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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弟你說，只是為了給鄉鄰送這點月餅，就跟老夏鬧翻了臉？」

老亭口氣冷淡，六爺也只好作罷。他只是想，老夏一定跟老亭串通好了，成心難為綿善的四哥。給了別人，他們哪敢這樣！

從戴宅歸來，六爺精神好了一些。反正已經停考，你憂愁也無用，還不如趁此鬆快幾天。

老夏依然說：「給鄉鄰直送禮金，實在是無此老例。要破例，只怕得老太爺放話。」

「四哥，你要想治治這個老夏，那我就為你謀一良策，既不大傷老夏的臉面，又能叫他知道你的厲害，不敢再輕易欺負你！」

老夏說：「四五十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再說，一時到哪去置辦這麼多月餅？今年，月餅本就缺貨，為我們自家置辦的百十斤，費了多大勁，還未辦齊呢。」

但說了此話，四爺又犯了難：自從將家政的擔子交給他後，老太爺似乎已經撒手不管了。每遇猶豫難決的事，恭恭敬敬跑去向老太爺討示，總是碰一鼻子灰：「該怎麼張羅，由你們，我不管了。」今日這點事，再跑去請示老太爺，哪不尋著丟人現眼！屁大點事，也來問，還要你做甚：不挨老太爺這樣的罵，就算走運。

「他肯定有鬼！你就照我說的，去試吧。」

「老夫人也有話，誰也不見。」

訪問戴掌櫃，叫六爺意外地開眼開竅，所以他就還想再訪問幾位駐外老幫。問了問，津號的掌櫃伙友也都棄莊逃了回來。六爺就想去拜訪津號老幫，但何老爺看不起在津號主事的楊秀山副幫，說什麼也不肯陪了去。

老夏依然口氣不改，說：「把銀子兌成制錢，那還不容易？當緊，得老太爺放話。」

「一斤麵漲到多少？」

六爺說：「四哥，你要壓不住這些老家人，只怕當家也難。他們不怕你，什麼壞事不敢為！再說，我們是以商立家，反被管家以奸商手段所欺，傳出去，豈不成了https://m.hetubook.com.com笑談！」

自四哥主理家政以來，老夏就有些不把新主子放在眼裡。還有，老夏一向也看不起學館的何老爺，一有機會，就要羞辱何老爺！六爺想了想，就決定拉上何老爺，一道來治治老夏。

自己進不去，六爺就想到汝梅。她進出老院，一向比較容易。可汝梅近來已不大來學館。六爺專門去見了一次汝梅。她像病了，面色、精神都不似往常。但她說沒有病。

四爺說：「一千文，就一千文吧。若是便宜，也用不著我們接濟了。全莊百十來戶，也就四五十兩銀子吧？」

六爺初試謀略，就獲小勝，非常興奮。跑到學館對何老爺一說，何老爺也有些興奮了，說：「老狗才，我早知道他是什麼貨。六爺你這樣治他，倒比你做文章多了幾分靈氣！」

六爺更興奮了，站起來踱了幾步，忽然就說：「有了！」

又出了什麼事嗎？

六爺就說：「這下好了，能治治他了。他也太欺負四爺了。對何老爺，老夏也是一向不恭得很！」

六爺再怎麼問，何老爺也不多說，只叫去市面問價。六爺本想打發個下人去，想想，還是親自跑一趟吧：下人都歸老夏管。

「這是什麼意思？」

六爺離開學館，就興沖沖去見了四爺。

沒人引見，自己貿然造訪，算怎麼回事？

不大一會兒，四爺就回來了。六爺問：「如何？」

老夏說：「一斗麥已貴到兩千七八百文，一斤麵也要一百二三十文，四塊月餅，平常的也要一千多文呢。」

一問，才知是為行善發愁。

「老夏要沒搗鬼呢？」

「一個月餅？」

六爺忙問：「何老爺，老夏耍的是什麼把戲？」

回到學館，六爺就將四爺如何行善不成的前因後果，對何老爺說了個詳細。

四爺說：「咱們闔家所用的米、麵、油各類，都是由天長順糧莊挑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採買，並不經老夏之手。」

