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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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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京津陷落 二

第十二章 京津陷落

小太監說了句:「戴掌櫃不用客氣。」一邊抬腳就走了。
「信不過你們,我能說這些?」
京中局面眼看一天比一天亂,商界,民間,尤其是官場的權貴,更紛紛來票號存銀換票,其勢簡直銳不可擋。紛紛來存銀的用意,顯然是怕亂中有失,存了銀錢,握一紙票據,畢竟好匿藏。當此亂局,票號收存如此多的銀錢,就能安全了?但京中商、民、官,在這個時候簡直一同鐵了心,無比信賴西幫票號,彷彿他們也有神功似的,可以轉手之間,將收存的銀錢調到平安的江南。他們只知道西幫有本事將巨銀調往千里之外,那是比匿藏在秘密的暗處,或由武衛把守,還要保險。
「宮中也都練義和拳?這是老佛爺的聖旨嗎?」
天成元京號駐地在前門外打磨廠。在打磨廠街中,聚有京城多家有名的鐵匠鋪。三四月以來,戴膺是親眼看著這些鐵匠鋪,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入了義和團的拳民,紛紛來定製大刀。鐵匠鋪日夜爐火不熄,打鐵錘煉之聲,入夜更清晰可聞。大刀的售價比往常貴了數倍,依然還是求購不得。
「老佛爺說了,神佛也不冤枉人,你們就由他們拍去。」
看著刀械這樣源源流散到拳民手中,戴膺是憂慮更甚了。這樣多的愚民持了大刀,就真是「扶清滅洋」,不反朝廷,只滅洋人,那也是要惹大禍的。京中也有西洋教士,但洋人聚集最多的地界,還是各國公使館。殺進公使館,去滅洋人?那豈不是要與西洋列強開戰了?朝廷要依然這樣曖昧,那班愚民,他們才不會顧忌什麼。說不定哪天興頭來了,說殺就殺進公使館了。
西幫京號拉攏能出入宮禁的太監,也有周到的手段。像這類跑腿的小太監,也毫不輕視,每次都打點得他們心裡高興。他們收了禮金,也不敢帶回宮中,便給立了折子,存在字號,什麼時候取,哪怕十年二十年,以至老邁出宮後,都認。所以,西幫票號在宮監中也有信譽,許多不該說的,他和-圖-書們也悄悄說。
「真拍出幾個二毛子?」
「宮裡也抓二毛子?那怎麼個查驗法?」
「小公公,真有這事呀?」
戴膺聽了,真有些瞠目結舌:老天爺,皇上宮中也練義和拳?
「哈哈,戴掌櫃,我哪有那本事!」
「可不是一模一樣!宮中也練義和拳,也儘是頭包紅巾,腰繫紅帶的,進進出出。」
西幫再自負,也斷然不敢公議國朝的天,是不是會塌下來。
「那您看外間這些拳民,真像宮中傳說的那樣好?」
「喜歡義和拳的,有端郡王大人吧?」
「這麼厲害?」
「小公公,您也常從宮禁出來,見著過外間練義和拳的吧?」
「小公公您還信不過我們?」
「聽說老佛爺也說過他們,他們還有理呢。有一回,載瀅居然跟老佛爺抬起槓來,聽說險些兒把御案給掀翻了!」
送走小太監,戴膺心裡才真害怕了。皇宮裡居然也有那麼多人信義和拳!愚之又愚的邪術,當今得寵的王公大臣們居然也深信不移。滿大街剿滅拳會、彈壓拳匪的佈告,看來根本就不用指望。真要如此,京師局面還不知要往何處動盪呢!
京中局面,真是眼看著一天不如一天,可朝廷似乎依然穩坐不驚。查禁拳會的佈告,不斷貼出,可查禁的官兵卻不見出來。倒是義和拳的揭帖,也在滿大街散發。京中義和拳壇口,傳說已有一千多處,拳民已有十萬之眾!鐵匠鋪的刀械生意,那可是千真萬確地更見火爆。戴膺拜見了戶部幾位相熟的郎中、主事,他們說朝廷還是不斷有上諭,命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五城御史,嚴厲查辦義和拳會。可哪裡能看見官兵的動靜?
寧波幫開的私信局,與西幫票號是老「相與」了,承攬走票走信,歷來所向披靡,很少出差錯的。近來也大嘆苦經,說出入京師簡直就是出生入死,信差被當成二毛子遇害的事,已經出了好幾起。信局的生意,也快不能做了,誰願意去送死?
