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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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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京號老幫們 二

第七章 京號老幫們

「那你們是想欺負他?」
「你這憂憤之言,也不過說說罷了。你我就是真走了那一步,戶部那一班迂腐官員,也不好應付的。朝廷今年下的這道禁匯上諭,還不是他們攛掇的。自洪楊之亂以來,我西幫承匯官款已經多少年了,並沒有出過什麼差錯,倒是常常為朝廷與省衙救急。一樣是如數交你銀子,就非得千里迢迢委員運現,總不放心我們便捷的匯兌!又沒有剋扣你官府分毫銀兩,只掙那一點匯水,比之你委員押現的浩大費用,不知要節省多少!說來真是可笑,這樣一個簡明的道理,那班居於高位的重臣要吏,生是聽不明白。這半年來,我往戶部多次奔走,依然無人肯上奏朝廷,請求解除禁令。」
「這種時候,我們西幫藏一點勢,有什麼不好呢?再說,做這種小生意,也無需作什麼調度。京師一地,子壽兄還不知嗎,本是官大商小。除了途經京師通蒙出俄的商貿,本也沒有幾家大的商幫商家。我看從各號所收存的積銀中,放出一些,就足以振市了。近來號中小票生意頗旺,正該尋個出路放出。」
這種危言,戴膺是給老太爺說過的。他終有此非常之舉,那實在也是康家之幸,西幫之幸。
不想,這種小票到後來,很受京城官吏士紳的歡迎。為甚?攜帶這種小票出入權貴之門方便也。呈遞方便,收藏也方便。知道西幫票號信譽好,權貴府中的內眷,尤其喜歡收藏這種小票做私房積蓄,三五年至十幾年不來兌現。當然,更大量的小票還是在京師官場流動:再「黑」的銀錢,兌換成此種不記名的銀票,也就不著痕跡了。
「我們能識破,還惹他做甚?只是滬上那些愛將機巧寫到臉面上的主兒,常上你們孟老幫的當。」
「去年,帶犬子出來,本來是想在京為其擇師課讀。恰巧遇了翰林院的趙寅臣大人,正要散回浙。趙大人當年來京科考時,曾得我們蔚豐厚資助,榮點翰林後,也未相忘。所以,有些舊誼在。說起犬子拜師課讀的事,他就主張送往文運興隆的江浙。還說,他們趙家的學館,正聘有一位極飽學的塾師,授業相當有一套。現在也只收了他的兩個孫兒做學童,如不嫌棄,何不將公子送去,一道課讀?人家貴為翰林,我能嫌棄這番美意?就將孩子送往浙江處州趙大人府上了。」
「我們老太爺還去會了會張之洞,也受了些誇獎。陳老幫就趁著老漢高興,說了我們的意思。」
戴膺一笑,說:「我哪裡能說得動他們!我只是勸他們不要久留漢口,反正是熱,不妨順江東下,早去上海。我們天成元的滬號不強,叫你們幾家大號壓得快倒塌了。」
「老太爺正高興,點頭了。還放了一句要緊的話:為便於兜攬官款,可在江南相宜的hetubook•com.com行省,給藩庫墊交京餉,逆匯到京。」
「什麼改就滬號!你還不是嫌我說不動我家大掌櫃嗎?有你們康老太爺和孫大掌櫃這番舉動,我也有棋可走了。」
「怕也不是這樣簡單。子壽兄,我看眼下,倒可先聯手做一件事。這件事,無需求告老號,我們京號老幫就可做起。」
天成元京號老幫戴膺,受此重任,實在也並不感意外。
「這哪像靜之兄你出的主意!我可不敢謊報這樣的軍情。再說,就是這樣謊報了軍情,我們大掌櫃多半會鉚了勁,依舊按兵不動。你做,我偏不做。我們兩家的脾氣,你老兄也不是不知道。在此種時候,我們兩家再鉚了勁賭氣,於西幫何益?」
所以,天成元京號老幫戴膺,總是不斷勸說孫北溟多出來看看。外間世界日新月異,出來一半遊奇覽勝,一半巡視生意,何樂而不為?再說,腿長本就是西幫之長。可孫大掌櫃,只是不出動。這些年,倒將巡視外埠莊口的重任,一分為二,交給兩位老幫了。一位是漢號的陳亦卿,叫他巡察江南各號。一位就是京號的戴膺,由他巡察北方各號。他們代為出巡,並不怕辛苦,只是老號與外埠的隔膜依舊。
「謀出什麼新著兒,說出來聽聽!」
「沒有的事。」
「到他們這一輩人做老幫時候,還不知西幫票業成什麼樣呢。要叫我說,他們果然有出息,還入票號做甚!」
李宏齡見戴膺此來氣象不同,就問:「你們兩位當家的,是不是已叫你說動了?」
光緒二十一年,甲午戰敗,中日媾和,大清賠償日本軍費二億兩巨銀。朝廷它一時哪能還得起如此巨款!英、法、俄、德列強便乘虛而入,將這筆巨款轉為四國借款,每年還本付息一千二百萬兩,戶部攤二百萬兩,各行省及邊海關分攤一千萬兩。這一千二百萬巨銀,每年都匯往上海江海關,國中銀錢流向,更是南下的多,北上的少。西幫票業生意,全賴南北金融調度,南北失衡,本已使匯兌維艱,現在又禁匯北上京餉,江南之失,豈不近在眼前!
