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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死後有幾年，魂靈不散，就是因為生前深藏了太大的痛苦，吐不盡！

杜筠青聽了六爺這番話，半天沒有言聲。

「聽說六爺正在為明年的大比日夜苦讀呢。」

老夫人後來聽說，康家的天盛川茶莊，宴請過杜家父女。老太爺那日去了天盛川，但沒有出面主持宴席，只是獨坐在宴席的裡間，聽了杜家父女的言談。老夫人想，他一定也窺視了這位杜家女子的芳容和風采。

他決定要出巡，已經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她連知道也不知道。他不告訴她，下面的人，也沒有一人告訴她。呂布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也不告訴她？她當的這是什麼老夫人！想出巡，就去吧。她不阻攔，即便想阻攔，能阻攔得了！

六爺回來將這種感覺告訴了奶媽，他還說了一句：「她好像也同情母親呢。」

她說：「我哄你做甚！我好像正在變傻，除了止不住的瞌睡，什麼心思也沒有了，哪裡還顧得上編了故事哄你！」

「六爺稍擔待，我這就去說。」

「聽說，這次是要下江南。」

這間書房，以前也是母親的書房。裡面的擺設，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有些凌亂。書櫥上置有《十三經註疏》、《欽定詩經》、《蘇批孟子》、《古文眉銓》、《算經十書》、《瀛環志略》、《海國圖志》、《泰西藝學通考》一類書籍。六爺猜不出這個替代了母親的女人，是否會讀這些枯燥的書，也猜不出母親在世時，這些書籍是否已放置在此了。

「因為我也是一個女人。尤其是我住進了你父親的這座大書房，住進了你的先母住過的這一半大屋，我就能理解她了。」

老亭進去不多久，老夫人身邊的呂布就跑出來了。

「母親大人，你也不便勸說嗎？」

但奶媽說出的第一句話，就叫六爺大吃一驚：「六爺，你母親就是叫這個女人逼死的。」

這裡也曾經是母親生前居住的地和圖書方，但他自己是一天也沒有在這裡住過。他一落地，就和奶媽住進了派給他的那處庭院。母親也常常住在那裡。

「你為什麼會相信？」

進屋後，又把他讓進了她的書房，是想消去長輩的威嚴吧。其實，他在心裡從來也不認同她這位繼母。

六爺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人，那就是他最不願意見的老夫人。老夫人出面勸阻，那會怎麼樣呢？六爺知道，老太爺是不會聽從她的勸阻的。但應該請她出面勸一勸。於情於理，都應請她出面勸一勸。趁見老夫人的機會，也可進一次老院。

「拜見母親大人了。」

「我不能說。六爺，你還是全力備考吧，不能叫你的先母失望。聽說，你要問我西洋列強情形，我哪裡能知道！」

「沒有。我盼望她能來，但她一直沒來。」

她終於一病不起，丟下年幼的六爺，撒手而去。她的死，似乎沒有痛苦，嗜睡幾日，沒有醒來，就走了。但奶媽堅持說，老夫人是深藏了太大的痛苦，一字不說，走了。她太高貴了，太要強了。她死後不到一年，老太爺果然就娶回了那個杜家女子。不是這個女人逼死老夫人，又能是誰？

「六爺極有天分，我是早知道的。明年一準會蟾宮折桂，為你們康家博回一份光耀祖宗的功名來。」

「母親大人，我今天來拜見你，其實是為另一件事。老太爺他要到各地碼頭出巡，你知道嗎？」

「為什麼不能說？」

可康笏南總是說：「要請，我們康家也只能請杜長萱他一人！」

「我一直相信。」

那時，她能知心的，也惟有六爺的奶媽。

「六爺是稀客，老夫人一聽說，就叫我趕緊來請！」

逼死母親的，原來是父親？六爺不敢深想了。

「我哪裡會知道？沒有人告訴過我。他什麼時候出巡去？」

「你不怕她的鬼魂？」

這位替代了母親的女人，是不是也盼望著ｈｅtｕbooｋ.ｃｏｍ.ｃｏm老太爺出巡能成行？

原來，杜筠青回到太谷之初，陪伴著父親出入名門大戶，那一半京味、一半洋味的獨特風采，很被傳頌一時。自然，也傳入了康莊德新堂，傳入康笏南的耳中。他當著老爺少爺的面時正色厲聲，不叫議論這個女子。太谷的名門大戶，幾乎都宴請過杜長萱父女了，康家也一直沒有從眾。康家不少人，包括各房的女眷們，都想見一見這位時新女子，康笏南只是不鬆口。

