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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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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雨地月地雪地 三

第二十四章 雨地月地雪地

「那你是因我而死?」
「怎麼會是因你?」雨地又恬然一笑。「何況我也未死。要說置我死地的,應是康家當政的那個男人。他想再娶一位你這般官宦出身的女子,就叫我死了。不過,我死前還不知你在何處。罷了,那已是俗世紅塵,不值一提了。」
「當然也是真死了。假葬自我始。」
「我雖有緣引渡你,只是道行不深厚。你既已望穿孽海,還望能將功法練到底的。」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那時候,正盛行大戶人家爭邀杜家父女去做客,康家卻一直沒有動靜。年輕的三爺幾次跟老太爺提出:我們也宴請出使過西洋的杜長萱一回,聽聽海外異聞,以廣見識。但康笏南只是不允,說洋人不善,理他做甚!
杜家父女大出風頭是在那年的秋冬,到了臘月年關時候,已經平淡下去了。第二年整整一年,幾乎無人再提起杜家父女。孟氏記得,這年她曾向三爺打聽過:杜長萱是不是已經返京了?三爺說:沒走,還在太谷。三爺似乎不想就此多說什麼,她也就沒再多問。
她人老珠黃,可以棄之如敝履,六爺卻是你的骨肉,也忍心叫他自幼喪母?
蒼天在上,她作過什麼孽呀,叫她陷入這樣一個陰陽假局?
孟氏無論如何是忍耐不下了,只想立馬向世人揭穿康笏南的這個假局。現在,她能與之訴說的第一人,就是庵主雨地和圖書。因為直到此時,她還不知雨地就是五爺的生母朱氏。
孟氏練到深秋時候,似乎也全沉迷在功法中了。她已很少提起她的六兒,只是不斷說到自己的腿腳已經如何有勁。
「那他的原配夫人呢?」
哪料,康笏南一聽此話,就拉下臉來,冷冷說:「康家不娶小納妾,這是祖上留下的規矩,你叫我破?」
雨地只是平靜一笑。
「當年初來,亦跟你無異,懵懂可笑。只是庵主為正經出家尼僧,道行深厚,得她及時引渡,也就漸漸悟道,得入法門。」
事情就那樣過去了。
孟氏現在對雨地的話,已經願意聽取。如果不出意外,她真會按部就班練到功德圓滿吧。
為了叫這個男人私慾美德兩全,居然由他攪亂陰陽兩界?
「不說老夫人的虛榮,只是活生生一個人,忽然給孤身囚於此,你怎麼能容忍?」
「幸事?淪此不陰不陽之境,何幸之有!」
真是好心不討好。誰想破你家祖上規矩,你最明白吧?你成天老著臉評品杜家女子的姿色,就算守了祖上規矩?看看每說到人家的天足吧,簡直要垂涎三尺了:一雙天足,走路也風情萬千?天足也有那樣別緻玲瓏的?
雨地恬然一笑,說:「你沒有細看過我的遺像吧?」
這晚開練不久,就見有外間的差役來送菜送糧。花壇在前院,與山門就隔了一道影壁。庵中www.hetubook.com•com司廚的兩個女傭,在影壁那邊接收米糧菜蔬時,不斷與差役說笑,這本已是常態了。但今日她們在影壁那邊,似乎有些反常,只神秘地議論什麼,沒有一點說笑氣氛。
孟氏從此不再多說,康笏南對杜家女子的評品卻未有收斂。
雨地平靜如水的聽著,聽完,問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誰?」
雨地繼續平靜地說:「我被活葬在此庵中,已有十多年。這期間,正是你在康家做老夫人的年月。」
可現在,這一切都在她面前轟然坍塌:康笏南這樣快就要娶杜家女子!原來她的假葬是為了成全康笏南:既讓他娶到垂涎已久的風流女子,又叫他守了祖制,保住美德!
「誰?」
幸虧練了這五六個月的功,才終於挺住,未大失態。
孟氏見此,也就更以為康笏南要堅守祖制了。後來,雖也聽說康家的天盛川茶莊曾宴請過杜家父女,但康笏南並未公開出席,只是在隔斷的後面窺視了杜筠青的芳容:他畢竟不想越軌。
作為一個女人,孟氏最能體察出康笏南對杜筠青的激賞,內裡包含了什麼意思,但她並沒有生出多少妒意。進康家雖已多年,孟氏一直不以做商家貴婦為榮。這也不儘是孤高自潔,康笏南在老院之內才肯現出的本相,實在令她難生敬意。何況,大戶人家納妾討小,三房五室的,本也很平常。和圖書
孟氏怎麼能沒見過前頭三位老夫人的遺像?但遺像與真人,相差實在是太大了。現在的雨地,聖潔如仙,誰會將她與已故的朱氏聯繫起來?
