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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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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京津陷落 六

第十二章 京津陷落

早先的爐房,都是民商開辦,當然得由官府發執照。到晚清時候,官府也開辦了「官爐房」,鑄造「官寶」。
那時作為貨幣流通的白銀,須鑄成法定的三種銀錠。最大的一種,重五十兩,為便於雙手捧起,鑄成兩頭翹起的馬蹄形,俗稱元寶。其次為中錠,重十兩,有元寶形的,俗稱小元寶,但通常都鑄成秤錘形。最小的一種,稱做銀錁,或三兩,或五兩。這三種銀錠之外,還有更小的碎銀,輕重不等。
天成元京號的戴膺老幫,見京城局面一天比一天險惡,當然也是加固了門戶,購買了刀械,還雇了位相熟的鏢局武師,駐進字號。生意既不能做了,伙友們只剩了一件事:日夜輪流保衛字號。
朝廷宣戰後,怎麼戰法?不過是叫莊親王載勳和協辦大學士剛毅,統領京城的義和團,再加上董福祥帶的一些甘肅兵,去圍攻東交民巷的外國公使館和西什庫教堂。這一圍攻,就是五六十天,久久攻打不下。義和拳刀槍不入的神功,這時也不靈驗了,使館區射出的洋槍洋炮,還是一片一片將拳民打倒,血流成河。
戴老幫這幾句話,更說得大家心熱眼濕了。
爐房全軍覆沒,等於把京城金融業的上游給掐了,下頭誰家能不給晾起來?
真是也沒有選擇。
在這種時候,還能說苦?
西幫票號本來有鐵規的:在外駐莊的伙友,從老幫到小夥計,都不准個人與外界發生借貸關係,也就是私下裡既不能借外人的錢,也不能借錢給外人。為了這條號規,伙友駐外期間,字號只發給有定例的一點零花錢;辛金,身股所得紅利,都是下班回到山西後,由總號發給。平時在外,誰也沒有自己的私蓄。一旦查出誰有私錢,那是要被立馬開除出號的。
戴膺這一著棋,隨著時局一天比一天險惡,更顯出其英明來。
戴膺說:「我不想受這份罪,難道想等死!」
走南路,路過的涿州、保定、正定,那都是義和團的大本營。走北路,打聽了一下,南口,延慶,懷來,直至張家口,也都成了義和團天下了。既然都一樣,何必走北路繞遠。
梁子威說:「戴老幫是信不過我吧?我留下晚走幾天,也危險不到哪!我跟戴老幫這許多年,也學了些本事,看著守不住,我也撤得出來,不會傻等著送死。要是西幫都撤了,我保證帶了一條囫圇性命,回到太谷。」
而且,那樣優待的條件,簡直等於是拿了字號的銀子,m•hetubook.com.com到外面去白送人!
皇城正陽門被焚,清廷也受了震驚,再次嚴令下頭查禁義和團的橫暴行徑。可憐這樣的嚴令,已經不能生效。義和團不但未有什麼收斂,反而揚言要焚燒外國公使館。
京城已亂成了這樣,官府哪還顧得上給你保護商家!戶部雖然不叫西幫撤莊,但珠寶市的爐房也根本無法修復,金融生意就是不想歇市,也得歇了。
但空鋪子裡留守一個人,對天成元的名聲,畢竟好些。西幫都沒走呢,就我們頭一家人走樓空?
五月二十四,德國公使克林德,在東單牌樓附近被清兵擊斃。
京城的官爐房,加上有執照的民商爐房,到庚子年間共有二十六家,全都聚集在前門外的珠寶市。五月十七這場大火,吞沒了珠寶市,二十六家爐房沒能剩一家。
梁子威在京號守到七月十六,也帶著那個年輕伙友,撤出了京城。
挑鐵路,把線砍,
京城的西幫票號同業,雖然也都關了門,在竭盡全力保衛字號,但對京師局面卻有不同看法。大多老幫還是抱有一絲幻想的,尤其是幾家大號,一直以為京師局面總不至壞到塌了底。
東西洋各國見清廷已壓不住京師局面,早在五月初就提出蠻橫要求:准許他們派兵進京,保護公使館。日本使館的書記生被殺後,東西洋各國更強橫提出:讓出天津大沽炮台,以便更多外國軍隊登陸,進京保護各國公使館和僑民。現在,你叫人家回國避難,哪能答應?