這天從家館下學回來，吃過晚飯，就去老院求見老夫人。下人傳話進去，老亭很快就出來了。

「我知道，她不會怨恨我。」

跟著呂布，穿過兩進院，來到了父親的大書房。

六爺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母親的死，是同這位繼母有關，可逼她死的，與其說是繼母，不如說是父親！

孫大掌櫃可不是一般人物，他要出面阻攔，說不定真能把老太爺攔下。

說時，竟落下淚來。

現在，這個替代了母親的女人，已經站在大書房的門前。她這樣屈尊來迎接，六爺心裡更感到不快。

「可是，父親一直不讓我相信先母的鬼魂。」

「六爺，我不能給你說。」

但她心裡，實在也沒有生出一絲妒意。她甚至想，老太爺既然如此喜歡這位杜家女子，何不託人去試探一下，看她願意不願意來做小。杜長萱是京師官場失意，回鄉賦閒，杜筠青又是失夫寡居，答應做小，也不辱沒他們的。那時，老夫人也正想全心來撫愛年幼的六爺，她一點也不想在康笏南那裡爭寵。

「我正預備明年大試的策論，怕有制夷之論。所以想向老夫人問問西洋列強情形。」

「但我相信。」

到頭來，康家連杜長萱一人也沒有請。

母親去世後，奶媽就是他最親近的人了。但他早已感覺到，奶媽有什麼秘密瞞著他。現在，終於要把這些秘密說出來了。

六爺真是沒有想m.hetubook.com.com到，這樣容易就進了老院。以前他想進老院，總是以求見老太爺為由，老太爺又總是回絕他。但他從沒有求見老夫人。這位替代了母親的女人，他最不想見她。今天來見她，也完全是為了母親。

奶媽說她，還是太把那個女人放在心上了，看自己熬煎成了什麼樣。她真是一點都沒有把那位杜家女子放到心上，可任她怎麼說，奶媽也不相信。她越說自己是莫名地虛弱起來，奶媽越是不相信。

「六爺，我這就去對老夫人說。老夫人要問起，六爺為什麼事來見她，我怎麼回話？」

不過，回到老院，康笏南就不斷說起這位杜家女子。那時的老夫人，也就是六爺的生母，聽老太爺不斷說這位女子，並無一點妒意。聽著老太爺用那欣賞的口氣，說起這個杜家女子，京話說得如何好，生了一雙天足，卻又如何婀娜鮮活，在場面上，又如何開明大方，一如西洋女子，她也只是很想見見這個女子。

「現在，我已經不小了，那就快說吧。」

康家不納妾的美德，天下皆知，怎麼想叫他康笏南給敗壞了，是什麼用心啊！

六爺從老院出來，回想老夫人的言談，分明有種話外之音似的，至少在話語間是流露了某種暗示。她說母親不會怨恨她，也許她知道母親的什麼秘密吧？

從那以後，康笏南對她日漸冷淡。冷淡就冷淡吧，她本來也有滿腔難言之痛，早想遠離了，全心去疼愛她的幼子六爺。

「謝謝母親大人的吉言，只怕會叫大家失望的。」

她說：「我要是心思重，心裡熬煎，那該是長夜難眠，睡不著覺吧，怎麼會這樣愛犯困？大白天，一不小心，就迷糊了。」

「先母生前的確是希望我能讀書成功的。可惜，我那時幼小無知。母親大人，難道你也相信，先母的靈魂還在掛念我？」

她將這個想法給康笏南婉轉說了，康笏南竟勃然大怒，說怎麼敢攛掇www.hetubook.com.com他去壞祖傳的規矩！

但她又不能將這一份幽怨，流露給六爺。

「他身子骨好著呢，又有華車駿馬，僕役保鏢，什麼也不用擔心。你們康家不是走口外走出來的嗎，還怕出門走路？」

「先母的靈魂，回到過這座大書房嗎？」

求助的三位人物，就有兩位不但不勸阻，反而很贊成老太爺出巡。六爺聽了這個消息，心裡倒是暗暗高興。只有一個孫大掌櫃，沒有說定是勸阻，還是贊同。四爺說，聽孫大掌櫃口氣，好像是不贊同。

