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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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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行都西安 五

第十七章 行都西安

正是議論至此,戴膺提出了速下江南的動議:現今國勢多由江南而定;自拳亂以來,江南信報一直不暢,親身去一趟,或許能謀出良策。
老東台不等戴膺說完,便發了話:「不做銀錢生意了,咱不做銀錢生意了。」
戴膺啟程南下時,只帶了一個京號伙友,另聘請一位鏢局武師隨行。
如今,老太爺已將康家的外間商務交給了三爺料理。年輕的三爺,會看中他這個老京號掌櫃?
回太谷這幾個月,儘管有朝廷行在過境,戴膺依然感到一種坐井觀天的憋屈。在京時,他就有想法:西幫票號要想長久執全國金融牛耳,各家大號須將總號移往京城才成。老號偏居晉省祁太平,眼瞅著與外埠莊口越來越隔膜。長此以往,老號豈不成為生意上的大桎梏?可這話,老號與東家都不愛聽。現在,京師陷落,這話越發不能說了。
戴膺卻有些不以為然。朝廷的無能無恥也不自今日始,親睹聖顏,倒睹得自家洩了氣?這也不像是西幫作為吧。西幫什麼時候高看過朝廷?所以,戴膺就對兩位巨頭說:「現今生意也僅存半壁江山了,北方各莊口經此內亂外患,已收縮到底。江南莊口失去北方支撐,難有大作為,收縮之勢也早成定局。再言收縮,還能收縮到哪?總不能將遍佈國中的莊口全撤了,關門大吉吧?」
「趁早收縮生意吧,大清沒指望了。」
以戴膺在天成元的人位人望,他理當是接任大掌櫃的第一人選。他的本事也是堪當此大任的。但領東大掌櫃,那得東家看中才成。戴掌櫃做京號老幫許多年,功績多多。打通京師官場,拉攏有用權貴,就不用說了。類似處理去年津號那樣的危機,hetubook.com.com也很有過幾次。今年雖失了京號,但回晉後一番張羅,叫康老太爺得見兩宮聖顏,可不是別人能辦成的差事。只是,老太爺如願以償,親睹聖顏後,也不過格外地誇獎了幾句吧,並沒有什麼令人意外的意思表示出來。
戴膺聽老太爺這樣一說,心裡才踏實了:老東家還是照樣操心銀錢生意呢,收縮之說,也還大有餘地。撤離銀錢生意,或許只是老太爺的氣話!
康老太爺這才說:「朝廷也要仿照西幫開銀號了。如此無能無恥的朝廷一開錢鋪,那還不臭了銀錢業的名聲?咱們不趕緊躲避,還等什麼?」
戴膺說:「另闢新生意,就不受朝廷管了?就能逃出時局的禍害?」
在外時那種對於回鄉賦閒、補享天倫的念想,一旦到家,就知道那不過只是一種奢望:他已經回不到這個家了。這個家,只是他放置思念的地方。一旦回來,他只會更強烈地思念外埠,厭倦這個家!他似乎命定了只有在外奔波,才能保有對家的思念。久居鄉間,可能會毀了這個家吧。
帶著這樣一種心情,進入湖北時,戴膺已經寧靜了許多。與北地相比,初冬的鄂省分明還留著一些晚秋氣象,不拘望到哪,總能見著綠。這時,他渴望著的,只是早日見到漢號的陳老幫。
在這種枯索中,怎麼可能怡然賦閒呢?
康老太爺說:「收縮的意思,一為避亂,一為圖新。這樣無能無恥的朝廷,我看也長久不了了。經此拳亂洋禍,你還指望它中興?」
康老太爺說:「比當真還厲害!這回,西太后來山西逃難,算是知道我們西幫票號厲害了。
只是,在家中歇假未久,他已覺m.hetubook.com.com有幾分枯索。外間動盪的時局,也許令他放心不下。但即使是在往常平安時候,在家閒住稍久,也一樣會生出這種枯索來。這真是沒治了,就像從小出家的僧人,忽然還俗,滿世界看見的都是煩雜。
戴膺忙問:「西幫獨攬票業近百年,國中無人企及,不能說扔就扔了吧?再說,只康家退出,祁太平別的大家照做不誤,豈不是自甘示弱嗎?」
戴膺聽了,知道大勢不好,忙說:「朝廷要開官銀號,那我們西幫票號的生意,真要做到頭了。經此洋禍,西洋銀行必長驅直入,進駐國中各碼頭,與我們爭雄。再加上朝廷也要開官銀號,那我們西幫是腹背受敵,真活不成了!」
康老太爺倒不反對他下江南,只是發話道:「戴掌櫃要去,就去上海吧。滬號的老幫不強,你正可去幫襯一把。眼看朝廷又要割地賠款了,給洋人的賠款又將齊匯上海,有許多生意可做。這也需戴掌櫃去費心張羅的!」
康老太爺竟然說:「叫我看,西幫的票號也如當年的茶莊,生意快做到頭了。我們得趁早另謀新路。」
初冬時節,走出山西,進入河南,即無太重的寒意了。清化、懷慶府一帶的竹園,翠綠依舊,在寥落凋敝中倒更是分外悅目。清化出竹器、毛筆,所以田間處處是竹園。戴膺已有些年頭沒來這一帶走動了,更不曾見過這冬日的竹園。只是,此行心境不似尋常,沿途景象也難入眼底的。
在他心底,還深藏著另一個奢望: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升任天成元的大掌櫃。