「計策者，即如此。老夏聽你這樣一說，如心中有鬼，必然會鑽進我們編的故事中來，順勢說：四爺到底醒悟了。」

「六爺不是叫我出謀嗎？」

六爺就說：「這也不是我們誣陷他！嚇人的天價，是他親口說的；真實的市價，又是我親自探問的。對老太爺，他不敢不忠，可對四哥你，說不定是有意欺生！趁天旱遭災，他謊報高價，在吃喝上撈咱們一把，真說不定。」

「你不是叫我編故事呀？」

「何老爺，價錢不對嗎？」

「何老爺在京號做過副幫，想也理事有方。能為我謀一策嗎？」

說罷，真往老院去了。可氣的是，老院門房死活攔著不叫進，說老太爺有話，誰也不見。他叫出老亭來，老亭也一樣，冷冷擋著不叫進。

「你只管聽我的！你把老夏恭維得莫名其妙了，再跟著說：有句俗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接手料理家事七八個月了，居然不知柴米貴賤，實在是粗疏之至，敗家氣象！日前，你老人家報出月餅的虛價，試圖激我清醒，我居然渾然不覺，辜負了你的一片良苦用心。我回去說起，四娘就驚叫起來：你給鄉鄰送什麼月餅呀，一千文一包？金餅銀餅吧，有這麼貴？我說，今年大旱，能吃的東西都貴了。她說，也不用爭，你到市面一問就明白了。當家也不問柴米貴賤，想敗家呀？人家老夏給你報了這樣的天價，就是為了喚醒你，可你依舊懵懵懂懂。四娘這樣一說，我才派人去問了問市價。」

「真有這樣的良策，你就謀一個出來！」

四爺對直送禮金，忽然覺得甚好：在此饑荒年景，叫那些貧寒人家吃如此昂貴的月餅，實在也不是善舉。所以，就對老夏說：「今年月餅既如此昂貴，那就不用費力置辦了。就一戶送一千文禮金吧！這對貧寒人家，www.hetubook.com.com不算雪中送炭吧，倒也能頂一點事。」

四爺就說：「那我聽聽，是什麼良策。」

「四哥，你等著，我這就去見老太爺！」

「老狗才！」

「何老爺又來了，這點事，能營構什麼大器局！」

這個老夏，誰的面子也不給？

今年大旱，眼看到八月秋涼時候了，災情已是鐵定。所以，本莊農戶佃戶都無心也無力籌辦中秋節，災後長長的日子還不知怎麼過呢！新主理家政的四爺，就想在中秋節前也給村中鄉鄰送一份節敬：一戶一包四塊月餅，聊以過節。

四爺說：「還真如你所料。」

「老夏畢竟不是別人。這樣一弄，總是叫他覺得尷尬。」

汝梅說：「我也見不著了。我去，他們也是攔著不叫進。」

四爺聽了，依然說：「就是有這麼些小小不然，也不便深究的。老夏畢竟是老管家了。」

四爺聽了，只是說：「老夏不至這樣吧？他做管家幾十年了，要如此不忠，老太爺能看不出來？」

老東西是隨口報價，嚇唬四哥，還是一向就這樣瞞天過海，大撈外快？不管怎樣，反正是拿到治他的把柄了。

六爺說：「除了糧油，採買的東西還多呢！我到市面問了，蔥三十文一斤，薑三百文一斤，生豬羊肉二百文一斤。可回來問廚房的下人，報的價都高了許多！」

「六爺，你去市面問問，就明白了。」

「老夏也贊成我的意思了：一戶送一千文禮金。」

六爺本來只是想兩面打圓場，並不想真管這種瑣碎事，可老夏這樣不給面子，有些激怒了他。

四爺就問：「那一包月餅，能貴到多少？」

六爺得意地說：「四哥，你這就去見老夏。見了面，不說別的，只一味道謝。老夏必問，謝從何來？你就恭敬施禮，說：謝你老人家無私提攜，教我理財之道。」

六爺回來，自然是先見何老爺。

六爺這樣一想，順便將米、油、菜、肉等入口東m•hｅｔｕｂooｋ•ｃoｍ•ｃom西的市價，也問了個清楚。臨了，還到自家的天順長糧莊坐了坐，問了問。自家開著糧莊呢，老夏就敢這樣漫天要價？