「所以,現在救市振市,太緊要了。」
「那就全靠你與梁懷文老幫巧為張羅了。梁老幫那裡,我就不出面說了。你們是西幫領袖,你們一動,局面才會開。」
「求仕做官哪能叫出息?有出息,就寧進銀行,不入票號。」
「我們漢號陳老幫,倒是安排老太爺會了會匯豐銀行的一位幫辦。這位英人幫辦太狡猾!他在老太爺面前,只是一味盛讚西幫票號如何了不得,彷彿比他們西洋銀行還要高明。聽得老太爺那個得意!」
「你這又是說誰呢?」
李宏齡聽罷就笑了,說:「靜之兄,今日你一來,我就看出你帶來了好消息。你倒還要裝著無事和*圖*書,說許多廢話!」
「靜之兄又有什麼高著?」
「朝廷禁匯,不是以京師市面蕭條為緣由嗎?我們何不屈尊做點小生意,向京城的小商戶放貸些銀錢呢?我們西幫票莊,無論大號小號,都架子太大了。不用說百八十兩的小生意了,就是千兒八百的小額存貸,也不屑去做,只貪做大宗。今京師市面不振,我們做些小額放貸生意,或許還能救市。市面轉興,朝廷只怕也不會再固執禁匯了。」
「我們回晉廣為遊說,不愁招不來股本。貴號的開山老總毛大掌櫃,當年若不是從日昇昌中退出,另覓新主,哪來你們蔚泰厚?」
京號老幫課子,都要這樣擇師,足見他們的地位和眼光,不同一般。
「你給老號寫密報時,不要提我們天成元,就說是日昇昌要獨家大做。毛大掌櫃聽了,還能坐得住嗎?」
「可不是呢。你想老太爺受了這番盛讚,他還會改制票號,仿辦銀行呀?」
「應當,應當。」
「大號能有誰,除了日昇昌和你們蔚字號,還能有誰?」
以老邁之身,冒暑出巡,太難為了老太爺,可天成元畢竟是你康家的生意。在此非常之時,沒有這樣的非常之舉,是實在不足以應變的。
去年朝中鬧變法,政局不穩,西幫各號都取收縮之勢,生意減少三到五成。今年開市伊始,朝廷又下了一道禁匯的上諭,不謀對策,生意還怎麼做?可晉省老號那些當家巨頭,依舊渾然不覺,以為朝廷以往也禁過幾回,都沒有禁得了,只令靜觀等待。
西幫票號承攬異地匯兌生意,有順匯、逆匯之分。順匯,就是客戶先交匯款,才寫票,走票,然後在異地取款。逆匯,則是在未交匯款的情形下,即可先寫票,走票,在異地取款,然後於約定的期限內,將匯款交清。此為西幫攬匯的一種靈巧手段。逆匯的匯水,即匯費,自然要比順匯高出許多。
西幫票號自開創已有百多年了,運轉到光緒年間,正走向它的峰巔。其時各大字號的駐京分號,地位變得舉足輕重。可以說,誰家沒有一個強手領莊的京號,它就難成氣候。在光緒二十五年這個時候,西幫票號在京師開有四十八家分號,代表的都是當時西幫中的翹楚。這四十八家京號的領莊老幫,可以說個個都是金融業中的一時之選。他們中間的許多人物,無論器局、眼光、手段,乃至學養、文才,都遠勝總號的大掌櫃。因為在京號老幫這個位置,庸常之輩那是難以立足的。西幫票商歷百年發達,既在做理天下之財、取天下之利的大事業,領航人物不廁身雄視天下的京都,那是不可想像的。所以到後來,票商京號的地位,實在也不遜於總號的。只是因為西幫票號體制獨特,內部立法嚴密,不至發生重臣和*圖*書壓主的麻煩罷了。
「子壽兄,我不過是說句笑話罷了。想讓我們天成元出頭,那就出一回頭。只是,由我們出這個風頭,日昇昌知道了,會怎麼想?人家是老大,它要出面攔著,不叫大家跟了做,那可真要毀我們了。你們都遵旨不動,偏我們一家違旨攬匯,朝廷會饒了我們?」
「這也像英人做派,軟刀子殺人,不叫你覺出疼。只是,你們老東家、大掌櫃,畢竟還出來走走,會會洋人,別家誰肯出來!」
「你只是想著辦銀行!陳老幫給老太爺說的,是我們眼前緊急要走的一步棋:不能再一味收縮觀望,當巧為張羅,廣收疲銀,違旨攬匯。」
「靜之兄,我聽出你的意思了。莫非你們天成元的兩位當家巨頭,已經有意仿辦銀行了?」
「你們康老太爺和孫大掌櫃,算是開通人物。兩位到了漢口,何不請他們見識見識西洋銀行?」
