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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跟我們借錢攢私房？」

「以前，我跟官場打交道比你深，宦海險惡也比你深看幾分。你能出入禁中，常見聖顏，一面是無比榮耀，一面也真是提著腦袋！」

「邱掌櫃，你真算跟我知心！這麼多巴結我的人，都是跟我打聽宮中禁中的事，唱了哪一齣，太后喜歡不喜歡，她真能聽懂秦腔，太后是什麼打扮，皇上是什麼打扮，沒完沒了！連那些王公大臣，也愛打聽。就沒人跟我提個醒，禍從口出！」

響九霄很囉嗦了一陣，才起身告辭，邱泰基卻早已心急如焚。

邱泰基以往跟響九霄交往，也不是一味捧他，時不時地愛教導他幾句。響九霄倒也愛聽，因為邱掌櫃的教導大多在情在理，也愣管用。伶人本沒多少處世謀略，有人給你往要緊處指點，當然高興聽了。所以，他把邱掌櫃當軍師看呢，交情不一般。正是有這一層關係，邱泰基才想再提醒他幾句。現在，人家大紅大紫了，你也跟著一味巴結，恐怕反叫人家看不起。

「咱們是多年交情，可跟前還有一堆下人呢！」

「這都跟你們有關，不能不說。這位王爺，我就不跟你說是誰了。反正就在他府上，玩票玩罷了，正卸裝呢，他忽然問我：『你跟山西票莊那些掌櫃熟不熟？』邱掌櫃，我真是嘴上沒遮攔，張口就說了：『倒還有幾位，交情不一般！』人家跟著就問了：『太谷有家姓康的財主，也是開票號的，在西安有沒有字號？』我說：『有呀！字號叫天成元，掌櫃的跟我交情也不淺。』看看我，張嘴把什麼都說了！」

「太后的壽辰就在十月hetubook.com.com。以往在京師，太后過壽辰那是什麼排場？今年避難西安，再怎麼著，也不能與京師相比。太后跟前的李總管早就對我說了，你賣些力氣，預備幾齣新戲，到萬壽那天，討老佛爺一個喜歡。我說，那得揀老佛爺喜歡的預備，也不知該預備哪幾齣？李總管就不高興了，瞪了眼說：『什麼也得教你？』我哪還敢再出聲！出來，我跟一位王爺說起這事，王爺說：『李總管他也是受了為難了。這一向，誰在太后跟前提起過萬壽，太后都是良久不語，黯然傷神，臉色不好看。』我問：『太后那是有什麼心思？』王爺說：『連李總管都猜不透，誰還能知道！』」

「貴號不怕太后借錢？那我就心安多了。」

「邱掌櫃，我不是不把你當外人嗎？」

下人都走了，就剩了主客兩位，邱泰基才說：

邱泰基忙問：「這位王爺打聽敝號做甚？」

這又是扯到哪了！叫他多長心眼少說話，看看吧，越說越來勁，越說越詳細。小人得志，真沒治了。

秦腔名伶響九霄突然登門來訪，把邱泰基嚇了一跳。

「郭老闆，你能喜獲今日聖眷，怕也是祖上積了大德，你就不珍惜？」

賠不是？這可叫邱泰基更感意外了：話裡藏著的，不會是小事。他故作驚慌樣，說：「郭掌櫃不敢嚇唬人！我們哪有得罪，該罵就罵——」

雖是微服來訪，響九霄的排場也大了，光是跟著伺候的，就有十來位。西號的程老幫見了這種陣勢，就有些發怵，直把邱泰基往前推。響九霄也只是跟邱泰基說話，不理別人。ｍ•hｅｔubooｋ.cｏｍ.com邱泰基只好出面，把響九霄讓進後頭的賬房。這時，三爺不在櫃上，想吩咐人趕緊去叫，又怕響九霄不給三爺面子，弄下尷尬，作罷了。看響九霄現在的神氣，眼裡沒幾個人。

「當時我也問了，王爺說：『是太后跟前的崔總管跟我打聽，我哪知道？』前兩天，我才明白了：崔總管打聽貴號，是想為太后借錢辦萬壽。」

「這就說到了。皇太后的萬壽就在十月，邱掌櫃不知道吧？」

「郭老闆，不會見怪吧？你我多年交情，斗膽說幾句知心話，不知愛聽不愛聽？」

那時代，伶人是不便這樣走動的。邱泰基雖與響九霄有交情，可也從未在字號見過面。而現在，響九霄又忽然成為西安紅人，常入行在禁中供奉，為西太后唱戲，邱泰基就是想見他，也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了。今天不速而至，準有不尋常的緣由。

「可除了邱掌櫃你，他們誰肯為我作長久想？都是圖一時沾光！」

「邱掌櫃，你可說得太對了，這班大人真不好纏！我來賠罪，也是因這班大人給鬧的。」

「哪兒呀，人家用京腔，我們用秦腔，真是各唱各的調！邱掌櫃你是沒見那場面，能笑死人了。」

「遇上今年這種行市，天災戰亂|交加，哪還能做成生意？敝號也空虛困頓，今非昔比了。可孝敬皇太后，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敢含糊！」

「郭老闆，伴君如伴虎，這幾個字你得時時裝在心頭，可決不能掛在嘴頭！伴君頭一條，就得嘴嚴，什麼都得藏著，不能說。唱戲是吃開口飯，嘴閒不慣，可你就是說廢話、傻www.hetubook.com.com話、孫子話，也不敢說真話！不光是心裡想說的不能說，就是眼見著的，也萬萬不能輕易說！宮中禁中見著的那些事，不能說；王公大臣跟前經見的事，也不能說。禍從口出，在官場尤其要緊。」