「我有今天,也是報應嗎?」
「我就是你前頭的那個朱老夫人。」
孟氏聽到了什麼,這樣受刺|激?原來那兩個女傭議論的,正是康笏南要娶杜氏做第五任老夫人!而且,那時滿城都在議論這件事了。
自來到這處尼庵,漸漸明白了自己假死的含義,除了牽掛她的六兒,孟氏已經決意拋棄俗世。至於杜家女子,真已淡忘了。
孟氏心境本來已趨平淡,反常就反常吧,俗世情形真與己不很相關了。除了六兒,就是天塌地陷也由它吧。她只是專心練自己的功。
不過,她畢竟凡心未泯,儘管不大理會影壁那邊,還是依稀能覺察到差役走後,兩女傭不趕緊搬運糧菜,卻一直站在山門口繼續那神秘的議論。孟氏就不免留意細聽了聽。這一聽,可不得了,孟氏幾乎把持不住自己,要大叫幾聲,癱坐在地——
「等你練到九九八十一數,就明白了。」
你果真不願破祖上規矩,那當然好。
孟氏再次被震驚了:「你是五爺的生母?」
孟氏冷笑了一聲。
那天,孟氏已經在練三十之數,也就是每課正反各走三十圈,全天總共要走一百二十圈,四千三百二十步。小腳婦人步幅小吧,這四千多步和*圖*書也走出四里多路了。如此之量,孟氏仍未覺出辛苦,反而很有些成就感,也有了娛樂趣味。所以,近來她的晚課也提早了許多,太陽剛落,天光還大亮著,就開練了。
「你正在練的繞壇功法,就是法師當年渡我之法。當年,我也似你,最難割斷的就是與五兒的母子情了。可法師無一語阻攔,只是說重返康家,先須有腳有腿,你的腿腳殘廢已久,何以能至?等我練到九九八十一數,有腿有腳了,卻已經將一切悟透,再不想重入俗世孽海。」
「我才不信!你悟透了什麼?」
這位年輕美貌的杜家女子,隨父回晉之初,以京味糅了洋味的別一番風韻,引起不小轟動,太谷大戶爭相宴請,孟氏當然是知道的。康笏南在老院之內談論杜筠青,即便是當了孟氏的面,也無什麼顧忌。康笏南的議論,兩個字可概括:激賞。
到光緒十三年春天,孟氏重病不起之時,雖也偶然想到過那位杜家女子,卻也未疑心過什麼。她是疑心過自己病得太突兀,卻沒有疑心過康笏南。
「她是真死,做老夫人也最短,只六七年吧。康笏南對她思念也最甚。他當年選中我,似將我當做那女人的替身。我哪是?紅塵中事,太可笑。」
「你未作孽,何來報應?倒是得以脫離孽海,應為幸事的。」
當時她衝動異常,跑進去就拉住雨地,語無倫次地說出了自己的和-圖-書驚天發現。
「這尼僧今何在?」
繞著花壇,如此枯索地行走,乏味中作千思百想,總會將這層道理悟透吧。特別是練到秋涼時候,眼看著萬物一天天走向凋零,即便如花王牡丹,也不能例外,一樣敗落了:睹物思己,還不想看破俗世嗎?
雨地為叫孟氏功德圓滿,也不斷對她說:現在腿腳只不過生出一些浮勁而已。浮勁無根基,只要鬆怠幾日,功力就會離身的,幾個月的辛苦算白費了。只有練到九九八十一數,根基篤定,深入筋骨,那腿腳功夫才會為你長久役使,受用不盡。
「道行再深,我也不信!別的不說,當初你能不掛念五爺?」
孟氏卻忍不住追問:「你前頭的老夫人,即三爺、四爺的生母,也是如你我這樣死去?」
「法師已移往外地修行,嫌太谷市塵太重了。」
雨地叫孟氏練習這種功課,原本是想淡其俗念,不要去做虛妄的掙扎。康家那個老東西所設的這個陰陽假局,周密之至。你妄去衝撞,不但徒勞,還要再取其辱,叫俗世故人真將你當鬼魂驅趕,何必呢?俗世既已負你、棄你,你還要上趕著回去做甚?
所以,孟氏曾真心勸康笏南:這麼喜歡那位杜家女子,何不託個體面人物,做一試探,看願不願給老太爺做小?那女子不過小寡婦一個,其父也不是什麼正經京官,她高貴不到哪吧?
孟氏那時已不再能聽進雨地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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