「翰林不敢想,他只如你我,能做個京號滬號老幫,就足夠了。」
「說不定,他們倒會以為我們窮途末路了!」
「我可不是說廢話,是真想改就滬號的。」
「子壽兄,你這不是要害我?我家老太爺一再吩咐,我們天成元不可太出風頭。更不想獨自大做,招惹全幫。要出頭,還是得請你們平幫,請日昇昌和貴蔚字五連號。給你們老號去一道這樣的密報,還不是想毀我們?」
康老東台倒是一向喜歡出來走動,可惜已經年邁,出動不容易了。戴膺前次下班回太谷,曾婉轉示意老東家,希望他能說動孫大掌櫃,出來走走。沒想到,老太爺居然親自拉了孫北溟,冒暑南下。聽到兩位巨頭出巡的消息,戴膺真是感奮異常。起因雖出於邱泰基,可戴膺心裡明白,老太爺到底是聽懂了自己的勸諫,才有此非常之舉。
「沒有自家銀行,叫他們去給洋人為奴?前年,盛宣懷在上海開辦的通商銀行,雖為第一間吾國銀行,可那也是朝廷的銀行。勢強技不強,並不起山。」
「那是因為你居京太久了。西幫商家,哪裡不能立身!去年,你老兄不是將公子也送往浙江讀書去了?到了滬上,離公子也近些,可盡享天倫。」
小票,是西幫票號開出的小額銀票。起初,銀票只是存款的憑據。你存入票莊多少銀子,票莊就給你一張憑條,寫明日後憑此票據可取走多少銀子。票號一向多做大宗生意,所以開出的銀票也多是大額。小額銀票,只是票號開出的一種臨時便條,隨存隨兌,憑票計銀,票面也不寫姓名。票面金額從十兩起,至五十兩、一百兩,最多一千兩止。
「他不會欺負你,但你也別想欺負他,能給人這種感覺,不好把持。」
「你們天成元一動,我即將此急報平遙老號,說你家兩位巨頭已從張之洞處探得密訊,要趁和_圖_書大家收縮,搶先大做。你想,我們毛大掌櫃豈肯叫你們獨家搶先?」
「子壽兄,不是指望你家公子來日也點翰林吧?」
於是,西幫票號這種手寫的小票,在京城發行量頗大,幾近於一種紙幣。天成元發行的小票,已有三十多萬兩。日昇昌、蔚豐厚那種大號就更多。西幫京號統共加起來,小票發行量在一二千萬兩這種規模,實在比朝廷戶部平素所存的庫銀還多。
「我在滬上倒也領過幾年莊。滬上商機是多,只是那裡氣候水土,我終不能適應。」
「別人不說,我們蔚豐厚可沒有惹你家。再說,滬上商機太多,誰也獨霸不了的。我看你們滬號的孟老幫,也不是庸常之輩。看著拙笨,實在是將過人的機巧深藏了,叫你難以識破。
時局動盪之際,小票依然受寵愛,因為它比銀錢更便於轉移,匿藏。但其中所隱藏的風險,也是顯而易見。
「你們一動,它日昇昌也會坐不住。說不定會與我們蔚字號聯手,壓你們太谷幫一頭的。」
「要說動毛大掌櫃,本有更好的棋可走。」
所以,聽說老太爺拉了孫大掌櫃已經出動,戴膺便與漢號的陳亦卿老幫,頻通信報。其實,他們求之於兩位巨頭的,只是一句話:「無須收縮觀望!」為了求得這句話,他和陳老幫還頗費了一番心思。不露痕跡地鼓動老太爺拜見張之洞,會見英匯豐銀行的福爾斯,都是他們預謀的安排。
「他們哪裡是聽不明白?盛宣懷的通商銀行,不是照常承匯京餉嗎?以前,翁同龢任戶部尚書多年,也不曾禁過匯。去年翁大人被罷免,王文韶繼任這才幾天,就禁我們的匯。是不是想暗助盛宣懷一把,禁了西幫,由通商銀行大攬?」
「我們不做小額生意,也是為穩妥起見。小商戶最難預見。再說,這種小生意也得留給錢莊、爐房、典當鋪去做。」
「靜之兄不是說夢話吧?你我哪來許多股本開銀行?」
「你們東家大掌櫃,此次冒暑出巡江南,已經驚動了西幫。要說出風頭,早已經出夠了。康老太爺何等人物,他還怕同仁說幾句閒話?再說,我不這樣做,我們毛大掌櫃豈能給說動?」
孫大掌櫃呢,借口今年正逢天成元合四年大賬,本該收縮,也令取守勢。豈不知方今天下,早大不同於往昔。不但江南錢莊漸成大勢,單是一個西洋銀行,也已在咄咄逼人,搶奪西幫利源!西幫這樣一味在北方觀望收縮,不能將銀資源源調往江南,別人就會乘虛而入,攻城掠地。江南一旦失去,西幫大勢將不復存在!
