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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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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情遺故都 三

第二十三章 情遺故都

「這還是聽響九霄說的,禁中消息,他可靈通得很。」
「輜重壓身?」
西號的程老幫和邱泰基,已知六爺一行要來陝,沒料到隨行的竟然還有何老爺:老號來信提也沒提。不過邱泰基對何老爺的光臨,還是有些喜出望外。他知道這位當年的京號副幫那是有真本事的,以前就很仰慕,可惜未在一起共過事。現在忽然相遇西安,他就未敢怠慢,恭敬程度不在六爺之下。
「攤到州縣,州縣也無非向民間搜刮吧。可近年民間災禍頻仍,大旱加戰亂,本來就過不了日子了,再將這滔天數額壓下去,就不怕激起民變?聽說這次也是效仿甲午賠款,將賠款先變成洋債,再付本加息,分若干年還清。」
「破財,你也得有財可破!邱掌櫃,我們是做銀錢生意的,戶部每歲能入多少銀子,大清國庫總共能有多少存底,如今闔天下又能有多少銀子,大概也有個估摸。如今朝廷的歲入,記到戶部賬面上的,也就七八千萬吧,末了能收兌上來的,只怕一半也不到。就按賬面數額計,四萬萬五千萬,這是大清五六年的歲入!依現在的行市,就是把朝廷賣五六回,只怕也兌不出這麼多銀子!」
邱泰基說:「官場權貴不敢惹,正好欺負我們商家!」
我們可以借錢給你。借錢能白借嗎?西洋人寫的利息,更狠!看看,東洋人的二萬萬一兩不少得,西洋人倒平白多得了一筆巨額利息!這次庚子賠款更絕,算出一個四萬萬已經夠出奇了,又給人家寫了那麼高的年息,滾動下來賠成了九萬萬八千萬!這麼有利可圖,洋人欺負我們還不欺負出癮頭來?叫我看,朝廷養的那班王公大臣,武的不會打仗,文的不會算賬,不受人家欺負還等什麼!」
「反正一個個收成都不差。」
「聽說賠款數額加到四萬萬五千萬兩,洋人算是滿意了,答應從直隸京津撤出聯軍,請朝廷迴鑾。」
安頓了六爺,何老爺就纏著他問朝廷動向、西號生意。邱泰基也正想有個能說話的自家人,謀劃謀劃許多當緊的事務。西號的程和_圖_書老幫倒是不壓制他,但見識才具畢竟差了許多,說什麼,都是一味贊成,難以與之深謀。何老爺雖離職多年,但畢竟是有器局、富才幹的老手,總能有來有往的議論些事。
何老爺依然口氣不變:「邱掌櫃,你聽我的沒錯!有朝廷在呢,誰那麼憨,跑朝廷眼皮底下綁票?京城的行市,我清楚!」
「咱們的京號遭劫被搶,人家能不知道?現在京號還沒復業,銀錢能匯兌到?」
「為什麼?」
「可西安畢竟不比京師,能有多少油水?」
這些年,他最大的念想,就在這外埠的字號裡頭!
「想兌,就給他們兌吧!這也是咱們常做的生意。」
見何老爺說得放肆,邱泰基忙岔開說:「老號的事,我們也不便聞聽。何老爺,只求你一解這『靜觀勿動』的用意,教我們如何張羅?」
何老爺愣住,想了想,忽然擊掌說:「邱掌櫃,有好生意做了!」
「就照我說的,朝廷迴鑾之日,即我天成元京號開張之時!」
何老爺先急著打探的,當然是時局:「邱掌櫃,朝廷議和到底議成了沒有?我們來陝前,山西還彷彿危在旦夕,滿世界風傳洋人打進東天門了,咱祁太平一帶也蜂擁逃難。我和六爺還逃進南山躲避了十來天。跟著,忽然又風平浪靜了。何以起落如此?太谷市間有種傳說:洋人在東天門中了咱官兵的埋伏,死傷慘重,敗退走了。朝廷的官兵要真這樣厲害,京城還至於丟了?」
「已議定了五月二十一日迴鑾返京?」
「不稀鬆落魄,難道還滋潤光鮮?」
「聽說就是這個數,少了,洋人不撤軍。人家佔了京師,不出大價錢,你能贖回來?朝廷沒本事,也只能這樣破財免災吧。」
