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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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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尼庵與雅園 四

第十四章 尼庵與雅園

六爺當然聽說過戴老幫,知道是能幹的掌櫃,但從未見過。以前,他也不想見這些掌櫃,能幹的掌櫃,也無非會做生意吧。現在,遇了這樣的局面,見見這位京號老幫,也許真能知道京城何以會丟失?
「何老爺,我們怎麼算近水樓台?」
「天下有難,與我們無關涉?」
以前,母親總在冥冥之中陪伴著他,使他不感孤單。實在說,他苦讀求仕,也完全是為了報答早逝的母親。可母親也早放下心來,離他而去:母親的英魂不再來,康宅不再鬧鬼,已有許多年。去年夏天,母親忽然又回來幾次,顯然也知道考期將近了!
「朝廷真頒了這樣的詔書,還叫人放心一些,只是頒得太遲了。」
就在這種憂憤又孤寂的時候,汝梅跑來問起他的科考事。在康家,這要算唯一還惦記著他科考的人了。閤家上下,就這麼一個淘氣的侄女還惦記他,這使六爺更覺孤寂。所以,他也沒有給汝梅好臉看。
「叫何老爺這樣一說,那我該投筆從戎了?」
六爺像挨了窩心腳似的,真是有苦說不出。因為在康家,幾乎就沒人關心他的科考。老太爺便是第一個不想叫他赴考求仕,更不用說別人了。新當家的三哥、四哥,誰會惦記他的科考!三哥當政後和*圖*書,倒是不那麼脾氣大了,可對他苦讀備考,還不是依然不聞不問?四爺是善人,也只問問寒暖而已。
可朝廷逃難逃到哪了,誰知道?
「去見誰?」
「他駐京多少年了,對京師朝野瞭如指掌,我們去聽他說說,看大局還有救沒救。以前,見戴老幫不易,現在避亂在家,正好可以從容一聚。」
「京號戴掌櫃。」
六爺就問:「何老爺,消息真確嗎?」
「六爺,你總算說了句明白話:朝廷也好,士林也好,就任其去敗落、腐爛,我們何必管它!」
「難道從此就沒有轉機了?」大清敗亡的話,六爺沒敢說出。
「誰知道?朝廷真要駐鑾山西,明年也不用指望有鄉試會試了。」
今年恩科鄉試,定在八月初八開考。六爺本來打算,七月二十就赴省府太原,駐紮下來,早做臨考準備。同時,亦可會會各地來趕考的士子。然而,一進七月,無論太原,還是太谷,義和拳都大開殺戒了。幾起教案,弄得太原血雨腥風,趕考的士子,誰還敢早去?
「沒有國都的朝廷,還能開科取士?」
何老爺又在說瘋癲話了吧。六爺就說:「何老爺,也不用埋怨朝廷了。朝廷又豈是我們可以非議的?國都一丟,商家也更和-圖-書不好立身。京城字號不是都逃回來了?」
何老爺就有些不高興,說:「這是什麼事,我能瞎說八道!」
何老爺卻瞪了眼說:「大清就是不亡,你去入仕這樣無能的朝廷,能有什麼出息?」
「我看朝廷也是再沒好地界可去了,不來山西,還能去哪兒?躲進承德離宮,洋人不愁追殺過去!逃往口外關外,兩宮能受得了那一份苦焦?不來山西,真還沒好地界去。」
十年寒窗苦讀,就等著今年八月的鄉試大比呢,誰能想到眼看考期將近了,竟出了這樣的塌天之禍!京城丟了,太后皇上帶著滿朝文武逃難去了,天下已經亂了套,誰還顧得上鄉試會試?
「是呀,朝廷丟了京城,真是塌天之禍。兩宮逃來山西,是看晉省表裡山河,還平安一些?」
至於汝梅說到的尼姑庵,六爺只當成了昏話聽。汝梅說此昏話,是想引誘他去拜佛求籤吧?