「仿辦銀行?」
「這種敗興局面,按說也不該由我們這一班京號老幫來操心。只是,如今西幫那些老號巨頭們,一個個都深居簡出,又剛愎自用,仍以為西幫天下無敵。我們忠心進言,他們不和*圖*書聽也罷,甚而還以為我等別有所圖,真是令人心寒。我向我們大掌櫃進言仿辦銀行,聽說他多有責言,說我李某想如何如何!我們還不是為字號計,為西幫計?」
「那就召集諸位老幫,公議一次?」
「竟有這樣的事?」
「說到小票,我也正有憂慮。各號歷年發行的小票,累計起來,數目甚巨。在當今這種晦暗不明的時局中,一旦生變,持小票者蜂起擠兌,也甚可怕的。」
「所以我說,如此處處掣肘,哪如我們自家去辦銀行!」
「你們當家的鬆口了?」
「所以,我勸老兄同去滬上。你我出面辦一間銀行,如何?」
現在終於有了好結果。陳老幫在他親筆書寫的信報末尾說:「一切如你我所願。我遵兄旨,在兩巨擘前引而不發,裝糊塗,只怕老太爺也不糊塗。現全看兄之動作了。」
戴膺讀到此,會心一笑。
「還有什麼棋可走?」
常有的麻煩,只是京號老幫的許多卓見良策,不為總號所看重。領東的那些老總們,長年侷促於晉省祁太平老號,與外間世界日漸隔膜了。外埠老幫的卓見良策,非不用也,是不識也。先就不識,談何採用?
「不入票號,真去求仕做官?」
「看叫你說的。我倒真想請求我們老號,將我調往滬號得了。滬上如今已成國中商務總匯,商機遍地,正可作為,不像在京師,掣肘這樣多。所以才攛掇兩位當家的,赴滬走走。不知子壽兄有沒有這種意思?你我如能結伴轉滬,當能聯手做番事業。」
「錢莊、當鋪一向依託票號,我們收縮,它們也得收縮。票商架子大,尤以貴平幫為最,平幫中又以日昇昌和貴蔚字號為最。你們帶頭做些小生意,別家也好放下架子了。傳到戶部,或許會對西幫多些好感。」
接信報後第二日,戴膺就去拜見了蔚豐厚京號老幫李宏齡。
「翁同龢做戶部尚書時,我尚可設法進言的。與現在這位王文韶,實在沒有多少交情。我們是對王大人孝敬不夠吧?」
李宏齡在戴膺的鼓動下,終於願意做救市的嘗試。此一動議,先要拿到京師的「晉省匯業公所」,由各家京號共同商定。李宏齡正是「匯業公所」的總董之一。
天成元京號在前門外打磨廠,蔚豐厚京號在崇文門外草廠九條胡同,離著也不遠。西幫票商中老大日昇昌,它的京號也在崇文門外草廠,與蔚豐厚隔著一條胡同。它們兩家同屬西幫中的平遙幫,又都是票號的開山老號,因為創業時兩位大掌櫃失和,弄得兩大號一向爭鬥不止。不過此時兩位京號老幫,倒都是很賢能的人物。日昇昌的京號老幫梁懷文,與蔚豐厚的李宏齡來往密切,常常聯手做一些事。戴膺與他們二位都有交情,只是與李宏齡更氣息相投些。他覺得李宏齡在京師票界,深孚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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