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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出幾分羞澀，說：「願聽母親大人安排。」

「我本也沒有定見，就那樣吧。」

現在，六爺有些明白了：繼母堅持叫他來親自相看，就怕他看不上吧？可是，這位孫小姐樣樣都符合他提出的條件，又怎麼向老太爺拒婚？她要生得醜些，他還有個理由，可她居然不醜。不醜，又不動人，叫人怎麼辦？

「只是，大冷天的，勞動母親大人——」

「六爺，快不敢這樣說！娶回來，你不待見，我可擔待不起。」

總之，六爺本來已經放心了這門親事。但老夫人又出了那樣一個暗訪的主意，他能不答應嗎？早一天看看那女子的真容，他當然願意了！老夫人這樣做，一定成竹在胸了，想叫他早一天驚喜。

只隔了一天，六爺就被老太爺叫去。

讓何老爺給他去打聽這種事，也不合適。

禮還沒行畢，老太爺就發問了：「聽何老爺說，你要來一個婚娶維新，娶位新式女人？」

「那好，就照何老爺說的，叫他們滿世界給你找去！」

六爺當然不能說實話，只好編了瞎話應付：「老夫人洗浴畢，要往東寺進香，老太爺叫我陪一趟。」

「我還不想勉強你，叫他勉強你？你自家是什麼意思？」

這可叫六爺大感意外了！繼母已經為他相看過了？他所以大膽提出請繼母去見見孫家小姐，就是想請繼母為他把關。繼母能看上的女子，他一定會喜歡的。他就是以繼母為異性偶像。

六爺先聽說是孫家，就有些失望：還是門當戶對啊。城裡孫家，那亦是以商立家的大財主，只是更喜歡捐官，聽說給夫人們也捐有「宜人」一類的封賜。這也算官宦人家？六爺一心想以正途入仕，所以和_圖_書對花錢捐到的官爵，就頗為不屑。又聽說這位孫家小姐像汝梅，就更有些不悅了。汝梅倒是天足，可幾乎跟男娃差不多了，沒有一點佳人韻味！汝梅不醜，但也說不上美艷。若真像汝梅那樣，他可不想要！

但在行拜見禮時，他還是沒法平靜，不大敢正眼看她。好在老夫人平靜如常，她聽了杜牧傳達老太爺的意思，只是隨意地笑了笑。

六爺真想知道是在哪找到的，樣樣都合他的所願嗎？

寺院也不暖和，只是忙碌著進完香、許下願，真也費去了時間。等再趕到華清池後門，正其時也。

六爺也只好等著。

到底少了什麼，他也說不清。只是與繼母一比，就能分明感覺出來。浴後的繼母，那是更動人了！所以，他不敢多看繼母，一看，就叫人不安。可同樣是浴後的孫小姐，卻為何不動人？再仔細看，也激動不起來。

六爺緊貼了轎側那個太小的窗口，努力去看，越看心裡似乎越平靜。老夫人為了叫他看得更清楚，引導孫小姐臉朝向他這邊，還逗她說笑。平心而論，孫小姐可不醜，說美貌，也不算勉強。說笑的樣子，也活潑。她也不像汝梅，有太重的假小子氣。可六爺總是覺得，她分明少了什麼，少了那種能打動人的要緊東西。

六爺沒想到老夫人會給他出這種主意，可這主意倒是很吸引人：這不是淘氣、搗鬼嗎？而且是與老夫人一起搗鬼！

六爺儘量平靜地應承下來，因為心裡很激動。

老太爺的這句話，越發叫他興奮了。

「何老爺師我多年，也不好太違逆的。」

所以，六爺回來不由得就把這一切告訴了奶媽，只是沒說孫家小姐是天足。他和_圖_書不想聽奶媽多嘮叨。

六爺不再多說，就出去見管家老夏，叫明天給他套車。

這樣快就找到了？

這個意外，令他特別高興。

「六爺，我給你出個主意吧！改日進城洗浴，等洗畢出來時，我設法與孫家小姐同行，走出華清池後門，拉她多說一會兒話，再登車。六爺你呢，可預先坐到一輛馬車內，停在附近。等我拉著孫小姐說話時，你盡可藏身車轎內隔窗看個夠！願意不願意？」

繼母和孫家女子都登車而去了。稍後，六爺的車馬也啟動了。可他坐在寒冷的車轎裡，悵然若失：已經沒有什麼可企盼的了！動心地盼了許久的，原來這樣平淡無奇。

這次從老院出來，六爺簡直有了種心花怒放的感覺。

午時三刻到達，午時初走也趕趟，可這天離午時還差半個時辰，六爺就登車啟程了。天氣倒是不錯，太陽很鮮艷，也沒風。但畢竟是隆冬，沒走多遠，寒氣早穿透了車轎的氈罩，只覺越來越冷。六爺也沒多在乎這些，一心想著即將到來的那一刻。

老天爺，你總是不叫人如願！

好在沒等幾天，老太爺就又召見了他，把一切都說明了：已經按他的心願，選下一門親事。女方即城裡的孫家，也是太谷數得著的大戶。孫家這位千金，是孫四爺跟前的二小姐。這女子也有些像三爺跟前的汝梅，自小帶俠氣，拒纏足，喜外出，跟著男童一搭發蒙識字，對洋物洋風也不討厭。總之，各樣條件都合你的心思。你們兩人的八字，也甚契合，能互為輔佐。這門親事，就這樣定了吧？