這時的京師,已經是義和團的天下了。不但滿大街都是拳民,三五成群,持刀遊行,許多王公世爵也把拳團的大師兄,迎入府第,慇勤供奉起來。這時義和團散發的揭帖,已經是直指洋鬼子了:
八國聯軍攻入京城後,當然是見義和團就殺。各國官兵,還被允許公開搶劫三日。京中商號,無一家能倖免。
他就說:「算了,算了。我看也用不了幾天,西幫各號也得跟我們一樣,棄莊離京。就這麼幾天,能壞了我們的名聲?我才不信。」
聽了戴老幫的辦法,誰都不敢相信!
戴膺聽到天津陷落的消息後,倒是很容易就能作出決定:盡快從京城撤離。他們說走就能走人,已經沒有太大拖累。需要妥當謀劃的,只是選哪條路回山西,路上又如何對付義和團。
旋再毀壞大輪船。
這樣一https://m.hetubook.com.com說,大家才明白了些。
因為白銀易於磨損,使用稍久就會份量失準,所以銀錠得不斷重新澆鑄。各地銀錠的「平色」又有差別,外來銀錠也需改鑄成本地通寶,才好流通。特別是出入於各省藩庫及中央戶部的銀錠,更得鑄成「平色」統一,留有「紋印」的「官寶」。所以,各地的爐房,就成了金融業中的上游行業,實在比現代的造幣廠還要須臾不能開。不拘你做什麼銀錢生意,不經爐房新鑄的銀子,真還沒法流通。
所以,初聽了戴老幫的辦法,誰敢相信?這不是叫大家違犯號規嗎?
因為早定了這樣的出逃方案,買來推車、瓦盆,以及做苦力穿的衣束,也就先一步辦妥了。這也不難,不過是遇見賣瓦盆的,多出一點銀錢,連車帶貨都盤下來,就是了。做苦力穿的衣束,那更好辦,滿街都是。
天成元這一仗義之舉,果然在危難之時交下了朋友。京城的金融業癱瘓後,許多人拿著銀票無處兌錢,正犯急呢,真難為天成元還能記著他們。這些受了優惠的朋友,當然是感激不盡,多少年後說起來還是念念不忘。
兵法易,助學拳,
英吉、俄羅勢蕭然。
在五月六月間,對京師局面未存幻想的,除了天成元,只有喬家的大德通等少數幾家。不過,大德通的周章甫老幫,也還沒有戴膺那樣的魄力,散盡存銀,輕裝應變。周章甫倒是早作了收縮,字號存銀不多。
朝廷雖然對洋人宣了戰,可也不見調集各地兵馬開赴津門。像張之洞、劉坤一、李鴻章、袁世凱這些疆臣重鎮,不但按兵不動,還都在緊急上奏:怎麼能向東西洋這麼多強國同時宣戰?一國尚不敵,如此刺|激眾強國聯合起來,一齊來犯大清,實在是魯莽失當!聽了這樣的消息,許多老幫還以為,與洋人這一仗不會真打,至少是不會打到京城來。
反正局面已經亂得無法做生意了,又出了這樣大的災禍,還不乘機關了門,避一避?