「我還嫌疼呢!」
hetubook.com.com是,收縮也不容易。
票號經營異地金融匯兌,全靠信局走票。信局一停業,票號也只好關門了。
「這麼在宮裡查驗二毛子,老佛爺就允許?」
「哈哈哈!」
公議中,祁幫大德通的周章甫老幫提出,是否可仿照當年太平天國起事時,西幫票行報官歇業,從京師撤莊,回山西暫避一時?
「小公公,我還是頭回聽說這麼查驗二毛子。勞駕您也朝我腦門拍一下,驗驗我是不是二毛子?」
「我能哄您戴掌櫃?可戴掌櫃千萬不敢對外間說。」
你們只把賬本守妥,不就得了?
當夜,戴膺就將宮中這種情形,寫成隱秘信報,寄回太谷老號。京中局面,已經壞成這樣了,撤莊,還是留守,老號也該早作決斷了吧?
「聽說是唸幾句咒語,再朝你腦門上狠拍一巴掌,要是二毛子,腦門立時就有十字紋顯現出來。說是如何如何靈驗,邪乎著呢,誰心裡能不發毛?」
小太監給戴膺說了這許多宮廷中情形,臨走,戴膺特別提醒:「小公公出來跑這一趟,夠辛苦,敝號孝敬的一點茶錢,就寫在您的折子上了。」
四月中旬,聽說正定、保定一帶也發生了燒教堂,殺洋人的教案。後來又聽說,從涿州到琉璃河,拳民已在扒蘆漢鐵路,割沿途電線,焚燒鐵路的車輛廠、橋廠、料廠,鐵路聘來的洋工住所,也不會放過。駐京各國公使館,更向總理衙門提出嚴厲交涉,要求盡快彈壓義和團、大刀會,否則,要出兵來保護公使及僑民。
後來回想,這可是京師匯業同仁所犯的最大錯誤了!如果在庚子年四月間,西幫票號能未雨綢繆,斷然從京津撤莊,那會是怎樣一著良策:早一步,就躲過塌天之禍了。當時分明已是風雨將來,可還是對朝廷有所指望,局面再壞,也沒有預料到京師的天,國朝的天,真還能塌下來!
從京師撤莊,不是小舉動。要撤,那得由祁、太、平的老號議定。京師亂局,大家也不斷向老號報告m.hetubook.com.com了,東家大掌櫃都沒有撤莊的意思。再說,咸豐年間,為了躲避洪楊之亂,西幫票號紛紛從京師撤莊,攜走巨資,弄得京中市面蕭條,朝廷很不高興。目前的義和團,能不能成了太平天國那種氣候,還難說呢。所以,對撤莊之舉,也沒有多議,就一帶而過了。
「說練義和拳的都是義民,又忠勇,又守規矩,法術神功又了不得。天神附體後,刀刃不能入,槍炮不能傷,那都是千真萬確的。為麼就呼拉一片,出了這麼多神功無比的義民?那是上蒼見洋人忒放肆了,派來保咱大清的。京外人心,都一夥兒向著拳民,滿漢各軍也都與拳會打通一氣了。要不,宮裡會有那麼多人跟隨了練義和拳?」
只是,這封緊急信報何時能寄到太谷,也叫人難以估計。以往私信局往山西走信,是出京向南,經涿州、保定、正定,再西行入晉。現在京南一路正是義和拳的天下,所以只好由北路出京,繞到宣化,再南下入晉。可近來北路也漸不平靜,義和拳已蔓延到京北,走信常有阻隔。
票號的異地匯兌,北存南放,哪是這麼簡單!可是,在此危亂之際,京中官、商、民如此信賴西幫票家,你也實在不能拉下冷臉,把人家推出字號吧?西幫百餘年的信譽,總不能毀於此時。既沒有撤莊歇業,人家找上門來的生意,總是再三推拒,也說不過去。尤其京師官場的權貴們,更是得罪不起。
四月二十二,櫃上來了一位宮中的小太監。他是替管他的大宮監來存私蓄的。戴膺聽說,趕緊把這位小公公請進後頭的賬房,上茶招待。這位小太監是常來的,所以戴膺與他早已熟悉了,他的小名二福子,櫃上也都知道。說了一些閒話,就問起宮中知道不知道外間的義和拳。
但三月過去,進入四月了,朝廷雖也不斷發出上諭,叫嚴加查禁京中義和拳會,拳會還是在京師飛速蔓延開了。壇口越來越多,拳民與日俱增,特別是周圍州縣的拳民,也開始流入京和_圖_書城。在這個庚子三春,義和拳真是野火乘春風,漫天燒來。
「老佛爺、當今聖上,就由著他們這樣在宮中練功?我們是外間草民,總覺在朝廷的宮禁之地,竟也如此做派,不傷聖朝大制嗎?皇上貴為天子,老佛爺,當今皇上,本就是神命龍體,本就是天神下凡,還能再這樣亂請神?」
朝廷是不想擋,還是無力擋,依然叫人看不明白。
那次集議之後,京號各家倒是紛紛求助於京師鏢局,雇武師來字號下夜。聽說有幾家,還從山西召來武師。後來才知道,這些武師功夫再好,也擋不住洪水般的拳民。
一國之都,天子腳下,居然擋不住這股野火?
