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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地說，本庵戒律不苛嚴，守戒不守戒，全在個人心。你我修行，本已同俗世無涉了，處於不陰不陽間。大戒既如此劃定，小戒也就無須太拘泥。

「自盡了？」

「去過，是和雨地一起去的。」

「那我就到佛堂祭拜一下吧。」

「一切在你。我及早將心中所藏所悟，悉數傾倒了出來，其實也是為我。我怕像雨地似的，心中藏了太多太重的東西，密存不洩，終於將自己壓死了。」

杜筠青便給自己起了一法號：雪地。

「我初到尼庵時，也是你這樣。」

月地竟說：也由自己選。雨地曾交代，當年引渡她的尼僧，即是叫她自選法號，以牢記修行本意：自悟自救。

「你真是妄為康家老夫人十多年！康家不許納妾，說那是祖制，不能違。大戶人家ｈttｐs://ｍ.heｔu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m納妾本來是平常事，他們為什麼要死守了這一祖制不棄？只為敬畏祖上？」

「我哪也不會去，哪也不想去。」

「我看不過是為圖虛名吧！我剛回太谷，未進康家前，滿耳聽見的都是康笏南的美德！」

「雨地葬於何處？我想去祭奠一下她。」

「原來是這樣——你我不能生利，說廢就廢了——」

「從外表看，是這樣。但她的死，還是叫我明白了：她的心底裡，並不像平日露出的神態那樣沉靜淡泊，她也深藏了太重的牽掛！她雖然早就毅然剃度了，可終究也未能真出家。」

「雨地極少跟我說她自己。她把一切都藏起來了。可我敢說，她被老東西廢棄，決不是因她有什麼過錯！我有什麼過錯，和圖書你又有什麼過錯？你我不是也步了雨地後塵？」

這話叫杜筠青聽得陰森，驚悸，不寒而慄！

「雨地死得很突然，也很平靜。頭天還沒有一點異常，第二天大早就沒有醒來。」

「我也不知她葬於何處。」

「你不是說她早斷了俗念，修行得心靜如水，聖潔如仙嗎？怎麼竟會如此？」

「只是去看自己的墓吧。」

「死了？按你說的，她年紀也不算很大吧？」

「我沒有怪怨雨地的意思，只是不明白，那個人，那個老東西，他為什麼要設這種陰陽假局？憑其財勢，或妻妾成群，或尋個借口休了你我，那還不是由他嗎，誰會說三道四？」

杜筠青感到自己心已死，下了決心真要出家。她見月地還蓄著髮，就問：「女人出家亦可蓄髮？m.hetubook.com.com」

「去祭奠誰？」

月地還是說：「但你比我強。」

「我可不想去。既已脫離康家，康家的墓地我也不想沾它！」

「前年，五娘在天津遇害，五爺失瘋不歸的消息傳到尼庵後不久，雨地就死了。」

「你沒纏足，有自己的腿腳，想去哪，抬腳就去了。哪像我，受了多大的罪——」

「看它如何排場？」

那法名呢，總該有庵主賜給吧？

「你真是妄為商家婦了！他們圖的才不是虛名呢，那是由白花花的銀子堆成的實利！商家的一份美譽，也是一份能長久生利的股金，他們豈肯丟棄？康家這一份不納妾的美德，若在康笏南手裡忽然廢了，他本人也落不下多大惡名的，大戶人家都如此。但在商界傳開，那就會被視為康家敗落之兆！做金融和*圖*書生意，一有敗落之兆，誰還敢再理你？」

杜筠青到尼庵一個多月後，神志也漸漸復原。月地就將自己的身分與來尼庵後的一切經歷，全坦然說了出來。

「你也來點撥我？」

「她因為什麼被廢？」

杜筠青聽了，驚駭得不知該說什麼。半天才說：「六爺的情形，還算好——」

「那她的後事是誰張羅的？」

「不是，我看決不是。她的遺容就像平靜地睡著了，與生前無異。服毒自盡的，死相很可怕。」

「你是說我？」

月地說：「死了，真死了。」

「強什麼？」

「世間無人能見到自己死後的墳墓，我們有此幸運，為什麼不去看看？」

「你忘了嗎，雨地及你我都是已『死』的鬼身了。我們早都隆重下葬了，堂皇的墳墓已成舊物，還怎麼再葬？又會有誰來葬你？」和*圖*書

「那時你正大出風頭呢。他一回老院，就說捧你的話！可一說娶你，他竟大怒了。我那時真不知他何以會如此。直到『死』後，來到這尼庵修行，才算參悟明白。中間，也受了雨地的點撥。」

但月地打斷她，說：「別提六兒，別提。」

「這其中奧秘，我一直也懵懂不明。直到『臨終』前，我還勸過康笏南，既然喜歡杜家女子，何不娶過來？」

「你也不知？」

「康家吧，能是誰！只派來兩個下人，乘夜間把人抬走了，一切都無聲無息。我想去送送，沒人敢答應。」

「其實，你不妨就到她那座堂皇的空墓前祭奠。順便，你也看看自己的新墳！康家墓地，離這裡也不很遠。」

杜筠青只好問：「那雨地呢？」

「你去過？」

「閉目收氣，就無疾而終了？」

杜筠青已不想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