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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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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行都西安 四

第十七章 行都西安

雨田聽夫人這樣一說,就要進城去採買。姚夫人說,去年還剩有木炭呢,等天氣緩過來,再採買也不誤事。雨田等了兩天,見天氣冷得更上了勁,就坐不住,非要去辦這件事。姚夫人見他做事這樣上心,也就同意了。囑咐他,到了集市,只尋好炭,別太在乎價錢。看對了,叫賣家連車帶炭推到水秀來,咱給他出腳錢。
這娃怯怯地說:「識字不多。」
其實,姚夫人心裡已是十分中意這個雨田了,她甚至感到有些天遂人意,竟給她送來一個比雲生出色許多的小男人。才這麼半天工夫,她已斷定這個雨田比雲生出色。
親戚忙說:「他當然願意,不願意,我能領他來?」
最常跟他在一起的,當然還是主家夫人。什麼都是她親自教,記賬算賬,外出採買,論價殺價,城裡哪些字號是老相與,佃戶又有哪些家,什麼都細細交代。不嫌煩,也不嫌他是生瓜蛋。跟他在一起,夫人好像慈母似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他的傻氣,只能逗笑她,惹不惱她。
主家夫人還叫來裁縫,給他做了幾身夠排場的衣裳,單的、夾的、棉的,四季穿的都有了。這叫雨田更感意外:不是說試用嗎?怎麼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備下了?主家夫人說,跑外辦事,頂的是我們邱家的臉面,穿戴太寒酸,那可是丟邱家的人!夫人還說,你一個男娃,沒了父母,也不會張羅穿戴,我能忍心看著不管?你只要跟我們一心,這就是你的新家。
於是,她就想先選一個做粗活的長工,再慢慢選那個她中意的年輕「管家」。因為雲生走後,許多力氣活,沒有人能做。這樣的粗傭,那就好選了,可以從以前辭退的舊人中挑一個。
親戚忙說:「雨田,還不快跪下給主家磕個頭!」
她營造了一種戀愛,自己又成功地陷了進去。
留下雨田後,姚夫人很快又招回一個做粗活的舊男傭。因為她吩咐雨田要做的,是記賬,採買,跑佃戶,進城辦事。這全是管家該做的營生。
接受了雲生的教訓,姚夫人也不想急於求成了。慢慢來和_圖_書,叫他感到了你的親切,你的心意,你的疼愛,那也許能長久相守吧。
姚夫人說:「雨田,你自己說,願意不?」
這幾年,在叔父家所受到的冷遇和虐待,已經叫年少的他不敢相信人了。
他聽得眼裡直湧淚珠。
這使姚夫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動心動情。她感到雨田是與雲生不同,他比雲生更靈敏,更多情,也更叫人憐愛。她居然會這樣動心地惦記他。這樣的感覺已經很好,就是不將他攬入懷中,也踏實了。
因為閏八月,秋後節令顯得早,到九月已是寒風習習,十七日就立冬了。立冬後一連數日,總刮北風,天氣冷得緩不過勁來。屋裡忽然要用火盆,姚夫人才想起今年還未採買新木炭。雲生走時,只是買了幾車劈柴,幾車煤炭。
但她已過來摸住他的額頭,更驚叫道:「天爺,滾燙!傻娃,你這是病了,還咋也不咋!」
像雲生似的,再招一個嫩娃?那只怕是重招傷心吧。嫩娃是養不熟的,你把什麼都搭上了,他卻不會與你一心。
自從父母去世後,再沒有人這樣心疼過他。雨田想到這裡,不禁淚流滿面。
令姚夫人感到寬心的,是她的女兒也不討厭雨田。蓮蓮也願跟他在一道,問長問短。雨田對這個小女子,不冷淡,也不張狂,盡力遷就她。這就少了麻煩。以後更熟了,得及早要告誡他:小心不要惹下水蓮!
這是她娘家親戚給舉薦來的一個青年。個頭高高,生得還相當英俊,看著比雲生的年齡還大些,一問也才十七歲。只是一臉的憂愁,呆呆的,不大說話。
但是,當她得知了男人過家門而不入的消息,一種徹骨的寒意,把一切都驅散了。噴湧而起的幽怨,叫她對雲生也斷然撒手。你總想著他們,可誰想你呢?還得自己想自己。
姚夫人留親戚吃了飯,叫他轉告雨田的叔父,說雨田在此受不了罪。工錢,也按通例給。親戚卻說,他可不能捎這種話回去:雨田找了這麼個好主家,有福享了,他嬸母能高興?只能說勉強留下試和圖書用,工錢還沒有,你主家也不好伺候呢。這樣說,他那嬸母才稱心。親戚還交代,留下雨田是當傭人使,當然不能太心軟,可也不敢太苛嚴。他心事太重,什麼都攢在心裡,對付不好,誰知他出什麼事?