就靠這班愚民,也敢跟西洋列強開戰?結果不用猜,一準也是割地賠款!甲午賠款還不知幾時能還清呢,再賠,拿什麼賠?
「一模一樣?」戴膺還不明白一模一樣是說什麼。
「為什麼?」
「乾拍哪成?聽說還得唸咒語。」
「我哪能看出來?只是那股橫勁兒,凶樣兒,倒差不多。他們好不好,我說了也沒用。今兒是到了你們字號,見了您戴掌櫃了,悄悄多說了幾句。在宮裡,誰敢多嘴?就這,前些時還嚷嚷,說宮裡也有二毛子,要一個一個拉出來查驗。嚇得有頭臉的宮監、宮女,都跑到老佛爺跟前,哭哭啼啼告狀。」
「倒也不是老佛爺的聖旨,所以,也有不練的。可老佛爺信得過的那些親王、貝勒,都迷上了義和拳,別人還能不跟著練?義和拳呢,也不大講究尊卑貴賤,像我們這些宮監、護衛、宮女,也都准許跟著練。滿眼看去,可不宮中也跟外間似的,紅紅一片!」
「義和拳的咒語,我也會念幾句: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
進入四月以後,日昇昌沉著樂觀的梁懷文也坐不住了。他終於出面,召集西幫各京號老幫,聚會於蘆草園匯業公所,公議京中義和拳亂事。到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敢太樂觀了,但也議不出什麼良策,無非是收縮生意,各號間多加照應,並及https://m.hetubook.com.com時將京中危局報告老號。
聽說各國公使,已不斷向總理衙門提出交涉,要求朝廷彈壓京中義和團。
「戴掌櫃會唸咒,我也不叫您拍。」
更叫人害怕的,是國勢積弱如此,真要和洋人打起來,天下真還不知亂成什麼樣子呢!西幫生意,已日見艱難,再遇一個亂世,真要潦倒了。
「老佛爺這樣放了話,誰還再真去查驗?嚷嚷抓二毛子的,得了面子,也就糊塗了事。」
只想一想,也叫人寢食不安的。
「碰著過。尤其近來,一不小心,就碰著了。」
二福子就說:「怎麼不知道?宮中和外間一模一樣!」
字號櫃檯上,來存銀子的客戶,也依然很多。收銀很旺,往出放銀卻越來越難。京城四面幾乎給義和團圍死了,連官兵解押的京餉,都只能勉強通過。戴膺極力張羅,四處拉攏,將利息降了再降,千方百計把收存的銀子借貸出去。其中第一大戶,就是戶部。京餉不能按時解到,戶部也正支絀。不過,各家都爭著借錢給戶部,天成元也無法獨攬。所以,除了戶部這個大頭,其他衙門,以及錢莊、賬莊、爐房,也盡力兜攬。加上江南各號的勉力配合,攬到一些兌匯京餉的生意,又拉攏官家的信使,夾帶了匯票,設法捎來。這樣才抵消了一些存銀壓力,生意還算能維持。
「那我來拍您一下?」
「他們有他們的理呀!」
「有什麼理?」
大家公議了半天,覺得還是以西幫百年信譽為重,不能收縮太狠了。當此非常時候,一旦自毀了名譽,就如覆水難收,再不用想修復。
「豈止端王呢!慶親王,怡親王,貝勒載濂,載瀅,輔國公載瀾,都迷義和拳迷得邪乎呢!你們是見不著,載瀅、載濂、載瀾這些主子,多大人物,近來裝束也照著義和拳的來,短衣窄袖,腰間繫了紅巾。精氣神也跟平時不一樣了,彷彿底氣足了,人也凶了。我還親眼見過一回,載瀾大人呼來天神附體,兩眼發直,一臉凶煞,一邊呼叫,一邊蹦跳,就像瘋了醉了似的,真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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