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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不中意吧？」

「滿街都說議和已成定局，十二款都答應了人家，就差畫押了。和局一成，朝廷還不收回京城？」

「六爺，我把你拉下水了！」

罷了，罷了，這就是你的命吧。世間唯一疼你的人，早早就棄你而去。一心想博取的功名，眼看臨近了，科考卻是先延後停。那就娶一個心愛的女人相守吧，卻又是這樣一個結局！你不認命，又能怎樣？

「要不他越抽越沒本事！林大掌櫃可不抽。」

「何老爺，不怨你，是我願意！科舉停了，老太爺定的那門親事，我也不中意，樣樣都不如意，我還那麼規矩，有何用？我倒想做聖人，誰叫你做？老太爺他要怪罪下來，我就遠離康莊，浪跡天涯去！」

「六爺，你要這樣，就把我害了。你知道我拉你下水為了什麼？為了叫你鐵了心投身商界！有此嗜好，無傷商家大雅的。你要一味敗落，那我罪過就大了！」

六爺照著吸了，老天爺，那真不是什麼好味道！但漸漸地就有異樣感覺升上來了，真是說不出的一種感覺。跟著，整個人也升起來了，身子變輕了往上升——說不出的感覺！

這樣說，不知能否說動老太爺？

「我看你吸了洋煙，跟換了個人似的，也想吸幾口，嘗嘗。」

「就那樣吧。」

那次，何老爺帶他去拜訪戴掌櫃，有幾句話叫他一直難忘和_圖_書：到了殘局，才更需要大才大智；臨危出智，本來也是西幫的看家功夫。他現在已到殘局時候了，真有大才大智能挽救他的敗勢嗎？

「那六爺你也不能抽！你們家老太爺待我不薄，我能教你做這種事？」

何老爺忽然打起哈欠來，而且是連連不斷。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六爺正想問，忽然悟到：何老爺是煙癮犯了吧？於是，故意逗他：

還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說了。

「何老爺，那我就鐵了心，棄儒習商！做商家，不正可浪跡天涯嗎？」

平白無故的，老太爺不會允許他去上海。他就說，決心棄儒習商了，跟了戴掌櫃這樣的高手，才能習得真本事；上海呢，已成國中第一商埠，想到滬上開開眼界。婚事，既已定親，也不必著急了，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完婚，怕不吉利。

你做了按圖索驥的傻事吧？

不過，後來六爺終於還是忍不住，暗自上了幾趟城裡的煙館。哪想到，太谷最大的涼州莊謙和玉，很快就發現了這個不尋常的新主顧。康家在太谷是什麼人家？趕緊伺候好康六爺吧！於是派出精幹伙友，扮作儒生，到康莊拜訪六爺。如何拜訪呢，不過是奉贈一個精美的推光漆匣：不用問，裡面裝了全套煙具和少量煙土。

「臘月一過，就到年下。戴掌櫃在上海能停留多久？hetubook.com.com」

「那你就成了婚再走！離臘月也沒多遠了。」

兩人慷慨激昂地很說了一陣，心裡都覺異常痛快。尤其是六爺，全把憂傷與不快忘記了，只覺著自家雄心萬丈，與平時特別不一樣。

「藏在車轎裡，也沒看清什麼。」

事後，何老爺驚恐萬狀地跑來見六爺，直說自己造了孽了，居然教學生抽大煙！六爺也有些醒悟了，表示再不深涉。就那樣吸了一兩口，也不至成癮難回頭吧。

然而，沒過幾天，老太爺召他過去，興致很好，開口就說：「跟孫家這門親事，就定了吧。人是按你的心思挑的，模樣你也親眼見了，定了吧。我已經跟他們說了，挑個吉日，先把定親的喜酒吃了。到臘月，就把媳婦娶過來。老六，你看成吧？」

六爺就將這個心思先給何老爺說了說，當然沒說是逃婚。

老夫人一笑，就不問了。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她能不明白？她回去見了老太爺，把他的失望說明了，局面會改變嗎？

「我也不修儒業了，要那麼乾淨何用？再說，我也只是嘗嘗而已。」

何老爺在炕桌上點燈、燒煙時，手直發抖，嘴角都流出口水來了。抖抖晃晃地燒了一鍋，貪婪地吸下肚後，才像洩了氣，不抖不晃了，緩緩地躺在炕上。片刻之後，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一個精神煥發的何老爺坐了起來。

hetubook.com.com哈欠分明打得更厲害。

六爺才笑了，說：「何老爺，你既已不瞞我，就燒一鍋洋煙，抽幾口吧？」

還能怎樣呢？六爺知道，在這件事上老夫人做不了什麼主，一切都由父親決定。父親已經給了他很大的仁慈，事先叫他提條件，而且樣樣條件都答應。樣樣條件都符合，挑出來了，卻不是你想要的人！這能怨誰？

