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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天上，天又在哪兒？他還是不能明白。只是，一次，兩次，多次，少年六爺也就相信了奶媽的話，習慣了這種和母親的相見和對話。他跪伏著訴說對母親的思念，奶媽就轉達母親的回話，叫他用功讀書。

「奶媽，我也視你如母親。我能看出，你也像母親一樣，總是鬱鬱寡歡。」

「到哪裡去尋！」

「奶媽，老太爺說走，就要走了，哪能來得及！要定，也要像母親那樣的才女。不是那樣的才女，我可不要！」

「不是你母親是誰？準是你母親放心不下你。」

「六爺，你母親昨天夜裡來看你，你知道是惦記什麼？」

「那行。六爺，就照你說的。」

「六爺你小，受人疼，說不定你的話，老太爺愛聽。」

現在，父親要外出巡視生意，這也許是一個機會。父親不在家，老院還會守衛得那麼森嚴嗎？

六爺在心裡說：老太爺能疼我？「在吃飯時，我已經勸過多次了，老太爺哪會聽我的！還是得二爺出面，他拿不了主意，也得出面招呼大家，一道商量個主意。」

他一天天長大，正有許多話要問母親時，她卻已離他而去。父親為母親做了多次超度亡靈的道場，母親是m.ｈetuｂook.ｃｏｍ•coｍ不得不走吧。除了對他的牽掛，母親一定還有什麼割捨不下。可奶媽也依然不肯對他說出更多的秘密。

「六爺，我們雖為主僕，可我視你比自己的親生骨肉還親。我會有什麼瞞你？」

老夏說：「二爺他是沒主意的人。還說，他是武夫，說話老太爺不愛聽。我又找四爺，他也說，他的話沒份量，勸也白勸。他讓我去見孫大掌櫃，說大掌櫃的話，比你們有份量。可求孫大掌櫃，也得你們幾位爺去求！我有什麼面子，能去求人家孫大掌櫃？」

父親住的老院，那是一個神秘的禁地。從大哥到他，兄弟六人，誰也不能常去。就是父親最器重的三哥，也一樣不能隨便出入。平時，他們向父親問安叩拜，都在用餐的大膳房。節慶、年下，是在供奉了祖宗牌位的那間大堂。即使父親生了病，也不會召他們進入老院探望，只是通過老亭探聽病情，轉達問候。

「我也只是思念你母親，她太命苦。這十多年，我更是無一日不感到自己負重太甚。你母親是大家出身，又是出名的才女，我怎麼能代她對你盡母職？但她臨終泣血相託，我不敢一日怠和-圖-書慢的。」

「不放心明年的大比吧？」

他就對老夏說：「這事你得跟二爺說。大老爺是世外人，二爺他就得出面拿主意。他挑頭，我們也好說話。」

「六爺，聽說老太爺要出巡去了，有這樣的事嗎？」

「那就請老太爺在出巡前，給你定好親事吧。定了親，是喜慶，對你明年赴考，也吉利。」

有時，他跪伏在那裡，會不由得哭起來。奶媽就代母親和他一起哭。

六爺鐵了心，要讀書求仕，實在是飽含了對母親的思念。他少小時候，就體察到母親總是鬱鬱寡歡。五歲時，母親忽然病故，那時他還不能深知死的意義，只是覺得母親一定是因為不高興，遠走他處了。

「六爺，我可沒有什麼瞞著你。」

「奶媽，這是你的心思。先母最希望於我的，還是能像外爺一樣，中舉人，成進士。我還想點翰林呢。有了功名，還怕結不了一門好親嗎？」

「來的一定是先母嗎？已有許多年不來了，先母早應該轉世了吧？」

「明年大比也惦記，最惦記的，還是你的婚事！」

「奶媽，你不用說了。」

「想要那樣的才女，就叫他們給你去尋。」

六爺記得，就是母親在世和_圖_書的時候，他也是和奶媽住在這個庭院裡。母親有時住在這裡，有時不在。不在的時候，那是留在了父親住的老院裡。父親住的那個老院，六爺長這麼大了，也沒有進去過幾次。父親常出來看他，卻從不召他進去。