在老東家眼裡,他只是一個能幹的掌櫃。哪裡有了難處,先想到的就是他:趕緊叫京號戴掌櫃去張羅!平www.hetubook.com.com常時候,順暢時候,不大會想起他。在天成元多少年了,他還看不出來嗎?康老太爺此生看中的領東大掌櫃,就只孫北溟一人。
罷了,罷了,此生做到京號老幫,也算舊志得酬了。原想做到大掌櫃,也並非很為了圖那一等名分,只不過更羨慕那一種活法:既可久居太谷,眷顧家人,又能放眼天下,運籌帷幄,成就一番事業。現在看,攤上這麼一個朝廷,想成就什麼事業,也難了。再說,他真做了大掌櫃,第一件事,就是將總號遷往京師:那依然是遠離家眷的。
朝廷也要開銀號?戴膺還是初聞此事:在徐溝時老東家可是未提一字!他急忙問:「朝廷是當真嗎?」
孫大掌櫃就說:「我看也是。新路須新人去走,我這老朽也做到頭了。」
孫大掌櫃說:「我也不大明白。」
老東台就問:「銀行也是銀錢生意嗎?」
孫大掌櫃說:「戊戌年,康梁就曾主張設官錢局,太后不是甚為惱怒嗎?」
孫大掌櫃就說:「朝中文武,哪有會開票號錢莊的?」
戴膺就想起在京時早有的圖新之議:將票號改制為西洋式的銀行。於是,就乘機對兩位巨頭說:「此次洋禍,我看也不會輕易了結。除了照例割地賠款,朝廷只怕更得受制於西洋列強。洋人於我西幫爭利最甚的,就是他們的銀行。我們要圖新,現成的一條路,就是將票號改制為洋式銀行,師夷制夷,以求立於不敗。」
戴膺的半年假期還未滿,但時局殘敗如此,他也無心歇假了。康老東家、孫大掌櫃隔三岔五的,也不斷召他去,議論時局,商量號事。但時局不穩,各地信報不能及時傳回老號,議論吧,又能議出什麼眉目來?
和_圖_書立冬以後,戴膺離開太谷,取道漢口,趕赴上海去了。
戴膺說:「也是。只是——」
戴膺問孫大掌櫃:「老東台這是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明白?」
「她親口對我說的:等回京了,朝廷也得開辦自家的銀號,省得遇了今年這樣的意外,庫銀帶不出,花錢得三番五次跟各省討要,成了叫花子了。西太后直說,看你們山西人開的票號,滿天下都是,走到哪,銀子匯到哪,花錢太便當!像她那樣的婦道人家,眼紅上你,豈有不當真的?」
庚子年這驚天動地的變故,叫戴膺也頗生出些出世歸隱的意念。他是有本事有抱負的人,也是自負的人。做京號老幫許多年,在他前面似乎沒有什麼能難倒他。長袖善舞,臨危出智,建功立業,彷彿已是他的日常營生。在天成元,他的人位雖居於孫大掌櫃之下,可他的人望,那是無人可及的。作為一個西幫商人,他已經達到隨心所欲而不逾規矩的境地了吧。但自發生洪楊之變以來,由時局的風雲突變而引發的災禍,卻是令神仙也無可奈何的。攤了這樣一個朝廷,你再有本事,又能如何?該塌底,還得塌底;該一敗塗地,還得一敗塗地!
從京師狼狽逃回太谷後,老東家和大掌櫃雖然都未嚴責,戴膺已想引咎退隱,回鄉賦閒了。大半輩子過去,他在家中度過的時日實在是太少太少。宅子後面那一處自建的園子,雖然頗為得意,卻無緣恬然消受。由於三年一期的下班歇假,多在後半年,他一直就無緣一睹園子的春色。藝菊賞菊,正叫他念想園子的春天。與夫人、兒孫相聚得太少,其中苦楚就更不用說了。趁此狼狽,走出商海,亦正可略微補償一些天倫之樂吧。
m.hetubook.com.com老太爺說:「太后已經跟我說了:到時,爾等在山西挑選些掙錢好手,到京為予開好銀號,孝敬朝廷。」
康老太爺一笑,說:「誰不退出,誰倒霉吧。」
戴膺想了想,說:「朝廷辦官銀號,那也得等迴鑾京師以後了。兩宮何時能回京,還難說呢。我們也不必太著急,先靜觀些時再說吧。」
更沒有多少指望。三爺嘴裡常念著的,是那位邱泰基。
康老太爺說:「不是說你。」
康老東家在徐溝覲見兩宮後,對當今朝廷那是更少敬畏,更不敢有所指望。以老東台那毒辣的眼光看,西太后實在是一個太平庸的婦人。平庸而又不自知,即為無恥。位至尊,無恥亦至極。攤上這麼一個婦人把持朝廷,時局殘敗至此,那還用奇怪?老東台從徐溝一回來,就對孫大掌櫃說:
初歸家來,夫人說些離別情義,子孫消息,家中變化,聽來還很親切。但多聽了幾日,便有些厭倦生起。夫人再拿家事來叫他處置,那就更不勝其煩了。到他這種五旬已過的年紀,對夫妻間性事已經沒有多少念想,或者是早已習慣了禁慾式的生活。與夫人相聚稍久,發現的多是陌生:大半輩子了,她依然是那種只可遠望而不宜近視的女人。子孫們呢,對他只有敬畏,少有眷戀。所以回到家來,補償了在外三年積累起來的思念,很快就會感到無所依託,枯索感日甚一日地漲起來。
康老太爺說:「要不,我叫你們趕緊收縮!」
孫大掌櫃早有退意,再趕上今年這驚天動地的折騰,更想趁勢告老退位。聽老東台這樣一說,那當然很對心思。他就說:「我看也是。趁早收縮,還能為康家留得青山。」
戴膺說:「現在是太后要開官錢局,還有辦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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