所以，他特別想再見一見戴掌櫃。

「可老太爺說了，臘月就叫我成婚。」

六爺退出來，進了老夫人這廂。老夫人一見他，就說：「六爺，看你像霜打了的樣子，我就心裡不安。那天從城裡回來，我就跟老太爺說了：看來六爺不很中意。老太爺聽了，只是笑話我安排得太笨，費了大勁私訪一回，也沒看出個究竟。那天，你真沒看清？」

跑去問何老爺，才知道戴掌櫃早到上海去了。剛要失望，忽然就跳出一個念頭來：他去上海找戴掌櫃，不正可以逃婚嗎？

「就那樣吧，母親大人。」

「你說什麼？」

「何老爺，你再燒一鍋煙，叫我嘗幾口，成吧？」

「何老爺，你只要有領東的本事，我不怕抽大煙。」

「京城收不回，戴掌櫃也沒地界去的。」

六爺以前也常聽何老爺說這類瘋話，原來是跟他的煙癮有關？吸了洋煙，就敢說憋在心底的話了？六爺忽然就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也吸口hetubook.com.com洋煙試試！他心底也憋了太多不如意。

「誰知——」

何老爺立馬瞪了眼：「六爺，你要成大事，可不敢沾這種嗜好！我是太沒出息了。六爺你要叫我做領東，我立馬戒煙！」

「六爺！」何老爺叫得斬釘截鐵。「見笑了。你看我哪還配在貴府家館為授業為師呀？你快跟老太爺說一聲，另請高明吧。我就伺候六爺你一人了，你當東家，我給你領東，咱們成就一番大業！」

乘著感覺好，六爺回去了。見著奶媽，他也是很昂揚地說話。提起自己的親事，居然也誇讚起孫家來了，已沒有一點苦惱。

「今兒，我才不走，得見識見識。」

六爺真穩坐不動。何老爺又忍了片刻，再忍不住，終於從櫃底摸出一個漆匣來。不用說，裡面裝著煙具煙土。

「何老爺，我早聽你說過：太谷的領東大掌櫃，沒有一個不抽大煙的。孫大掌櫃也抽？」

就這樣，在什麼企盼都失去以後，六爺有了這新的念想。這一日也斷不了的念想，叫他平靜下來了，不再想去上海，更不想浪跡天涯。

在回去的半路上，老夫人還停了車，問了問六爺：「看上了沒有？」

「六爺，你去上海，我跟你去！上海我去過，我跟了伺候你。」

只是，六爺一直深瞞著，不叫別人知道，更不敢叫老太爺知道。

「六爺說得對！」

「太不雅——六爺請便吧——」

和*圖*書何老爺聽了很高興，說：「六爺，你算是改邪歸正了！去趟上海，你也就知道什麼叫經商，什麼叫商界，什麼叫大碼頭。」

何老爺盯著他看了片刻，好像忽然想通了，就真燒了一鍋。跟著，將煙槍遞過來，教給他怎麼吸。

「六爺，沒事吧？」

「睡了，睡——」

繼母也是太獨特了，獨一無二。你比照了她，到哪再找出一個來？

「也行了，大冬天的，站當街，能站多久？我跟老夫人說了，哪如安排在戲園子裡？雖坐得遠些，也能看得從容。老夫人說，孫小姐還未出閣，哪能擠到戲園子看戲？倒也是，我真老糊塗了。婚事上，老夫人很為你操心。走時，過去謝一聲。」

老太爺似乎沒看見他的無奈，依然興致很好：「聽說老夫人安排你見了見孫小姐？哈哈，沒被人家發現吧？」

「我看你是不如意。」

這叫他怎麼說呢？只好說：「也沒看得很清。」

「何老爺是怎麼了，忽然犯起睏來？夜間沒睡，又讀什麼野史了？」

「母親大人，看清了。」

「老太爺會不會答應我？」

「哪能不答應？老太爺看你終於棄儒歸商，只會高興，哪能攔你！」

六爺畢竟年輕，心灰意懶幾天後，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天成元京號的戴掌櫃。

這是不是臨危出智？

這不是已經定了嗎？六爺一臉無奈，還能說什麼！

「沒事！只是覺著身子變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