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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以兄弟相稱，我長你一歲，只好權且為兄，失敬了。」

好在桂兒倒是見過孫小姐。有次去送信，孫小姐特意把他叫到跟前，問長問短，很說了一陣話。有桂兒跟著，認不錯人，但畢竟彼此未曾謀面，千里風塵跑這兒，一旦見面後不遂心，算什麼事兒？

「我們常跟老夫人一起在華清池洗浴，什麼話不跟我們說！老夫人還說，西洋男女間是先相處得心意投合了，才請媒人提親。定了親的男女，更能自由交往，因為成親前的交往，才更珍貴。哪像我們，見面都算越禮！」

孫小姐畢竟是老夫人給他挑選的女人，總不會令人太掃興吧？

說完，孫小姐又快意地笑了。

「老夫人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他們走後，也不能來說一聲？」

六爺聽說孫小姐早已到了，就罵桂兒。桂兒說：「該怨何老爺，不在洪洞耽誤，我們也早到了！」

何老爺說的也是，真要出了事，也該有個訊兒了。邱泰基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但心裡還是鬆寬不了。託鏢局的熟人在江湖上打探一下？也不太妥當，萬一傳出什麼話去，以訛傳訛，好像天成元的少東家又出了事，豈不弄巧成拙！他只好暗中吩咐櫃上的幾位跑街，撐長耳朵，多操心少東家的動靜。

六爺無意間說：「也不嫌熱？」

孫小姐又一笑，說：「我見過你。」

不過，有時在車轎裡，他會叫孫小姐除去男裝，一現女容。有一次，他還磨著要看看她的天足。孫小姐捶了他幾拳，還是讓他如願了。

說完，也不容多問，就送他出來。

由他脫去鞋襪後，她紅了臉說：「後悔定了一個大腳女子？」

孫小姐說：「以後再告你。六爺，在西安既得這樣喬裝出行，那你我得另借稱呼。」

第二天，六爺哪還敢耽擱，早早就雇了一頂小轎，只帶了桂兒，趕往城南的碑林。在轎中，六爺才忽然想到：見了孫小姐，他能認出來嗎？當初老夫https://m.hetubook.com.com人安排他偷看孫小姐，也只偷看了那麼幾眼，霧裡看花，早沒了清晰的印象。現在又女扮男裝，哪裡還會認得？孫小姐那邊，更是從沒見過他是什麼樣，若這一見面，令她大失所望，還有遊興嗎？

「已經到了？」桂兒吃驚不小：孫家怎麼倒跑到前頭了！

再問，也還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邱泰基只能給他們交代：有六爺的消息，趕緊告櫃上，但也不用慌張，更不能對外人說道此事。

邱泰基說：「處此多事之秋，總是讓人放心不下。萬一——」

六爺臉一紅，但抓到了一個話題，便說：「你說以前見過我，我怎麼不知道？」

「但願不相負。」

老天爺，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也不跟櫃上說一聲？

「可不是，已經到了兩天了。」

孫小姐瞅住他，許久才說：「城中無一處清靜，何不到城郊逛逛？」

「你們真是！六爺走了幾天了？」

六爺連罵了幾聲小懶貨，桂兒還是不動。六爺只好美言相求，並許予重賞，桂兒這才不情願地去了。

重新上路後，孫兄真坐到六爺的車轎裡，桂兒跳到後頭的車馬上。這一變更，旅途的情形就大不同了。

「你們誰去雇的？」

「兩位老爺同坐一輛車上，不就能一路說話了？我們下人擠另一輛上，也能放肆說笑，豈不是兩全其美？就怕老爺們嫌擠。」

「也去掉『大』！」

六爺就說：「那換作騎馬？騎馬可太辛苦！」

六爺就說：「怎樣稱呼？」

「情願，當然情願！」

於是各自回去略作打點，會合後雇了兩輛普通標車，一道出城去了。跟著的下人，依然是桂兒、海海和那位老嬤。六爺原想請位鏢局的武師跟著，孫小姐說，弄那麼大排場，反倒引人注目。就我們這樣，倆窮酸書生似的，沒人會麻煩我們！