他哪裡能明白，就問：「母親在哪兒呀？」

不過，多數時候，他還是告訴母親，自己如何用功於聖賢之書。他刻苦用功，實在是想讓母親高興。但他始終不知道，母親為何那樣鬱鬱寡歡。

「她在天上，你在心裡跟她說話，她也能聽見。」

「請二爺出面，也得四爺和六爺你們請呀！」

「我知道，母親還有別的牽掛。奶媽，你一定知道她還有話要說。我既然長大，該成家立業，那你就把該說的話，對我說了吧！」

「六爺，你母親知道你沒有辜負她的厚望，學業上很爭氣。對你的前程，她已放心了。只等你早日成婚，有了自己的家，你母親就沒有牽掛了。」

「二爺、四爺，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說話還沒份量，我一個蒙童，說話能管用？」

不過，從大哥到五哥，他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只有他一直把老院的神秘，同母親的鬱鬱寡歡、同奶媽隱瞞著的秘密聯繫起來。wｗw.ｈeｔｕb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如果能隨便進出老院，那就能弄明白他想知道的一切了。六爺找過不少借口，企圖多去幾次老院，都沒有成功。

「那好，我們請。明天早飯時，等老太爺吃罷先走了，我就逼二爺。到時候，老夏你得來，把包師傅也請來。你們得給我們出出主意。」

「奶媽，我能看出來，你有話瞞了我。」

六爺相信，奶媽一定知道與母親相關的許多秘密。什麼時候，才肯把這些秘密告訴他呢？要等到他中舉以後嗎？

奶媽代他敬香，告訴他說：「你的母親看你來了，快跟她說話吧！」

母親為什麼總是那樣不高興？他多次問過奶媽。奶媽一直不告訴他，只叫他用功讀書：你用功讀書，母親才會高興。但他能看出，奶媽有什麼瞞著他，不肯說出。

六爺的生母去世半年後，德新堂開始鬧鬼。據護院守夜的家丁說，他們看見過先老夫人的身影，也聽到過她淒厲的叫聲。只是，夜半驟起的鑼聲，並沒有驚醒少年六爺，他正是貪睡的年齡。後來每有鑼聲響起，總是奶媽把他搖醒，叫他跪伏在母親的遺像前。

六爺本來想以備考緊急為託辭，不多參加勸說，後來又想起了何老爺那句話：「他聽過誰的勸說ｈｔｔｐs://wｗｗ•ｈeｔuboｏk•ｃoｍ.cｏm，誰又能勸說得了他！」知道勸也沒用。但在孝道人情上，總得盡力勸一勸吧。

在父親公佈他要出巡後，管家老夏也來找過六爺，說：「你們各位老爺也不勸勸老太爺，這種大熱天，敢出遠門？你們六位老爺呢，誰不能替老爺子跑一趟？是攔，是替，你們得趕緊想辦法！」

「有這樣的打算，還沒有說定呢。」

這天從學館回來，奶媽又同六爺說起他的婚事。他已經十七歲，眼看要到成婚的年齡。康笏南也想早給他成一個家，這樣大了，還靠著奶媽過日子，哪能有出息。可六爺執意要等鄉試、會試後，再提婚事。老太爺也沒有太強求，只是奶媽就不高興了，以為是老太爺對他太不疼愛。

康笏南的第四任夫人，也就是六爺的生母，出生官宦人家。她的父親是正途進士，官雖然只做到知縣及州府的通判，不過六七品吧，但對康家輕儒之風，她一直很不滿意。所以，六爺從小就被曉以讀書為聖事。母親早逝後，他的奶媽將這一母訓一直維持下來。

所以，六爺在心裡，是希望父親的出巡能夠成行。上一次父親出巡，在四五年前了，那時他還小，沒有利用那個機會。

昨夜先母又突然顯靈，不只是掛念他的科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