思?我記得,貴府不修浴室,好像也同風水有關,對吧?」
「誰知道呢?等天明了,我給你問問,睡吧。」
「我給你說不清。風水是一門奇妙的學問,有專門看風水的人。你們是不是需要看風水的人?」
「你們的上帝,和我們的老天爺,不是一個人。」
「太谷人習武,一是為護商,一是為健身,甚講武德的,不會平白無故欺負你們。」
杜長萱返京後,在太谷的那幾位美國傳教士,依然和杜筠青保持來往。他們說是跟她學習漢語,其實仍想叫她皈依基督。而她始終無意入洋教,康笏南也就不反對這種來往。落得一個開明的名聲,有什麼不好?
只是,在年復一年的進城洗浴中,她可從未享受到今天的愉悅。杜筠青第一次擺脫了影子一樣的呂布,有種久違了的新鮮感。
「說我們的福音堂,壞了你們的風水,這是不是尋找借口?」
呂布後來說,老太爺這樣,叫誰也難為情,可聽說皇上在後宮,也是這種排場。
「叫我們國人看,你們都一樣,都是外人。豪爽壯烈,慷和_圖_書慨悲歌,我也不知用英語怎樣說,總之民性剛烈,不好惹的。」
終於把呂布攆走了,鑼聲也沒有再響起,夜又寂靜得叫人駭怕。不過,杜筠青對於前任老夫人的鬼魂,早已沒有什麼懼怕。
「鄉人那樣說,是對你們見外。你們畢竟也是外人啊。人家愛那樣說,就那樣說吧,誰能管得了呢。」
開始的時候,杜筠青還不時走出老院,往各位老爺的房中去坐坐,想同媳婦們熟悉起來。媳婦們比她年長,她儘量顯得謙恭,全沒有老夫人的一絲派頭,可她們始終在客氣裡包含了冷意、敵意,拒她於千里之外。六爺是新逝的先老夫人所生,那時尚小,喪母後跟著奶媽。
「老夫人,你先睡,我給你守一陣。」
杜筠青從做老夫人的第一天,就生出了報復的慾望。
聯想到康笏南的不斷喪妻,杜筠青真是不寒而慄。
「老夫人,你不知道吧,近年山東、直隸的鄉民,不知聽信了什麼蠱惑,時常騷擾、甚至焚燒我們辦起的教堂,教案不斷,情景可怖。我們怕這股邪風,也吹到太谷。」
呂布跑到她的床前,說:「老夫人,睡吧,怕是又鬧鬼了。」
「我們只是傳播上帝福音,惹誰了?」
杜筠青深陷禁宮,除了像影子一樣跟隨在側的呂布,真是連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康笏南隔許多時候,才來做一次禽獸。平時,偶爾來一回,也只是用那種霸道的口氣,問幾句,就走了。
杜筠青照例在德新堂客房院的一間客廳,會見了萊豪德夫人。
「說我們的福音堂,蓋在城中最高的那座白塔下面,是懷有惡意。鄉民說,白塔就是太谷的風水,好像我們專門挑了這個地方建福音堂,要壞你們的風水。老夫人,當www.hetubook.com.com初選這個地方,你也是知道的,不是特意挑選,是只有那處地皮能買到。那裡,雖然東臨南大街,可並不為商家看重。」
「老夫人,你那是幽默。你也知道,在我們建福音堂以前,你們的南寺,就已經不為太谷的佛教信徒敬重了。現在,鄉人竟說,是我們建了福音堂,使南寺衰敗了。不是這樣的道理呀!」
萊豪德夫人不懂「赤子」的詞意,杜筠青給她做了講解。
「山東、直隸,自古都是出壯士的地方,豪爽壯烈,慷慨悲歌。你們為什麼要到那裡傳教?豪爽壯烈,慷慨悲歌,你懂詞意嗎?」
「你們實在害怕,就去找官府。」
「鬼魂像風一樣,還能進不來?」
「這我可以給你轉達,老太爺他願不願出面,我不敢給你說定。」
「為什麼有關係?」
「那你也睡吧。」
她進康家後,最初的半年一直安安靜靜。半年後,就鬧起鬼來了,常常這樣半夜鑼聲急起。在黎明或黃昏,也有鑼聲驚起時。全家上下,都傳說是先老夫人的鬼魂不肯散去。甚至還說,聽見過她淒厲的叫喊,見過她留下的腳印。
「有這樣的事?我還沒有聽說。鄉民怎麼說?」
「不太懂。不過,在山東、直隸傳教的,大多是天主教派,我們基督公理會,沒有他們多。」
「這樣時常進城跑跑,也挺好。」杜筠青的心情正佳。
「去吧,睡你的吧,不用你守。」
「請老夫人盡力吧。貴府還有一位老爺,是太谷出名的拳師。也請向這位老爺轉達我們的懇求!」
「這我知道。不過,我當初也說過,讓你們的西洋基督緊靠我們的南寺,駐到太谷,也不怕同寺中的佛祖吵架?你們說,你們的基督比我們的佛更慈愛,不會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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