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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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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幫腿長 一

第三章 西幫腿長

「他的話,沒準。」
何開生哪裡能想到,厄運就這樣隨了榮耀而至。慶完功,孫北溟大掌櫃才忽然發現,何開生已經尊貴為官老爺,是朝廷的人了。天成元雖然生意遍天下,究竟是民間字號。民間商號使喚舉人老爺,那可是有違當今的朝制,大逆不道。孫北溟和康笏南商量了半天,也只能恭請何老爺另謀高就。如果來年進京會試,櫃上還依舊給報銷一切花費。離號後,何老爺的六厘身股,還可保留一年。
二爺說:「誰知道!打發人問問孫大掌櫃吧。」
第二天一早,六爺就打發下人去打聽。回來說,不是敲錯鑼。守夜的家丁,真看見月光下有個女人走動,慌忙敲起了鑼。鑼一響,那女人就不見了。管家老夏已嚴審過這位家丁了,問他是真是假,是你狗日的做夢呢,還是真有女人顯靈?家丁也沒敢改口,還是說真看見月亮下有個女人走動。
孫北溟大掌櫃和康笏南老東家,都為何開生設宴慶功,誇獎有加。
「你怎麼回答?」
大老爺跟著也走了。
就這樣,神差鬼使,何開生踏上了晦氣之路。
「老爺子那麼大年紀了,又是這樣的大熱天,何老爺,你能勸勸他嗎?」
「叫我看,也沒甚難的。一班腐儒都難脫一個『迂』字,只會斷章碎義,穿鑿附會,不用害怕他們。你在商界歷練多年,少了迂腐,多了靈悟,我看不難。」
但這個空頭功名,你能退給朝廷嗎?
中舉的頭兩年,何開生一直瘋瘋癲癲,無所事事。精神稍好後,康笏南才延請他做了康氏家館的和圖書塾師。禮金不菲,也受尊敬,可與京號副幫生涯比較,已是寥落景象了。
財東康老太爺聽到這件事,專門把何開生召去,問他:「考個舉人,你覺著不難吧?」
二爺說:「老爺子他是看不起你。」
「那你們忙你們的吧。」
二爺問六爺:「你說呢?」
「你心勁倒不小,鐵了心要求仕。」
「應該是知父莫如子。六爺,你就這樣不識你家老太爺的本相?他一生聽過誰的勸說,又有誰能勸說了他?這種事,我可效勞不起。念你的書吧。」
那時節,金榜有名的貢士,春風得意,等待去赴殿試。落第舉子,則將失意的感傷,灑滿了茶館酒肆。京城一時熱鬧極了。何開生和京號伙友們,不免要打聽晉省鄉黨有幾人上榜,哪一省又奪了冠,新科三鼎文魁中,有沒有值得早作巴結的人選。然後,何開生就帶著這些消息,踏上回晉的旅程了。
光緒十八年壬辰科會試,山西中試者,又是出奇的少。京號的伙友,就有些喪氣。七嘴八舌,指責了鄉黨中那一班專攻仕途的舉子太無能,太不爭氣,忽然就一齊攛掇起何副幫來。說何掌櫃你去考一趟,狀元中不了吧,也不會白手而回!最要命的,是戴膺老幫也參加了攛掇:
「何老爺,我去唸書了。」
可惜,何老爺把他的故事,重複得太多了。
二爺就說:「那就告訴他吧。」
何老爺想都不想,說:「怎麼不會?這才像你家老太爺的作為!」
「距明年秋闈還早呢。」
四爺也說:「父親大人,您是萬萬不www•hetubook.com•com能出巡的!」
這本來是句戲言,可回到太谷老號,孫北溟大掌櫃竟認真起來:「何掌櫃,你就辛苦一趟吧。天成元人才濟濟,就差你給爭回個正經功名了。你要願意辛苦一趟,我准你一年假,備考下科鄉試!」
六爺說:「是。正為明年的大比苦讀呢,就是放學在家,也不敢怠慢。」
六爺被驅鬼的鑼聲驚醒後,再也沒有睡著。
六爺說畢,趕緊離開了何老爺。不趕緊走,何老爺還要給他重說當年中舉的故事。
六爺說:「父親大人,我正在備考。」
給一年假期,那也實在太誘人了。
「何掌櫃,你不妨就去客串一回,爭回個舉人進士,也為咱天成元京號揚一回名!」
康笏南說:「我出巡一趟,不需要你們應許。我只是問你們,誰願意跟隨我去?」
到吃早飯時,他按時趕往大膳房。父親已先他到達,威嚴而又安詳地坐在那裡,和平常的神情一模一樣。夜裡,父親就沒有聽見急促的鑼聲嗎?