「帶了些，也沒多少。」

邱泰基趕回字號說了此情況，程老幫ｗww•ｈｅｔuboｏk.com.ｃoｍ也驚慌了，但何老爺卻只是恬然一笑，說：「由他遊玩去，什麼事也沒有！」

六爺又一驚：「見過我？在哪？我怎麼不知？」

「謝賢弟大度！」

六爺忙問：「什麼主意？」

六爺也就順著說：「尊兄的爽直，出我意料。」

自此以後，他與孫兄天天相約了出來，遊覽不過是虛名，為的只是能見面，能相伴了在一起。孫小姐分明也一樣興奮，但倒日漸拘束了，常羞澀不語，不似初時爽直頑皮。六爺問她：「孫兄，遊興已盡？」

「桂兒雇的。」

「那你怎麼想起要約我出來同遊西安？」

西安文廟是熱鬧地界，只是拜夫子的不多，看碑林的多。可惜此時的六爺，無論對夫子牌位，還是《十三經》古碑，都有些視而不見了，眼中心中就只有這位結伴同行的孫兄。他沒有想到孫小姐原來這樣俊美，更沒想到她這樣開通頑皮，當然也想像不出與未婚妻在一起做遊戲，會是如此令他著迷。

何老爺就說：「那就得了，放寬心張羅生意吧。現在西安滿大街都是權貴，哪能顯出六爺來！再說，既已過去三四天，要出事，也早出了，綁匪的肉票也該送來了；肉票沒來，可見什麼事也沒有。」

「我們覺著不會有事。何老爺總說，朝廷在西安，什麼也不用怕。」

孫小姐便伸腳蹬了他一下，說：「還沒瞅夠？」

「只是忽發奇想吧——」

當初，由太谷到達西安剛住下來，六爺就急忙命桂兒去打聽，看孫小姐到了沒有。桂兒經這一路長途勞頓，動都不想動了，就說孫家一行晚動身，一準還沒到，就是明兒出去打聽，也一準白跑。

「我讓老夫人挑的就是天足！小腳女人，哪能相攜了宦遊天下？」

到了那宅子，還真把邱泰基嚇慌了：六爺不但不在，而且已有幾天未回來了！

「他們早也沒說，臨走才交代我們，交代完抬腳就走了。我們哪能來的及去稟告和*圖*書何老爺？」

想想，倒也真是。

六爺一時更尋不著話了，只盯了瞅人家。

第一天的去處，原定了臨潼的驪山。行到灞橋打尖時，孫兄說：「一人坐一輛車，悶在裡頭一熬就是半天，枯索之極！如此下去，這不是出來受罪呀？」

六爺聽了，這才醒悟過來，忙問：「你我首次見面，就知道我瘦了？」

「今兒是第四天了。」

「六爺出去時，也沒說一聲，要去哪？」

自此以後，觀景訪古退於其次，路途擠在車轎裡說親密話，倒成了主要節目。六爺不只是沉迷其中，在精神上好像終於有了親密的依靠。他幼時失母，總渴望一種親密的依傍。如此親近的孫小姐，不只長他一歲，在氣質上也開朗、有主見，更有似杜老夫人那樣一種迷人的氣韻，所以叫他感到能夠依靠，情願依靠。

跑出來的一個小僕，桂兒認得，是跟孫小姐的，叫海海。但海海裝著不認得他，繃著臉叫桂兒跟他進去。進去，也沒叫見孫小姐，只停在過道說：「你們走得也太慢了！告你們六爺，明兒到碑林見吧，早些去，不用叫我們再等。」

何老爺還是笑著說：「只要邱掌櫃在西安沒仇人，就不會有萬一！」

「我情願。」

桂兒催促道：「兩位老爺快不用謙讓了，也不看這是什麼地界！」

孫兄跟著就說：「我倒不怕，就看賢弟怕不怕。」

「帶的盤纏多不多？」

然而，又過了兩天，還是什麼消息也沒有。邱泰基再也坐不住，連何老爺也覺得不對勁了，不斷催問有消息沒有。

「哪能叫搗鬼！老夫人沒跟你說過呀？男女相親，不先過自家的眼睛哪成！媒人才靠不住呢。」

跟著的僕傭聽得也笑起來：雙方跟來的都是心腹。六爺只帶了桂兒，孫小姐那頭除了小男僕海海，還有一個中年老嬤。

這次出來跟著伺候六爺及何老爺的，除了桂兒，還另有三個中年男僕。何老爺住到櫃上，六爺叫帶兩個男僕過去使喚，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老爺一個也不要。他說住到字號，一切方便，不用人伺候。四個僕人都跟著六爺，但他外出卻只帶了桂兒一個小僕。問為什麼不多跟幾個去，僕人說六爺不讓。