老夏卻說：「給農戶佃戶送禮金，還沒有先例。四爺既要行善，那我們還是盡力而為吧。我這就立馬派人往鄰近各縣去，看能不能將月餅置辦回來。」

何老爺說：「怎麼治他？你們康家的事，我還不清楚！只要老太爺信得過他，你們誰也奈何不了他。」

四爺就說：「我去跟老太爺說。」

何老爺聽了市價，也依然是冷笑：「哼，老狗才，我早知道他的勾當。他一年禮金與我相當，可你去看看他的宅院，一點也不比戴掌櫃的差！」

四爺可不是那麼興奮，倒像有些難為情似的：「跟你預料的差不多吧。他說：『你吃慣現成飯了，不想多管家常瑣事，可我能明著數落你嗎？』」

「月餅呢，不買那麼貴的了吧？」

「一百二三十文。」

被六爺逼迫不過，四爺只好去見老夏。

何老爺一邊聽，就一邊冷笑。聽完，更冷笑說：「老狗才，耍的那點把戲，誰看不出來！」

六爺就問：「那見見老夫人，成不成？」

聽何老爺這樣說，六爺更得意了，總想尋機會將這得意一筆，呈給老太爺一看。但幾次企圖進入老院，都一樣被攔擋。

這動議對管家老夏一說，老夏皺了眉：「四爺心善，我們都知道。只是，今年遇了這樣的大旱，又出了這樣的大亂，凡入口能吃的東西，市價都騰飛暴漲。月餅這種時令之品，漲價更劇！」

「四爺，你這麼心善，那就由他們欺負你吧！」

「這是你們的家事，我可不想攙和。六爺既想管這事，那你就當理政似的，大處著眼，以智取勝，不要像姑嫂之鬥。西幫理商，即以理政視之，所以能大處著筆，出智見彩，營構大器局。」

「看看這些老奴才，你治不住他們，他們能聽你的？」

「說四塊月餅就一千多文。ｈtｔps://ｗｗw•heｔuｂｏoｋ.cｏｍ.coｍ」

六爺跑來時，四爺就正在這樣犯愁。問明白，六爺便對老夏說：「我去見老太爺。你就照四爺的意思，先去預備錢。」

何老爺說得雖有些酸，但還是更激發了六爺的興致。在康家，管家老夏也不是簡單人物。真能大處著筆，出智見彩地治他一治，也是一件快事。

六爺一聽，更興奮了，高聲問：「老夏他怎麼說的？」

所以這天六爺就去問管家老夏：誰還跟駐外掌櫃相熟？到了老夏那裡，見四爺也在，一臉愁苦的樣子。

何老爺反問：「那老狗才說，一斗麥漲到多少錢了？」

四爺說：「既不好辦貨，那就送禮金吧。一戶一千文，我們一點心意，人家怎麼花，由人家了。貧寒的，先糴幾升米也好。」

六爺因為停考窩著的氣，這下更給引逗出來了。他一定要治治這個老夏！

六爺為此真套了車，到城裡逛了一趟。探問結果，真叫他吃驚不小！一斗麥只漲到一千二三百文，一斤麵也只漲到三四十文，但人們已叫苦不迭。月餅呢，即便京式廣式的，四塊一包也不過百十來文，但已過分昂貴，不很賣得動，何曾缺貨！

「我把這事稟告老太爺，不信老太爺會無動於衷！」

康家自發跡以來，就留下一個善舉：每到臘月年關，都要為本康莊的每一戶人家，備一份禮相贈，以表示富貴不忘鄉鄰。禮品一向是實用之物，又多為由口外辦回的食品，如幾斤羊肉或斤把胡麻油。

「哼，那你就試試吧。」

「他說一斗麥，市價已到二千七八百文了。」

可不討來老太爺的話，老夏不會高抬貴手。

六爺就問：「你近來見過老太爺嗎？我幾次求見，都給老亭擋著，不叫見。老太爺怎麼了，是不是也欠安？」

汝梅也見不著老太爺了？

這個老夏，報了那樣的天價，來欺負四哥，真是太過分了。一斗麥，老東西多報了一千五百文；一斤麵，多報了將近一千文；一包月餅，也多報近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