邱泰基極力勸六爺和何老爺,受些委屈,就住在自家字號裡,不夠排場吧,伙友們倒也能盡心伺候。哪知,六爺說什麼也不在櫃上住!住下等客棧,車馬大店,都成,就是不想在櫃上住。
借到的自然是一處排場的院子。邱泰基就勸說何老爺也住過去,哪想,何老爺也來了個死https://m.hetubook.com.com活不去!不過,何老爺倒說得明白:他離開字號多年了,想念得很,給他金鑾殿也不稀罕,只貪戀咱這字號。
邱泰基說:「現今時局平緩下來,那是和局已經議定。洋軍圍攻山西,不過是逼朝廷多寫些賠款罷了,也不是真想攻進去。」
「聽說軍機大臣榮祿也驚呼道:外族如此佔盡我財力,中國將成為不能行動的癆病鬼了!但他是大軍機,弄成這樣,好像與他無關?」
「我說幾句還不容易?就怕六爺不愛聽。」
「這和局一定,朝廷也該迴鑾了。隨扈的那班權貴,逃出京時孤身一個,別無長物,現在要返京了,可是輜重壓身,不便動彈。」
「老號是不大知曉西安近況吧?」
到西安一進天成元的鋪面,何老爺的精神就大不一樣了,長旅勞頓簡直一掃而空,就連吸幾口鴉片的念想也退後了。
邱泰基趕緊將何老爺拉出賬房,悄聲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何老爺,你還做了多年京號掌櫃呢,其中巧妙,想吧,想不出來?」
「在西安轉幾天,親眼見見京師官場的稀鬆落魄樣,我看他就愛聽了。」
「現在西安就是京都,聽我的沒錯!」
「邱掌櫃不用客氣!」
「何老爺,西安不比京師。眼下西安是什麼局面?天下正亂呢!」
「何老爺,這其中利害,我能不知道?只是,我們一間駐外分號,哪能做得了這樣大的主?近日,人家都在問:到底何時可開京陝匯兌?老號不發話,我們怎麼回答?」
「我們三天兩頭給老號發信報,該報的都隨時報了。朝廷在這裡,我們哪敢怠慢?可就回了這麼四個字,何老爺,你說叫我們如何是好?」
「要不說一個個收成都不差呢!他們收納的物件,再金貴,在西安也不好變現,就都想帶走。可跟著兩宮隨扈上路,哪敢陣勢太張揚了?所以,就想把收成中的銀錢,交我們票莊兌回京城。銀錠多了,太佔地方。」
「老天爺,四萬萬五千萬變成洋債,就限二十年還清吧,只是利滾利,又是一m.hetubook.com.com個滔天數額了!洋人的銀錢生意眼,真也毒辣得很!」
「何老爺,你去轉兩天,也就明白了,聚到西安的這幫京中權貴,才不顯稀鬆落魄呢!」
「四萬萬五千萬?」何老爺做過多年的京號副幫,他明白這是一個什麼數額!乾嘉盛世那種年頭,大清舉國的歲入也不過三四千萬兩銀子。其後,國勢轉頹,外禍內亂不斷,國庫支絀成了常事,釐金、新稅、納捐,出了不少斂錢的新招數,但如今戶部的歲入也不過是四萬萬五千的一個零頭!
「聽說這四萬萬五千萬賠款,議定分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定到四厘!本息折合下來,總共是九萬萬八千萬兩!」
「賣身契,賣身契,這是朝廷寫下的賣身契!這樣的朝廷,六爺還一心想投身效忠,憨不憨?」
「何老爺,我早看明白了,無論西洋東洋,不只是船堅炮利,人家那些高官大將,爵相統帥,一個個都是好的生意人!洋人可不輕商。哪次欺負我們,不是先以重兵惡戰給你一個下馬威,接下來就布了生意迷陣,慢慢算計你!你看甲午賠款,東洋人海戰得了手,叫你賠軍火,算來算去竟算出一個二萬萬的滔天大數!他東洋鬼子的艦船槍炮,難道是金鑄銀造的?算出這樣一個滔天大數來,為的就是叫你大清還不起。你還不起,西洋四國就趁勢插|進來了:
跑了幾處,都不滿意,就想到了響九霄。受西太后垂眷不厭,響九霄在西安越發紅得發紫。官場求他走門子的,已是絡繹不絕,這麼一點小事,也值得求人家?邱泰基卻是有另一層想法:借響九霄幾間房子住,圖的是無人敢欺負。這比僱用鏢局高手還要保險。在西安響九霄是通天人物,誰敢惹他?
話說成這樣了,還能強求嗎?
