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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就不成？你快去請六爺吧。」

「我哪能知道？奶媽總對我說，先母生前最愛讀書了，但奶媽她也認不得幾個字，說不清先母是愛讀聖賢經史，還是藝文別集。我不過隨便一問。母親大人讀書時，萬一翻見先母的批字，還求給我一睹。」

六爺疑心在這些書架內，藏著他母親的遺跡，那他可能還發現了更重要的事情？六爺是很少進老院來的。

杜筠青早年就有過六爺那樣的疑心。隔些時候，就驚天動地鬧一次鬼，總說是那位先老夫人的陰魂又來遊蕩。其實哪有什麼鬼魂，不過是他們故意演這麼一齣戲，嚇唬她這個後繼的老夫人罷了！六爺也有了這樣的疑心，他一定是發現了他們搗鬼的蛛絲馬跡。更可見，她的疑心不差！

「初時，許是真的，先母捨不下我。以後，先母就走了。她捨不下我，也得轉世去了。」

但六爺為何要來對她說出這種真相？是因為老太爺不在？六爺對老太爺也有成見？

「六爺能這樣說，我真高興。可我相信，你的母親即使轉世了，她也會一直在心裡守護你。」

「我唐突求見，母親大人不見怪吧？」

杜筠青對著穿衣鏡，看自家鬆垮的新樣子，就忍不住笑了。換了身衣裳，真就脫去了老夫人那種可惡相了，果然像一個小戶人家的娘子。

「那哪行？」

杜筠青說：「哪能不見？」

這些書架，杜筠青早就熟視無睹了。擺在書架內的那些書籍，除了《稼軒長短句》，幾本唐宋詩詞，還有那卷《蘇批詩經》，她就幾乎沒動過和*圖*書別的。她也從來沒有疑心過，在這些塵封已久的書卷中會藏著什麼秘密。

「老太爺剛出了遠門，你，四爺，就常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見什麼怪呀！六爺沒有去學館？」

「你母親要知道你竟這樣想，她會多難受！」

「他極少和我提起的。」

「這身還是外出穿的下人包衣，在家伺候老太爺老夫人，不是也得穿綢緞？」

「我看這樣穿戴了，還蠻標緻呢，寬寬大大，也舒坦。小戶人家穿戴，哪要那麼合身？就是你這衣裳，也夠金貴，是細洋士林布吧？」

「那就謝母親大人了。」

「反正她們也閒著無事，六爺不用操心。」

「就是從第二年後，那夜半驟起的鑼聲，也依然叫人驚駭不已。」

「我記得前次來時，好像在書架上看到一本《困學記聞》，不知是否真確？」

呂布看了，說：「不是嫌腳大。看你哪像大腳老婆走路的樣子？」

「你母親沒有來這裡顯過靈。後來我也不怕了，真想見見她，可她沒有來過。」

呂布問：「見不見呢？」

「我不相信！」

「母親大人，你一定和他們是一道的，假托了先母的顯靈，來蒙蔽我。」

杜筠青是高䠷身材，也不瘦弱。呂布呢，身材也不低，只是壯些，近年更有些發福。杜筠青穿了呂布的衣裳，就顯鬆垮。

「可我近來忽然明白了，所謂先母的英靈一直不散，尤其近來這次顯靈，只怕是他們編就的一個故事，只蒙蔽著我一個人！」

「我也不太知道。聽呂布她們說，以https://m.hetubook.com.com前就是這種樣子。可她們不大識字，說的話也不可靠。我看，《海國圖志》、《法國志略》、《泰西藝學通考》這類書，許是為我添置的。有六爺愛讀的書，只管拿去。」

呂布見老夫人歇了手，便說：「我還得給你洗涮這身衣裳，有空再翻吧。」

「父親和你說起過先母嗎？」

「你就是見過，也不會對我說。」

「謝母親大人。書架這些書籍，也許有先母讀過的？」

「那老夫人就趕緊換了衣裳吧。」

「也沒叫你認字。書上印的一行一行的字和用筆寫上去的凌亂的字，能分得清就成。一頁一頁翻，遇見手寫的字，你就告訴我。就這點事，還做不了？」

「六爺，你如何猜測我，都不要緊的。要緊的是，你不可負了你母親對你如此精誠。你不想想，我們真如你所言，驚天動地地假托了你母親的在天之靈，一道蒙蔽你，圖了什麼？為逼你讀書中舉？可你也知道，老太爺對中舉求仕，並不看重。」

在康家這樣豪門大戶，貼身伺候主人的僕傭，衣資也是不菲的。尤其像呂布這樣在老太爺老夫人眼跟前走動的下人，穿戴更得講究。可她們出外，那就決不能沾綢掛緞，以明僕傭身分。只是，布衣也上了講究。

「母親大人這是——」

「我不知道六爺要來，沒顧上穿戴禮服。你不見怪吧？」

杜筠青想起了以前給老東西、給那些大戶財主們走佳人步時的情景。那時，驚得他們一個一個露出了傻相，可現在，老東西哪還把她當有西m.hetubook.com.com洋氣韻的佳人看？佳人步就佳人步吧，她就是要邁著佳人步，給他滿大街走。