咳，她怎麼能說清呢。

她逼死了母親？只是，聽完奶媽的話，六爺明白了母親的去世，是同這個女人有關。可好像也不能說就是她逼死了母親。

「六爺，那是因為你小。說了，你也不明白。」

「下江南？下江南，我也願意隨行。我外祖家就在江南，那裡天地靈秀，文運隆盛。六爺，你也該隨你父親下一趟江南，竊一點他們的靈秀之氣回來。」

六爺沒有想到，奶媽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就問：「母親生前認識這個女人嗎？」

她終於病倒了。康笏南為她請了名醫，不停地服名貴的藥物，依然不見效。醫家也說，她是心神焦慮所致，不大要緊，放寬心，慢慢調養就是了。她正在變傻，哪裡還有焦慮？怎麼忽然之間，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的話了？

「可老太爺那麼大年紀了，冒暑勞頓千里，我們怎麼能安心呢？」

總之，她是全沒有把這個變故放在心上，可她的身體還是日漸虛弱起來。飲食減少，身上乏力，又常常犯困。對此，她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他說走，就要走。已經叫老夏給預備出巡的諸事了，也不管正是五黃六月大熱天！他那麼大年紀了，大熱天怎麼能出遠門？但我們都勸不住他，票莊茶莊的大掌櫃也勸不住他。今天來，就是想請母親大人勸一勸他。想出巡，也得揀個好時候。就不能錯過熱天，等涼快了再說？和圖書」

六爺正要勉強行跪拜禮，老夫人就說：「呂布，你快扶六爺進屋，我這裡不講究，快不用那樣多禮。」

「不會。六爺，叫誰失望都不怕，但能叫你的先母失望嗎？這麼多年了，她的在天之靈一直惦記著你，真是得信那句話：驚天地，泣鬼神！」

「我哪裡是讀書的材料，不過是遵了老太爺的命吧。」

「那先母怨恨誰？」

「不，我看你父親要冒暑出巡，是一次壯舉。我為什麼要勸阻他呢？只是，不知要出巡何方？要是赴京師天津，我也想隨行呢。我已經離京十多年，真想回去看看。四五年前，你父親出巡京津，我便想隨行，未能如願。」

可母親的魂靈，為什麼不去相擾這位替代了她的女人？

這裡的書櫥，可比他自己房裡的書櫥精緻得多，是一排酸枝淺雕人物博古紋亮格書櫥。那邊，老爺子的書房，放置書籍的更是紅木書卷頭多寶架。

六爺沒有想到，這個女人會說這樣的話。她是真心這樣說，還是一種虛情假意？

她幾次對康笏南說：「我們不妨也宴請他們一次，聽一聽西洋的趣事，也給杜家一個面子。」

奶媽說：「你真是太高貴了，太要臉面了，把心事藏得那樣深！」

這個女人的京話，說得這樣悅耳，六爺也感到很不快。

不納小就不納吧，也用不著生這樣的大氣。她能有什麼用心？不納小，在她豈不更好！

奶媽嘆了口氣，說：「六爺，有些話，我本來想等你中舉、成家後，再對你說。這也是你母親臨終的交代。現在，就不妨對你先說了吧。」

奶媽說：「老夫人你太要強了，不想流露你心裡的熬煎，才編了這樣的病症哄我。」

「奶媽，我早知道，你們有話不對我說。」

六爺沒有想到，老夫人居然是這樣一種態度。她也是不但不勸阻，更視老太爺出巡為一件平常事，出巡就出巡吧。

奶媽聽後，立刻就激憤了，說：「六爺，你可千萬不能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