何老爺又斷然說:「邱掌櫃,我看你也別無選擇,就聽我的,硬硬地應承下來!老號叫靜觀勿動,你們也不能回絕人家吧?既不能回絕,那就得應承;既應承,就痛快應承。京城官場這些大爺,你哪敢模稜兩可的伺候?何況這又是他們搜刮的私囊,你不給個痛www•hetubook.com•com快話,他哪能放心?」
「邱掌櫃,你沒聽說吧?孫大掌櫃正鬧著要告老卸任呢,只是老太爺不允。叫我說,孫大掌櫃也真老朽了,放他告老還鄉,天成元也塌不了!」
「何老爺,老號要有這種硬口氣,那倒好辦了。那些權貴們雖是派底下的走卒來打探,我們也不敢大意,但只能含糊應承:大人信得過敝號,我們哪會拒匯?洋人一撤,京號開張,我們立馬收匯。人家也不傻,一聽是活話口,就逼著問準信兒:你們的京號到底何時開張?到底何時能收匯?我哪有準信兒告人家?也只好說:朝廷迴鑾的吉日定了,我們也就有準信兒了。人家說,到那時節,哪還趕得上呀?也是。我們趕緊發了電報,請示老號。老號回電只四字:靜觀勿動。」
邱泰基請何老爺勸一勸,何老爺也不勸,便做主說:「六爺自小習儒,不想沾商字的邊兒,就不用強求了。正好,本老爺是不想在外頭住,就由我代六爺領你們的情,住在櫃上。兩位掌櫃,也不用客氣,由我們各得其所罷。」
何老爺依然用決斷的口氣說:「多慮,多慮!朝廷在西安呢,滿街都是富貴人,哪能輪到綁我們的票?」
「什麼好生意?」
「擱平常,這還不是例行生意嗎?可現今,他們是只探問,不出手。」
「何老爺,日前我們聽說,朝廷已議定在五月二十一日,起蹕迴鑾。眼看就進五月了,我們也不便再含糊其辭吧?」
「邱掌櫃,你把這種話多給六爺說說!老太爺打發六爺來西安,也是想叫他見識見識朝廷的無能,丟了科考入仕的幻想。這位六爺,既聰慧,又有心志,就是不想沾商字的邊兒,憨不憨?」
「人年輕時練就的本事,輕易丟不了的。何老爺,櫃上正有件事,想請你指點。」
「和局已議定了?賠了洋人多少?」
「我豈不想如此?可老號不放話,我這裡就放手收了,到時京號不認,或是支付不起,那我們罪過就大了:這不是叫我們砸天成元的牌子嗎?」
「你這一點撥,我就清楚了。生疏了,生疏了,畢竟離京太久了!」
和圖書實在說,六爺此時來陝,邱泰基是憂多喜少。他先想到的,就是前年五爺五娘在天津出的意外。今年時局比前年更不堪,兵荒馬亂的,哪是出遊的年頭!連尋家像樣的客棧也不容易,去年冬天給三爺賃到的那種僻靜的小院,已難尋覓。西安成了臨時國都,聚來的官場權貴越來越多,好宅院還不夠他們搶呢。
「邱掌櫃,硬硬地給他們說:西幫哪能沒京號?朝廷迴鑾之日,必定是我京號劫後開張之時!」
邱泰基親自上門,響九霄還真給面子,一口就應承下來了。邱泰基也說得直率:想借郭老闆的威風,為少東家圖個吉利。畢竟是伶人出身,見邱泰基這位大票號的老幫也低頭求他,心裡還是夠滿足。以前,是他這樣求邱掌櫃!
「朝廷一道接一道發上諭,各地的京餉米餉也陸續解到。可因為是逃難,京中支錢的規矩都無須遵守了,尋一個應急變通的名兒,還不是想怎麼著,就能怎麼著?再者,臨時屈居西安,門戶洞開,出外搜刮也方便得很。」
「老天爺,九萬萬八千萬?等這筆賠款還清,大清國只怕再無銀兩在市面流通了!」
「可你們不應承,也是砸天成元的牌子!這都是些什麼主兒?京城官場的王公大臣,部院權貴!在這非常年頭,想指靠西幫一把,卻指靠不上,想想,以後還能有我們的好果子吃?」
「朝廷它哪知道發愁?這四萬萬五千萬洋債,無非是分攤給各省,各省再分攤給州縣,嚴令限期上繳罷了。」
說什麼,何老爺也聽不進去,邱泰基也只好不勸了。趕緊叫程老幫張羅酒席,給二位接風。他呢,親自跑出去給六爺尋覓客棧。
「在西安是避難,哪來收成?」
「誰說不是?甲午戰敗,賠東洋日本國的兩萬萬,已把朝廷賠塌了,至今還該著西洋四國的重債,國庫它哪能有存底?就是存點日用款項,這次丟了京城,也一兩沒帶出來。按說,朝廷背了債,也犯不著我們這些草民替它發愁。可天下銀錢都給洋人刮走,不用說國勢衰敗,民生凋敝,就是市面忽然少了銀錢流動,我們也難做金融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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