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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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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雨地月地雪地 二

第二十四章 雨地月地雪地

雨地這樣說話,很令孟氏不愛聽。不過,她還是問:「你說的是什麼功法?女輩練的拳術嗎?」
只延遲了一天,孟氏就選在午後,悄然離開了尼姑庵。
那一夜,孟氏只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雙腳。不眠之間,只覺剩下了發脹的雙腿,再尋不到腳的感覺。她也失去了悲痛之感,沒有想哭。就那樣一直瞪眼望著黑暗,感覺著腿部的脹痛。
「也許是,我也不識何為形意拳。」
凌晨不行,就黃昏?想來想去,終於也悟通了:就無所謂凌晨黃昏吧,反正在山門未閉之時,就離開尼庵,往北走動。在天光未暗前,不進康莊就是了。只在陌生地界走動,不會有人將你當鬼看。等到天色朦朧時,不拘是黃昏,還是凌晨,能矇混進康宅就成。
就在這幾陷絕境時,尼庵中一位女傭悄然出現。女傭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過來攙扶了她,一步一步艱難往回走。挨到山谷間,這女傭不得不背了她一程,才回到庵中。
孟氏便默默開始謀劃:如何徒步暗探康莊。
外間世界都知道她已經死了。所以,在天光明亮的時候,她難以現身。但在夜深黑暗之時,康家也早門戶緊閉,無法與六兒聯絡。那就只能在黃昏時候吧?此時天色朦朧,門禁又未閉。
收買不了別人,那就只能依靠自己吧,豈能叫銀錢將她與六兒隔離開?她的性命既在,這兩條腿就能動。沒有車送轎迎,自家還能走路。
雨地說:到秋天就好了,可細見牡丹如何一天天凋落。到來年和*圖*書開春,又可細看它如何慢慢復甦,生芽,出葉,掛蕾,開花。
這叫無須受戒戒自在。
她已經辨認清了,這處尼姑庵就在鳳山之下,離康莊不是太遠。鳳山的龍泉寺,她每年都來一兩次。從這裡往康莊,不過是一路向北,坦途一條。
第一個月走下來,每課加到了八圈。正反各八,為一十六;早晚各十六,每日為三十六圈,近一千三百步。孟氏練下來,倒也未覺怎麼艱難。只是,總繞了一個花壇走,就跟毛驢拉磨似的,在侷促地界,走不到盡頭,乏味之極。自然花壇中間的牡丹,也早看不出名貴,一叢矮木而已。
原來,那簡直是難於上青天的事!她們都掙康家的錢,不便逾規的。更可怕的,是孟氏自己已身無分文來收買別人了。她現在才更明白,自己除了這條性命,什麼都沒有了,以前的月例和私房,首飾細軟,一切值錢不值錢的東西,全留在了陽間。她已無身外之物,拿什麼來收買別人?
孟氏問過雨地,庵中有什麼規矩。庵主說,什麼規矩也沒有,不強求你剃度,不強求你做佛事功課,也不強求你守戒,盡可照你在陽間的習慣度日。因為外間大戒已經劃定,想跳也跳不出去了,陽間紅塵早遠離我們而去,想貼近,已不可得。
但她一定要去見六兒。她一定要在這陰陽兩界之間,打通一條路。
就選在凌晨吧。
「那還有一更簡約的練功法,常人動作,於武功拳術不相關。」
其時,真近黃昏了和*圖*書。庵主雨地也沒有多說什麼,連臉面的表情也是依舊的,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只是吩咐女傭,多燒些熱水,供孟氏燙腳。
「近似外間拳術,只是簡約得多。」
既然去做一件重於性命的事,那一切都不在話下了。
失去了六兒,在這不陰不陽的地界苟延殘喘,哪如真去升天!
「明擺著有數的,不會太久。」
孟氏想了幾日,覺得也只有練出腿腳來,才能見著六兒,就決定聽雨地的,繞了花壇練功。
「諒我也走不出去,才不攔擋?」
其時,鳳山也無多少遊人,尼庵又處靜僻的一道山谷中。走出鳳山的這一段路程,還算順當。未遇什麼人,腳下也還有勁可使。出了鳳山,路更平坦,還是慢下坡。可孟氏就覺著一步比一步沉重起來。再走,更感到連整個身子都越來越沉重,全壓在兩隻腳上,簡直將要壓碎筋骨。
孟氏急於見著六兒,只粗粗做了這樣的謀劃,以為一切都妥貼了。她選了身平常的衣服,還暗暗預備了一點乾糧,就決定立即成行。
孟氏當年初進尼庵時,已經入夏,所以庵中那池牡丹早過了花期,連落紅也未留痕跡。她天天繞了花壇走,只是見其枝葉肥大蓊鬱而已。沒有幾天,也就看膩了。
可夜半動身,又如何能開啟這尼庵的山門?這尼庵在夜間也要門戶緊閉,由女傭上鎖的。
很喘歇了一陣,起來重新上路時,竟不會走路了:兩腳僵硬著,幾乎沒了知覺。老天爺,她這雙金蓮小腳https://m.hetubook.com.com,原來是這樣不中用!