鳳山龍泉寺的簽,一向很靈。可六爺不願意跑那麼遠路。想了想,決定還是進城一趟吧。在城裡,不拘南寺、東寺,求個籤看看。求完籤,還能到別處探聽到一些消息。
「何老爺,我可依舊不明白!」
她一向就愛這樣沒邊沒沿的昏說。
「何老爺,你看兩宮會暫時駐鑾山西嗎?」
學館m.hetubook.com.com的何老爺,當然惦記大考,可他瘋瘋癲癲的,連句知心的話也沒法跟他說。
正做這樣的準備時,何老爺興沖沖跑來了:「六爺,有消息了!朝廷已頒布詔書,暫緩今年恩科:鄉試改在明年三月初八,會試推至明年八月初八。明年的正科,以此遞推。」
六爺聽了這話,心裡不是滋味。
「我已經得了確切的消息,太后皇上逃出京城後,是先沿了京北官道跑到宣化。離開宣化府,已改道南下,要奔山西來了。」
六爺趕忙說:「何老爺在上,學生哪能不相信?我是怕現在天下大亂,朝廷還不知逃到哪了,會不會有假傳聖旨的事?」
何老爺說:出了這樣大的變故,朝廷會推延考期的。
「六爺,你是錯將杭州當汴州了!今之末世,實在不能與傅山、顧炎武所處末世相比。看看當今士林,都是些猥瑣、苟且之輩,哪有傅氏、顧氏那樣的偉岸人物?你縱然有拯救天下的大志,只怕也無處放置!士林太不堪了,你一人有志,又能如何?」
要是沒有這場拳亂,這幾日恐怕已經坐在太原的貢院了。眼看初十已過,什麼消息也沒有。
「從戎又有何用!朝廷連京營大軍都不用,只用鄉間一幫拳民,你從戎有何用?」
六爺真決定到https://m.hetubook.com.com寺廟去求一次籤。
何老爺見六爺不言語了,就說:「六爺還是信不過我吧?那我帶六爺去見一個人。聽聽此人議論,六爺就不會疑心我了。」
何老爺瞪了六爺一眼,說:「六爺,你這是說什麼話!是朝廷守不住京城,任洋人進來燒殺掠搶,商家才難以立身!」
「六爺,我看你也不用多指望。」
「已經無可救,你還要去救,這能叫明白?」
今年春夏以來,每當靜夜,六爺總盼著母親再度顯靈。有時,給母親的靈位敬香後,就長跪不起,默禱良久。可是,母親再沒有顯過靈。
六爺知道何老爺的瘋癲勁兒又上來了,不能別著勁跟他論理,你越別勁,他越要說沒遮攔的話,只好順著幾分說:「何老爺,即便遭逢了末世,也不該躲避吧?一部《呂氏春秋》,傅青主激賞的只一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顧亭林也有句名言:『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戴掌櫃有高見?」
「震什麼耳呀!京城丟了以後,什麼事你也不用大驚小怪了。還有什麼事能比丟了京城更震耳?」
六爺忙說:「何老爺,我們不說朝廷了。鄉試既已推延,也只好指望明年能如期開考。」
「要奔山西來了?」
何老爺和_圖_書說:「我親自進城跑了一趟,尋著學宮的教諭。正是教諭大人對我說,朝廷頒了此詔書。他是衙門中人,不想活了,假傳聖旨!」
庚子年時局的突變,真把六爺給氣蒙了。
母親,你的英魂也不能保佑我了?我十年苦讀就這樣毀了,不能蟾宮折桂?
「六爺還是不相信我?」
「遇了這非常之亂,頒布及時,也傳不下來。我們晉省還算近水樓台呢,詔書傳來得早。」
汝梅走後,六爺才覺得不該這樣對待她。她一個小女子,竟然比誰都關心你,總該說句叫她中聽的話吧?汝梅建議他去拜神求籤,問一個吉凶,也是好意:抽到一個好籤,他會少一些憂憤?
到七月二十,竟正好是朝廷丟了京師的日子!六爺聽到這個消息,除了仰天長嘆,又能如何!
「我不是不相信何老爺,只是這消息太震耳了。」
可考期將近了,厄運卻接踵而至:何老爺幾次犯病;老太爺又對他明言:能不能放棄儒業,輔助你三哥理商?更要命的,是開春後時局就急轉直下,拳亂加洋禍,一天不如一天,終於塌了天。
瘋癲的何老爺,說得毫無顧忌。可六爺想想,也真是不謬。自己真該像父親所希望的那樣,棄儒入商,改邪歸正?可母親生前的遺願怎麼交代,就這樣丟棄了?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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