何開生就教職後,康笏南讓六爺行了拜師禮。可六爺對這樣一位瘋瘋癲癲的老爺,實在也恭敬不起來。不過,鄉試逼近,何老爺當年那一份臨場格外放得開,倒也甚可借鑒。
二爺就說:「老爺子他要真想出奇兵,那我們可就誰也勸不住了,除非是老三勸他。」
「六爺,我什麼時候這樣說過?」
「那你呢,你自家看,能中舉不能?」
大老爺什麼也聽不見,像佛爺似的,端坐在側,靜如處|子。
何開生是在光緒二十年甲午科鄉試www•hetubook•com.com中的舉。那時,他的確是在天成元票莊做京號副幫,已頂到六厘身股。因為他很有文才,又善交際,在京師官場常能兜攬到大宗的庫銀生意,所以孫北溟大掌櫃也就讓他長年駐在京號。他駐京的三年班期,又恰恰與京城的會試之期相合,下班正逢辰、戌、丑、未年。所以,他每逢下班回晉之時,也正是京師會試張榜的日子。
母親的靈魂不來看他,已經有許多年了。奶媽說,母親並非棄他而去,是升天轉世了。但明年秋天,就要參加鄉試,他希望母親來保佑他初試中舉,金榜題名,分享他的榮耀。
二爺急忙說:「你們看老太爺是真要出巡,還只是編了題目考我們?」
何開生聽到這樣的結果,幾乎瘋了。棄商求仕這樣的傻事,他是連想都沒有想過!駐京多年,他還不知道官場的險惡呀?他客串鄉試,本是為康家,為天成元票莊爭一份榮耀,哪裡是想做官老爺!他一生的理想,是要熬到京號的老幫。現在離這樣的理想,已不遙遠,忽然給請出了字號?半生辛勞,全家富貴,就這樣一筆勾銷了?不是開除出號,甚於開除出號!叫天成元開除了,尚可往其他字號求職,現在頂了這樣一個舉人老爺的功名,哪家也不能用你了!
四爺趕緊說:「我當然願意跟隨了服侍父親大人!只是,熱天實在是不宜出巡的。還聽說,外間也不寧靜,直隸、山東、河南,都有拳民起事。」
神奇的是,他在心裡這樣一想,母親就真來看他了?
即使在早年先母剛剛顯靈,鬧得全和圖書家人人聞鑼色變的那些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威嚴,安詳,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二爺就說:「我有武藝,我願意跟隨了,做父親大人的侍衛。但父親已年逾古稀,又是這樣的熱天,是萬萬不宜出巡的!」
二爺笑了笑,說:「哪能看得起我!我們兄弟中,老爺子看重的,也就一個老三!」
「何老爺真是那樣,一天一個說法,今天說,你奪魁無疑,明天又說,你何苦呢,去應試做甚?」
六爺說:「老太爺說出巡,那顯然是假,實在是說我呢,他不相信我能大比成功。」
四爺說:「老太爺一生愛出奇,也說不定真要以古稀之身,出巡天下。」
「何老爺,你看家父真會出巡外埠碼頭嗎?」
六爺慌忙回到母親的遺像前,敬了香,跪下行了禮,心中默念:請母親放心,明年的鄉試,我一定會中舉的。
康笏南在這天的早飯間,還向在座的四位爺,公佈了他要外出巡視生意的決定。問誰願意跟隨他去。
「但我已經不敢荒廢一日。」
來到學館,六爺就把這事告訴了塾師何開生老爺。
「我看何老爺天天都在心裡這樣說。這叫知師莫如徒!」
四爺說:「只怕還是考我們。」
四爺說:「老太爺想出巡外埠,我看得把這事告訴三哥。」
「我說,何老爺總是嫌我太笨,考也是白考!」
「何老爺他對你的前程怎麼看?」
他本有才學,又以為是客串,所以在甲午年的大比中,就格外放得開,瀟灑揮墨,一路無有阻擋。尤其是第三場的時務、策論,由於他長年駐京,眼界開闊,更m.hetubook•com.com是發揮了一個淋漓盡致。在晉省考場,哪有幾個這樣發揮的儒生?他就是不想中舉,也得中舉了。何掌櫃真給天成元拿回一個第十九名舉人,一時轟動了太谷商界。
六爺就說:「那他能看得起你?」
「能。不拘第幾名,我也要爭回一個舉人來。」
「大膽,『他』是誰?我還稱何老爺,你倒這樣不守師道!」
在吃飯中間,父親問他:「你是天天按時到學館嗎?」
何開生說:「早不專心儒業了,怕有負老太爺期望。」
康笏南接過老亭遞來的漱口水,漱了口,就起身走出了膳房。
康笏南閉了眼,不容置疑地說:「外間情形,我比你們知道得多。不要再說了。老六,你呢,你不願意跟隨我去一趟嗎?」
「六爺,我何嘗嫌你笨過?正是看你天資不凡,才可惜你如此癡於儒業。想在儒業一途,橫空出世,誰太癡了也不成。儒本聖賢事,演化到今天,已經不堪得很了。其中陳腐藩籬,世俗勾當,堆積太多。你再太癡,太誠,那只有深陷沒頂,不用想出人頭地。當年,我久疏儒業,已經在你家天成元票莊做到京號副幫,也不知何以神差鬼使,就客串了一回鄉試,不料竟中了舉!何以能中舉?就是九個字:不癡於它,格外放得開!」
只是,當他被鑼聲驚醒,急忙跳下床,跪伏到母親的遺像前,鑼聲就停止了。別的聲音也沒有聽見。真是母親來了,還是那班護院守夜的下人敲錯了鑼?
四爺說:「三哥他在哪兒呢?在歸化城,還是在前營?」
「今天父親還問我,何老爺對我的前程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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