「老六，實話給你說，這位孫二小姐就是老夫人相看過的！」

然而，半月不到，和_圖_書就傳來消息說，六爺想要的女人已經物色到，雙方的生辰八字也交給一位河圖大家測算去了。

「既然母親大人已相過親，我就更放心了。」他儘量平靜地說。

「我是問你的意思！」

「那好。改日進城洗浴時，我告六爺。」

那女子如果叫人一見傾心，他就真去東寺進一次香，以謝天賜良緣。

說是很快，六爺還是覺著很等了一陣。終於盼出來了：老夫人與一個年少女子相攜著走了出來。這女子就是孫二小姐？顯然是天足，因為她走路與老夫人一樣，輕盈，快捷，自如。可穿得太厚實了，除了華貴，能看出什麼來？尤其是頭臉，幾乎被一條雪狐圍脖給遮嚴了。

「以前，我不是小嗎？」

六爺不知何老爺到底怎樣說的，有關出身書香門第、有關美貌是否提到？但當著老太爺的面，他實在不便再提及。

「就那樣吧。」

只隔了一天，老夫人跟前的杜牧就跑來說：「明兒老夫人進城洗浴，六爺趕午時三刻進了城就得。天這麼冷，不用去早了受凍。」

這年冬天，老太爺已經常住在老院這座寬敞的七間正房裡了。他是在東頭自己的書房裡，召見的六爺。所以，六爺去見老夫人，只不過穿堂過廳，到西頭的書房就是了。不過，六爺今天卻是有些緊張，甚至有些羞怯。

在這個時候，他更感到母親的重要。若母親在，準會為他去打聽的，或者，她隨時都知道一切吧。現在，一切都在父親手中握著，老太爺真會一切都為你著想嗎？他總是放心不下。奶媽倒是不停地打聽了，可誰又把她當回事？她幾乎什麼也打聽不到。

「老六，你心裡有老夫人，她一定很高興！你過去www.hetubook.com.com見一見老夫人吧。」

也許是天冷，車倌緊吆喝，牲靈也跑得歡，剛過午時就進城了。還有三刻時間，乾凍著也不是回事。去自家的字號暖一暖，又太興師動眾。六爺便決定先去東寺進香許願：如彼女真如他所願，定給寺院捐一筆不菲的香火錢。

終於將自己的心願傳達出去了，六爺卻又有了新的憂慮：世間真有這樣一位現成的新式佳麗，在等著叫他挑選呀？老太爺說的滿世界是指哪？無非是太谷，至多也只限於祁太平吧。太谷，乃至祁太平，能尋出這樣一位新式佳麗來？他早就聽說了，繼母是在京師長大的。老太爺不會到京師給他尋找佳麗，何況京師已經淪陷了。

那時代的婚娶過程，雖然也有「相親」一道程序，可參加相看的卻不是男女雙方。尤其大戶人家，更不能隨便露出真容。亮出真容，你卻看不上，那豈不是奇恥大辱？所以參與相看的，多是居中的媒人。六爺連媒人是誰也不知道，從何打聽？

從老太爺那裡出來，就趕去問何老爺。何老爺一再肯定，什麼都說了，沒漏一樣。六爺才放心了。

「以前，也沒過這種事呀？」

一著急，有了一個主意。

可杜牧一走，奶媽就追問不止：進城做甚去？為何還要同老夫人一道去？

「就那樣？」

自從確認了自己在心底裡是喜愛繼母，又表達出想娶繼母這樣的女人以後，他還沒見過她。你必須平靜如常！

「有父親大人做主，我還能不放心？只是彼女如真像汝梅那樣潑辣，我也很害怕的。她秉性到底如何？想請母親大人設法見一見，為我把握一個究竟。」

「老六，我知道你的脾氣。本來想小施伎倆，張羅個機會和_圖_書，叫你在暗處親眼一睹孫二小姐的芳容。只是，孫家是大戶，叫人家知道了，會笑話我們的！」

「這事，總得父母做主。」

「既是母親大人推薦的，我總可以放心的。」

「我不怕凍，別把六爺凍著就成！」

他還想找何老爺傾訴一下，終於還是忍耐住了。

六爺慌忙說：「是何老爺力主如此的，說天下日新月異，婚娶也不能守舊。」

給他選下的這位女子，原來是老夫人最先舉薦的！她活潑，開通，未纏足，喜洗浴，也識字，樣樣都如老夫人，也就樣樣如他所願。想什麼，就有了什麼，這不是天佐你嗎！這些天，心裡想的最多的，只是老夫人，老夫人居然就在幫你選佳人！老夫人沒說這位孫二小姐是否美艷，想來是不會差的。女貌差的，老夫人會給自家舉薦？

「我也不怕凍。」

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繼母已經為他相看了彼女子！繼母也會關心他的婚事？

但他到哪去打聽！

但他又不便對父親直說出來。八字都看了，老太爺一準已同意了這門親事！他可怎麼辦？

杜牧已等候在那裡，見六爺的車到了，便過來隔著車簾說：「老夫人很快就出來，請六爺留心。」

六爺本是大了膽，才提出這樣的請求，沒想老太爺聽後倒哈哈笑了：

「六爺，你心裡有我，倒叫我更不踏實了。這個孫二小姐，可不是我給你挑的！聽說六爺也想娶位不纏足的開通女人，我不過順嘴給老太爺提了幾位，都是常去華清池女部洗浴的大家閨秀，內中即有孫二小姐。她們說，當年就是為了學我，才都沒有纏足。我才不信她們的話！好在，一個個都還活潑，開通。至於後來怎麼就挑上孫家小姐，我可不敢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