不過,雲生走後,姚夫人一直沒有著手招募新的男傭。招一個男傭,頂替雲生的空缺,那是必需的。雲生後來,幾乎就是管家了。少了這樣一個男傭,裡裡外外真也不行。
招一個忠厚的粗漢?她實在不能接受。
夫人還說,自家有了男娃,對他這樣的男僕,依舊是喜歡的。他長得這樣排場,偏又命苦,她由不得想多疼他。只要一心一意,這裡就是你的家。
雨田答應著去了。到後半晌,他真押著一推車木炭,回來了。炭甚好,價錢也不貴。賣炭的直說:你們這位小少爺可真會殺價。姚夫人高興了,多付了一百文腳錢,算是皆大歡喜。
「打得不快。」
親戚說,發蒙後念過幾年書。他父母原也是指望他長大入商號的。
喝過薑湯,生起火盆,姚夫人又叫人給拿來一床被子,給雨田加上。還問他想吃什麼。雨田只是不斷地流淚,那樣感激她,依戀她。
到邱家沒有多久,他就變得開朗些了,辦事也長進得快。主家夫人對他越來越滿意。
雲生走後,那種突然降臨的冷清,姚夫人是難以承受了。這比以往男人的遠離久別,似乎還要可怕。已經走了出來的長夜,突然又沒有盡頭地瀰漫開,與雲生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場夢。雲生留給她的兒子,雖是真實的,但有了兒子以後,依然驅不散的這一份冷清,才是更可怕的。
可這個粗傭還沒有挑呢,忽然冒出一個來,叫姚夫人一下就心動了。
這一夜,他時冷時熱,難受異常。心裡只是想,再難受也不怕,趕天明好了就成。但第二天起來,頭重腳輕,渾身軟軟的。他強打精神,想裝著沒病,可哪能呢!
姚夫人說:「快起來吧。我們家也沒那麼多禮,那麼多講究,以後就當是自己的家。」
剛到的時候,主家還把僕傭都hetubook.com.com叫來,交代她們:新來的這個男娃能寫會算,以後他要幫著我管家,你們要多幫襯他。主家有了這樣的交代,別人對他也沒欺生,真還夠幫襯他的。邱家的僕傭也不多,一個個都像厚道人。
邱泰基已重返西安,邱家顯見是要繼續興旺發達了。聽說邱家要僱用新的男僕,來說合的真不少。以前在邱家當過僕傭的,也想回來。但這中間,沒一個姚夫人中意的。做僕傭的,都是粗笨人。稍精明俊雅些的,都瞄著商號往裡鑽呢,誰願意來做家僕?但姚夫人不甘心。
她這不只是選僕,還是選「妾」,哪那麼容易!
姚夫人看了聽了,就覺有七八分中意。就問這娃:
他忙說:「咋也不咋。」
雨田住熟以後,越發顯得要比雲生強:到底是出身不一樣。他不僅是生得英俊排場,腦筋也靈得多,處處透著大器。這樣一個俊秀後生,那必是嚮往外出從商的。何況他故去的父母,從小就寄予這種期望了。所以,從起頭時候,姚夫人就要斷了他的這種念頭:她希望這個雨田能長久留下來!剛進邱家門,就許以他學做管家,正是基於此種打算的。
他還是不說話。
或者改邪歸正了,招一個憨笨些的,只當傭人使喚?姚夫人感到自己應該改邪歸正,只是並沒託人去尋憨笨的長工。
「聽見了。」
給大戶做管家,那也是種排場的營生。
主家那位十歲的小姐,似乎並不討厭他,常常跟著他,問東問西。
沉默寡歡的雨田,哪能想到主家會這樣器重他?初聽了,他真有些不敢應承,直說,怕張羅不了。主家夫人和氣地說,誰天生就會?我挑你,就是叫你學著幫我管家。以往,我自己管家,沒僱人,今年剛添了娃,忙不過來了。你識字,會打算盤,人也不笨,又長得排場,我看是當管家的材料。只要上心學,哪有學不成的?總比學生意容易吧!