因為出了這檔事,戴膺就有意推遲撤離的日子,想看看局面能否稍有好轉。但已經很難打聽到什麼真實的消息了,一會兒是朝廷已經跟洋人議和,一會兒又是洋人已經打到廊坊了。京師官場中平時的一些熟人,都很難見到。而街面上見到的義和團,已顯潰敗相,隨意搶劫的事更屢屢發生。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切都沒有好兆。
梁子威這樣一說,許多伙友也爭著要留下。
這樣周濟京中的親朋好友,當然還是戴老幫和梁子威副幫借出去的銀子多:畢竟他們在京交際廣,常拜的衙門也多。除出借給私人外,他們也暗暗張羅著,借給戶部和順天府幾筆官債。
到六月十八,天津被八國聯軍攻陷,消息傳到京師,大多票號才慌了。洋人能攻下津門,京師大概也難保。但這時再張羅著做撤莊的準備,已經不太容易了。特別是處置各家的存銀,真是運也運不出去,貸也貸不出去,還是只有死守。
戴膺經幾天苦思,終於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辦法:京號全體伙友,都可以向京中的親朋好友,出借銀錢;以字號的商銀或個人的私銀出借,都成;寫不寫利息,也都成;往出借多少,字號給你支多少;日後時局平靜,能收回多少,算多少,收不回的,絕不怪罪。
五月二十一,俄、英、美、日、德、法、意、奧八國聯軍,攻佔了大沽炮台。
「再者,及早處置了這八萬現銀,我們也可一門心思來自衛保平安了。遇此非常戰禍,作為領莊人,我拚死守衛的,首先還是各位同仁的平安。老號把各位派到京號來,能不能建功立業先不說,我總得叫各位能平安下班,有個囫圇身子回到太谷吧?」
在天津陷落前,戴膺已經和伙友們密謀了一個出逃方案:大家裝扮成販賣瓦盆瓦罐的小商販,三二人推一輛裝瓦盆的獨輪車,慢慢往山西走。這種賣瓦盆的小商販,本就遊走四方,又都是賣苦力的,義和團多半不會找麻煩。瓦盆瓦罐,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不用怕攔路搶劫。而瓦罐裡,也正好藏匿必須帶走的賬簿和盤纏碎銀。這樣推車走千里,雖然苦了大家,但路上平安得多。
爐房,是那時代金融界的一種重要行業。簡單說,爐房就是澆鑄銀錠的店舖,類似於現代的造幣廠。
前門大火後,西幫匯業公所很快有過一次緊急集議,大家都主張盡快從京師撤莊,暫回山西避難。但將這樣的請求報官後,戶部竟不予批准。
當然,前門大火後,京城的金融商號跟著全都關了門,也是因為大家對時局已經完全絕望。
要擯鬼子不費難。
可這樣的怨氣,跟誰去說?
所以,在六月的最後一天:六月二十九凌晨,戴膺帶著天成元京號的十多人,裝扮成賣瓦盆的小商販,悄然離開了打磨廠,出和_圖_書京去了。
戴膺感到不大好處置的,還是銀窖裡那將近八萬兩銀子。對於京號來說,八萬兩現銀,不是一個大數目的存底。去年年底大合賬,庫底剛剛清了,今年又遇了這種亂世,生意清淡,所以現銀的存底實在不多。但經歷了前門大火的熬煎,才知道突然出個事,這八萬現銀真還不好帶走!票號走票走慣了,突然要走銀,真還得多費心思。眼下京師已成孤島,信報電報都不通,往外調銀只有請鏢局。可這麼兵荒馬亂的,已經沒有一家鏢局肯攬這種危險的營生了。銀市一停,放貸已不可能。再說,商家都岌岌可危,輕易又敢放貸給誰?