「因為我做了你的繼母。」

「怎麼，還是嫌我腳大？」說著，就走動起來。

先是說不信他母親曾來顯靈，後來又疑心書架裡藏了她的遺筆，六爺他到底發現了什麼？老太爺才出門沒幾天，他就有了什麼發現？

「那你就找吧。」

她們正在一邊試衣，一邊說笑，就有女傭在外間稟報：六爺求見老夫人。

六爺忽然這樣問，杜筠青真是沒有想到。六爺今天過來，難道是要尋找他母親的遺物嗎？

「我能識幾個字，叫我翻書，那不是白翻呀？」

「那先母一定回過老院，見過你。」

六爺進來，見老夫人是這樣一身裝束，真就吃了一驚。

「六爺，為了蒙蔽你一人，就叫我們大家也跟了擔驚受怕？你是不知道，我剛來你們康家，初次給那夜半的鑼聲驚醒，那是怎樣的情景？聽說了是你母親顯靈，我簡直驚恐無比！那時，六爺你還小，只怕還不知道害怕吧？他們若故意如此，那不就是為了驚嚇我？」

「母親大人不必這樣翻天覆地的，我實在只是隨便一說。」

「我就穿這身見他。」

「走得不像就不像，莫非我還得跟你學走步？」

杜筠青不由得就伸手到書架上，取下了《古文眉銓》，一頁一頁翻起來。

「我已不是少小無知的蒙童了。人辭世後，靈魂哪會幾年不轉世投生？先母又不是作了孽的人，死後多少年了，為何還不叫她轉生？所以，我才忽然明白了，這麼多年，大家ｈｔｔｐs://ｗwｗ.ｈｅｔｕｂｏoｋ.ｃoｍ•cｏm都在蒙蔽我一人！」

「你還得給我尋頂草帽吧？尋頂乾淨的。」

「使點勁？不坐車，不坐轎，還叫我使點勁走？呂布，你是想累傻老婆呀？」

對新近這次鬧鬼，杜筠青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這麼多年了，那位先老夫人的鬼魂真還不肯散去？你就真對老東西有深仇大恨，為何不變了厲鬼，來老院嚇他，毀他？痛快復了仇，趕緊去轉世！哪用得著這樣，不溫不火，隱顯無常，曠日長久，卻又一次也不來老院？你若是依然不想死去，依然對老東西情義難絕，那你也該顯了形，先來嚇唬我，折磨我吧？你又總不出來！我不相信你會依然戀著老東西不走，世上凡是女人，都不會喜歡那樣給老東西做禽獸！你終於脫離了他，為何還不快走？捨不得你的六爺？可你已是鬼魂了，就不怕嚇著你年少的六爺！

六爺走後，杜筠青真給弄糊塗了。他到底是為何而來？

呂布在一邊看了說：「老夫人你架不起我的衣裳，一看就是揀了旁人的估衣穿。」

那天回來，杜筠青就和呂布躲在她的大屋裡，試著穿戴呂布的衣束。

「你與先母並不相識，她為何會嫉恨你？」

「不用學，你走路使點勁就像了。」

杜筠青就說：「六爺的眼光、記性這樣好，那回就是掃了一眼吧，便記住了？你拿去讀吧，擱在這裡也是擺設。」

呂布聽說是這樣，也隨手取了一冊，翻起來。

「你為什麼這樣害怕她？」

「六爺，我真是沒見過她。」

只是，翻了不大工夫，杜筠青就煩了，合了書，推到一邊。罷ｈetuｂｏｏｋ•com•ｃｏｍ罷罷，就是真有厲鬼來，也嚇不住她了！她還是要微服出遊，自由自在幾天。

「學館太熱，就在家苦讀呢。」

「大夏天，我就喜歡穿寬大的洋布衣裳，又涼快，又自在。」

「就先穿你這一身吧，你就把這身給我仔細洗洗。改日你家去，再給我尋身村婦穿的衣裳，看我穿了像不像村婦。」

「但你並沒有虐待我呀！」

這一次，老太爺在出巡前，重演這出舊戲，還是想嚇一嚇她吧？或者，他已經擔心她會出格搗鬼，以此來告誡她？

「我哪裡能與你母親相比，讀不懂什麼書的，閒來只是唸唸唐宋詩詞。不過，六爺既想尋你母親的手跡，那我就叫呂布她們逐卷逐冊逐頁地翻一遍，凡遇有批字的，都揀出來，請六爺過目，成不成？」

「謝母親大人。只怕負了先母的重命，不敢懈怠一日的。」

「天太熱了，就休歇幾天，不要太苦了自己。」

「六爺，那真說不定有。書架上許多書籍，我看也是陳年擺設了。不知你母親生前愛讀哪種書？」

「六爺，你怎麼忽然要這樣想？」

翻了幾頁，又把呂布叫進來：「你也從書架上拿本書，一頁一頁翻。」

「老夫人穿了這身，我看也不像小戶人家的娘子。你走幾步路，叫我看看？」

「你的母親一定很嫉恨我。」

「我不是這意思。」

六爺走近書架，依次看了一個過兒，果然翻出了《困學記聞》。

六爺看著杜筠青身後那些精緻的書架，問：「書架上這些書籍，都是為母親大人添置的嗎？」

「有你先母保佑，六爺又如此勤勉，來年中舉是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