親戚就喝了他一聲:「你不能說痛快些!」
但到夜晚,雨田就發起燒來。他想了想,知道是晌午大意了。晌午在南關集市,喝過兩碗羊雜碎和-圖-書,辣椒加多了,喝得滿頭滿身汗水淋淋。也沒在乎,喝完又接著迎風亂跑,挑選木炭。
在親戚的催促下,他怯怯地走到桌前來,拿起毛筆,惶惶寫下三個字:溫雨田。
在姚夫人這一面,對這個雨田就不只是越來越滿意。她已經在作更長遠的打算。
他低了頭,低聲說:「願意。」
姚夫人又帶著一種毅然決然的心勁,開始物色新男傭。這個新男傭,當然要如雲生那樣,既像管家,又是可以長夜相擁的小男人。他也要像雲生一樣年少。年少的,好駕御,也更好對外遮掩。但要比雲生更出色!
姚夫人看這三個字,寫得還蠻秀氣,就問:「算盤呢,會打吧?」
溫雨田沒有說話,親戚忙問他:「聽見了吧?」
「識字不識字?」
姚夫人感到現在老練多了,能從容行事,不再那樣急於將這個小男人攬入懷中。但自從雨田進家後,她已不再覺著孤寂冷清,有這個俊秀的後生叫她惦記著,日子過得實在多了。
姚夫人忙說:「初來新地界,認生,也難免的。要願意,那就留下來,試幾個月吧。到年下,不出差錯,就常留下來。」
本來喝一碗就得了,也不至出那麼多汗,可當時嘴太饞,忍不住又喝了一碗。這可好了,得了報應。他外出,主家夫人倒總給帶些零花錢。起先,他不敢花。夫人說,太寒酸了,哪像給邱家辦事的?所以,他花錢喝羊雜碎,倒不怕,可喝得病倒了,那怎麼交代?
姚夫人見他這樣領情,心裡也有些受了感動,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面說:「快不敢哭了,以後跟我一心,你受不了委屈。」
這回,雨田倒是急忙跪下了,磕了一個頭,沒說話。
她以雲生為例,向外傳話:來邱家為僕,出色的,也能受舉薦、入商號。即便這樣,也沒有張羅到一個她稍為中意的。
主家把話說成這樣了,他還能再說什麼?
親戚說,這娃命苦。他的父親本也是常年駐外的生意人,本事不算大吧,家裡跟著尚能過小康光景。不料,在這娃九歲那年,父親在駐地遭遇土匪,竟意外身亡。母和*圖*書親守著他,只過了兩年,也染病故去。雖然叔父收養了他,可突然淪為孤兒,性情也大變。而嬸母又認定他命太硬,妨主,甚為嫌棄。到十三四歲,叔父曾想送他入商號學徒,嬸母卻不願為之破費。送去作僕傭,她倒不攔著:可見還是偏心眼。邱家是大戶,調理得好,這娃或許還能有出息,你們也算是他的再生父母了。
姚夫人正色說:「到我們家,也沒多少累活做,只是要勤快,手腳要乾淨,知道守規矩。」
但招募一個什麼樣的男傭,姚夫人還沒有準主意。
雨田真沒想到,他來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叫人驚喜異常的新地界。主家夫人為什麼會對他這樣好?可憐他?還是以前同他的父母有舊誼?平白無故,誰能對一個下人這樣好?
跟著姚夫人就呼叫來其他僕傭,扶他回去躺倒。一面叫廚房給他熬薑湯,一面又叫給他屋裡生個火盆。僕傭在忙活時,姚夫人就一直守在他身邊。她並沒有追問怎麼著的涼,只是不時摸摸他的額頭,嘆息道:「看燒成什麼了,也不說,真成了傻娃了!」
姚夫人又說:「再就是別這樣愁眉苦臉,成不成?」
稍熟之後,雨田婉轉問過姚夫人。為什麼對他這樣好?夫人倒笑著反問他:「怎麼,想叫我打罵你?那還不容易!」她親切異常地給他說,她一直沒男娃,所以特別喜歡男娃。以前有個幫她跑外的小男傭,她就很疼他,教他認字,教他為人處事,待之如家人。後來還給他舉薦了商號,送去學生意了。也許是上天酬報她,今年終於得了男娃。
姚夫人只是按常理說:「我花錢僱傭人,也不能當少爺供著吧?我該怎麼使喚,就怎麼使,他對付不了,你還給我領走!」
姚夫人說:「那你過來,寫寫你的姓名。」
早起,主家夫人一見他,就驚呼:「雨田,你臉色這樣難看,怎麼了?」
姚夫人就問:「你願不願來我們家?」
成天聽這樣的話,雨田漸漸也沒有什麼疑心了,只是慶幸自己終於跳出了苦海。那或許是父母的在天之靈,拯救了他吧。
她還不能忘記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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