「邱掌櫃，你是不知道，進去供奉，哪那麼容易？時刻提著腦袋呢！」

「邱掌櫃，我是來給你賠不是的，不能不來。」

「那叫唱什麼？」

說時，邱泰基正經施起禮來。

這是又扯到哪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扯半天了，還是一頭霧水！但響九霄以前就有這毛病，現在成了貴人了，你能叫他別囉嗦？邱泰基只好插了一句：

「這麼快，他們就學會吼秦腔了？」

「我能常見著的這幾位王公大臣，都是戲癮特大的。隨駕來西安後，也沒啥正經事，閒著又沒啥解悶的，就剩下過戲癮了。人家在京師是聽徽班戲，咱西安就張樂領的那麼個不起山的徽戲班。叫去聽了兩齣，就給攆出來了。有位大人跟我說：『張樂也算你們西安的角兒？那也叫京戲？還沒我唱得地道呢！』我跟他們說：張樂本來也不起山，西安人也沒幾個愛聽徽班戲的。」

「郭老闆，你這哪像提著腦袋說的話？不說有人想害你，就是無意間將你這類話張揚出去，那也了不得呀！你說話這樣不愛把門，手底下的人也跟你學，說話沒遮攔，哪天惹出禍來，怕你還不知怎麼漏了氣呢！」

「郭老闆，宮中那些事，你還是少說些吧，就不怕隔牆有耳？」

「你不知珍惜，就在這個『說』字上！這種話，你怎麼能輕易說出口？」

「郭老闆的本事，我m•heｔuboｏｋ•ｃom.com還不知道？托了皇太后的聖恩，你已經一步登天，名揚天下了，還想怎麼著呢？聽說在京師供奉禁中的汪桂芬、譚鑫培幾位，都封了五品爵位。不定哪天太后高興了，也要封你！」

「這我比你清楚，剛才不說了嗎？」

「怎能不愛聽？我今日來，就想跟郭掌櫃說說知心話！」

聽了這消息，邱泰基知道要倒霉：遇上天字第一號的打劫了！可這也怨不著響九霄，他就是不多嘴，人家也能打聽到天成元。不看這是誰打劫呢！響九霄能先來送個訊，也該感激的。就說：

「邱掌櫃，越說你見外，你越來了。我一個唱戲的，能成了貴人？我是偷偷給你說，禁中供奉，誰知將來能落個什麼結果！」

「哈哈，邱掌櫃，你也跟我見外了？」

「郭老闆，你心思太多了。能孝敬皇太后，是我們一份天大的榮耀，哪能說是麻煩？」

「要不我一聽就慌了。早知這樣，我也不多嘴了。多了幾句嘴，給你們惹了大麻煩。崔總管尋上門來，你們不敢不借，借了，哪還能指望還賬？惹了這麼大禍，我哪能對得住邱掌櫃！」

「那他們能愛聽你的秦腔？」

「真是賠不是來了。我一時多嘴，給貴號惹了麻煩！」

「唱什麼，陪他們玩票！有幾位真還特別好這一口，每次都要打臉扮相，披掛行頭，上場跟我們攪。那哪是唱戲，亂亂哄哄，盡陪了人家玩鬧！」

越怕他說這種話，偏說，真是個唱戲的，心眼不夠。邱泰基忙岔開說：「郭老闆，你說來賠不是，是嚇唬人吧？」

「老說賠不是，到底什麼事？」

「哪是見外！郭老闆現在是貴人hetubook.com.com了，聽說那些隨駕的王公大臣都很給你面子呢！我們還跟以前似的，就太不懂事了——」

邱泰基聽出真有事，就不動聲色吩咐跟前的伙友：還不快請郭老闆底下的二爺們出去喝茶，有好抽一口的，趕緊點燈燒煙泡伺候。一聽這話，跟進來的幾位隨從都高高興興地出去了：看來都好抽一口。

「郭老闆有什麼吩咐，派人來說一聲，不就得了！是信不過我們吧，還親自跑來？」

「他們才聽了幾天秦腔，能給你愛聽？可太后喜愛呀，他們不得跟著喜愛？太后召我們進宮，那是真唱戲。這些大人召我們進府，那可不叫唱堂會！」

「那些人，不就圖個樂兒嗎？只是，郭老闆，你說惹了個什麼事——」

「邱掌櫃，你這一說，還真叫我害怕了！」

「邱掌櫃是話裡有話呀！我整天提心吊膽的，咋就不珍惜了？」

「下人們，他誰敢！」

畢竟是伶人，還有閒雜人等在跟前呢，就說這種話。邱泰基真擔心他說出「伴君如伴虎」來，趕緊接住說：

「郭老闆飛黃騰達，我們也能跟著沾光。誰不想常靠著你這麼一個貴人！你能長久，我們沾的光不更多？」

「跟我們借錢辦萬壽？」

「誰不想知道宮中禁中情形呢？你多留個心眼就是了。尤其那班王公大臣，跟他們說話既得有把門的，又不能得罪人，心眼更得活。」

「我一個小買賣人，哪能知道這種事？」

「邱掌櫃，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響九霄就放低聲音說，「崔總管跟你們借錢，辦萬壽只是一個名義，其實是給太后多斂些私房，討她高興。多說經歷了這一回逃難，太后是特別迷上私房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