「我早說了,一切由你,從未攔擋的。」
孟氏也只好調頭往回返了,卻依舊一步比一步艱難。沒掙扎多久,她已是一步三搖,三步一歇。天色雖然尚早,卻已覺得尼庵遙遠無比,到天黑時候還能掙扎回去嗎?
「我往庵外遠走,你不再攔擋?」
要練到牡丹花期再來時,才能練到頭?
這一夜,孟氏真是徹夜未眠。以前一切都不需要自己去親手張羅,有事,吩咐一聲就得了,自有人伺候。現在,不但得自己張羅,還失去了任何本錢和名分。這裡的女傭,沒人在將她當老夫人看待。真是陰陽兩重天了。
「這功怎麼練?」
「前院中央的牡丹花壇,繞一周為六六三十六步。你可於早晚繞花壇行走,快走慢走由你自定,以舒緩為好。首次,正繞三圈,再反繞三圈。如此練夠六日,可正反各加一圈。再六日,再加。如此持之以恆,風雨不輟,練到每課正反各走九九八十一圈時,即可到腳健身輕之境,即便雲遊天下,也自如了。」
她如何能說通女傭,為她夜半開門?說要去野外念佛?恐怕說不動的:她依然無有本錢來收買女傭。
原來竟要練這樣長久?
那時,孟氏對罩著自己的大戒,還沒有多少感知。既然無須剃度,也不必更換尼僧的法衣,那今之身與往日何異?只設法給六兒的奶媽捎個訊,也就打通重回陽間的路了。奶媽是她的心腹,她就真是鬼身,奶媽也會見她的。
她也幾乎沒和_圖_書有再想六兒。
她沒有想到,那麼魯莽地跑出庵外,走了不過三里路,就歪倒歇了六七天,才緩過勁來。所以,她開始練功時,也不敢再魯莽了,老實按照雨地的交代,一步不敢多走,當然一步也不願少走。
「既由拳術簡約而來,我可不想沾染。我討厭練拳的男人!」
「你有本事破了大戒,我也不會攔擋的。」
反正是橫下一條心,不見著六兒,就不再回這尼庵!在外間遊蕩,討吃,也不怕。天也熱了,在外間過夜,凍不著的。
那就選在凌晨?康家有早起習慣。尤其是操練形意拳的男人,講究天光未啟時開練,所以大宅的側門早早就能出入了。早起初時,人不免殘留了睡意,迷迷瞪瞪的,警覺不靈。她以一婦人之身出入,不會引起注目吧。而此時,六兒當在酣睡,奶媽崔嫂肯定已經起來了。先見崔嫂,容易說清真相,也嚇不著六兒。
雨地太平靜了,孟氏有些不能相信,所以也沒有說什麼。
咬牙又走了一程,實在走不動了,只好席地歪在路邊。
「由形意拳簡約而來?」
在她看來,一切都不在話下,唯一應該操心的,是選一個恰當的時辰。雨地已經給她點明:
孟氏出身官宦之家,從小纏了這樣一雙高貴的小腳,整日也走不了幾步路。到康家做了老夫人,那更不須走什麼路。平時這樣不多走路,也就不大明白自家不擅走路。現在,冷不丁做此長途跋涉,頭一遭陷進這種困境,除了驚慌又能如何?
如此狼狽,怎麼再往前走!和-圖-書就是調頭返回尼庵,也不知要掙扎多久吧?
直到臨行前夜躺下來,才發現必須於夜半就動身:還有二十多里路要走呢。孟氏從來不曾徒步走過這樣遠的路程,也不知需要多少時辰。反正趕早不趕晚吧,動身晚了,怕凌晨趕不到康莊的。
庵中供給一切衣食用度,要什麼都給,只是不給銀錢。就是庵主雨地,也有許多年沒摸過銀子了。庵中一切用度,都是康家現成送來。雨地已視銀錢為廢物。可孟氏卻吃驚了:康家真是知道銀錢的厲害!
第二天,孟氏更不會走路了。雨地就過來對她說:「想走遠路,須先練習腳腿之力。有一功法,你願不願練?」
但再一想,覺黃昏也不妥。康家是大富之家,對門戶看管極嚴。她在康家十多年,知道康家對黃昏時候的戒備,是一天中最嚴密的:就怕強人在黃昏矇混入宅,潛服至夜間行竊。
明白了自己身處何境,孟氏也冷靜了一些。但她依然義無反顧地給自己的性命定了價:不能見到六兒,不能與六兒重享親情,她就去真死了。她只是為六兒留著這條性命。
雨地這才說了實話:一天不拉,總共得練四百七十四天,才可達九九八十一數。所以,即便牡丹花期再來時,也遠未到頭呢。
但誰能替她送訊呢?庵中除了庵主雨地,再沒有其他尼僧,只有幾位未出家的女僕,都是中年以上的婦人。她們應該容易收買吧?
「這功法也不難,只要早晚各一課,持之以恆,不圖急成,即可練就的。」
「那需要練多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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