蔚豐厚的李宏齡老幫,素有毒辣的眼光。可惜他正回山西歇假,不在京城。日昇昌的梁懷文和蔚字號的在京老幫,也對京師局面抱有幻想。這更影響了許多老幫。
伙友們都說:「別人倒好說,就怕戴老幫、梁副幫受不了這份罪。」
見答應了梁副幫一人,別人也更爭著想留下給做個伴。戴膺想留一個精明的跑街,可梁子威只叫伙房的一個年輕伙友留下來陪自己。西幫駐外的字號,並不專門僱用伙夫,新去的年輕伙友都得從司廚做起。梁子威要留下的這個司廚的年輕伙友,倒還蠻精明,戴膺也就答應了。
七月二十,八國聯軍從齊化門、東直門、崇文門,分頭攻入京城,竟無人向朝廷稟報,內廷的西太后一點都不知道。
大法國,心膽寒,
天成元京號雖然躲過了這場了大火,但第二天卻沒有開門營業。事實上,從五月十八這天起,它就再沒有開業,直到兩年以後。
梁子威一再這樣說,戴膺也只好答應了。
咸豐初年,為避洪楊之亂,戶部過早准許了西幫票商攜帶巨資,撤莊回晉,一時造成京城市面凋敝,很受了朝廷非難。那時,戶部也未料到,西幫票號一撤,京師金融的一大半江山,竟給他們帶走。這一次,戶部當然不敢輕易准許了,誰敢擔這樣的責任!而且,珠寶市爐房全毀,京城金融已是一片混亂,哪還敢再叫西幫撤走?
撤又不叫撤,留下,你朝廷官府又保護不了,義和團說燒就把爐房給全燒了,留下這不是等死嗎?
這也不光是天成元一家,京師金融業的所有商號,包括票莊、賬莊、錢莊以及典當鋪,在前門大火後,差不多全關門停業了。因為在這場大火中,京城的二十六家爐房,都被燒燬。
既認為亂局不至亂到穿幫塌底,各號和圖書就在一味拚死堅守,大多沒有做棄莊撤離的準備。不但字號裡的存銀未作緊急處置,就是對賬簿、票據,也沒有作大的應急處理。等死守到七月,京師陷落,朝廷出逃,天塌地陷一般的大劫難降臨時,真都抓了瞎。臨時起了巨額現銀出逃的,沒有不被搶劫一空的。許多京號連賬簿也沒有帶出來。蔚泰厚是在八國聯軍攻入京城前夕,起了十萬兩現銀往出逃,只行至彰儀門,就遭到搶劫,一兩銀子也沒留下。當然,這是後話了。
結果,沒有幾天,天成元京號就不動聲色將八萬兩存銀處置了。說是借給了親朋好友,其實也都是京城的一些「關係戶」,做生意用得著的一些老「相與」。因為大家在京城既無家室,也無私蓄,實在也有不了幾個私交。
所以,義和團說要焚燒外國公使館,朝廷也怕了。只得通告東西洋各國公使,請暫時回國避一避。
字號裡最值錢的,當然是賬簿、票據。現在已從容作了處置,該匿藏的,精心作了匿藏;必須攜帶走的,也作了精簡、偽裝,到時候,說走就能帶走。
七月二十一黎明,洋人聯軍攻破東華門,直入紫禁城,洋槍洋炮聲已傳入大內了,太后這才聽到稟報。她拉了被禁的光緒,倉皇逃出神武門,走京北官道,奔張家口去了。
戴膺本來打算,在六月二十四就棄莊離京。但就在二十一那天,梁子威副幫卻提出:他要留下來守莊。反正是一處空鋪子了,也不用怕搶劫偷盜,他一人守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危險。
第二天,清廷頒布了《向各國宣戰諭旨》,明令將義和團招撫成民團,「借禦外侮」。當政的西太后所以下了決心,向洋人宣戰,據說是在大沽失守後,接到了謊報:各國列強將勒令她歸政光緒。這不是戳在太后的心窩上了!這種謊報,不用問也是端郡王載漪一夥弄的勾當。
但戴老幫毅然決然說:「這事由我做主,日後老號、東家怪罪下來,與各位不相干。現在遇非常之變,所以要有非常的應對。看京師局面,我們就是拚死守衛,只怕也保全不了這八萬兩銀子。與其如此,還不如借給京城的朋友,日後就是收不回來,也算是花錢買了許多人情。這總比被歹人搶去,要強得多!」
戴膺見此,也深受感動。他何嘗沒有這樣想過?但這分明是生死未卜的差事,交給誰?他自家留下,那誰也不會走了。可答應梁子威,實在也是於心不忍。梁子威跟了他多年,是個難得的人才,正可擔當大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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