「你也看不起我一心讀書求仕？」

「你們勸不住，跟我們櫃上說一聲呀！還有何老爺呢，何老爺跟來不就是為管束六爺嗎？」

「我們也勸了，勸不住呀！」

孫小姐就瞪了他一眼。

「看不起，我會跟你定親？」

孫小姐慌忙說：「冒頂一個『兄』字，已失敬，哪敢再妄沾一個『尊』字！千萬不敢，千萬不敢，只稱兄即可。」

海海卻說：「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只是怕委屈了兩位老爺！」

等他下轎時，桂兒已慌忙湊過來低聲說：「人家又早到了！」

出遊得如此甜美，六爺哪還願意歸去？

六爺心裡倒是興奮異常：孫小姐也急著想來西安！

「麻煩稟報一聲，能見一見孫小姐底下的人嗎？」

說時，她又輕輕蹬了他一下。

桂兒尋到孫家茶莊，繞到後門，就按約定對門房說：「我是天成元駐西安的夥計，聽說孫小姐要來西安，我們掌櫃叫來打聽一下，小姐哪天能到，討個準訊兒，我們好預備送禮。」

邱泰基忙說：「我和程老幫，在西安真還沒有積怨結仇。」

不過，這也是他們間最親密的舉動了。每住客舍，都是各處一室，不敢逾規。

「你白讀了聖賢書。」

六爺立刻說：「甚好，甚好。」

「你們都比少東家和桂兒年紀大，出門在外，哪能由他們任性！眼下正是亂世，放兩個少年娃出城遊玩，就不怕有個萬一？」

六爺哪想到會是這番陣勢，先就慌了，再近看孫小姐，更感光彩奪目，越發慌張了，不知該說什麼。

「那便稱大兄？」

「老夫人可沒跟我說這麼多。」

哪想，門房上下瞅了瞅桂兒，竟說：「東家二小姐，早已經到了。」

海海也說：「真是，在文廟跟前還是少說吧，小心叫夫子看露和圖書了！」

程老幫慌忙嚷道：「何老爺快不敢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了！等肉票送來，那什麼也來不及了！」

六爺早聽得衝動了，忙說：「我更不怕！」

何老爺只是笑，不再說什麼。

孫家在西安也有幾處字號，其中一間茶莊尤其出名。這間茶莊字號老，莊口大，鋪面排場，後頭也庭院幽深，地界不小。當時西安講究些的客棧不易賃到，孫家就吩咐茶莊，在字號後頭拾掇出一處小院，供小姐臨時居住。所以，孫小姐在行前就跟六爺這邊約好了，到西安後去茶莊聯絡。

門房又上下瞅了他一遍，就進去傳了話。

「由你吧。」

這種普通標車，車轎不夠寬敞，兩人忽然擠坐在裡面，都很不好意思。孫小姐先就叫車把式放下轎簾。

「不是情願？」

「也不怕壞了禮數？」

他剛抬起頭來，就見一位俊雅非常的書生，步態輕盈地迎了過來，大器地作了一個揖，說：「六爺，兄弟在此等你多時了！」

此時的六爺，正離開咸陽，往西安城裡返。要照他的意思，才不想回去呢：正是甜美的時候！但孫小姐怕耽擱太久了，叫人猜疑，主張先回西安住幾天，再出來。六爺也只好同意。

孫小姐一笑，說：「叫你知道了，我哪能細看成？你不是也偷偷相看過我嗎？」

「六爺交代，要出西安城，到鄰近的名勝地界去遊玩。我們說，既出遠門，就都跟著伺候吧？桂兒說，不用你們去，你們去還得多僱車轎，就在店裡守好六爺的行李。我們問，出去遊玩，也得有個地界吧？桂兒說，出遊還有準？遇見入眼順心的地界，就多逛兩天，遇上沒看頭的，就再往別處走吧。桂兒這麼著，那是六爺的意思。我們做下人的，能不聽？」

大家這才正經起來，進了文廟。

孫小姐倒笑了，跟著就瞇眼瞅住他，說：「六爺，我看你有些瘦了。」

「跟車行雇的標車。」

「那就明白了！老夫人也跟你一起搗了鬼？」

「雇的是車馬，還是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