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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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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奇恥大辱 二

第二十五章 奇恥大辱

想到杜老夫人,三爺立刻就打發人去叫女傭杜牧。杜牧一直貼身伺候老夫人,老夫人生前如何與公理會交往,她應該知詳的。
三爺實話對她說了,只是想問問老夫人跟洋教士交往的情形,但決不是追究什麼,倒是想借重老夫人的舊情,去與公理會交涉些事務。
「在祁太平,正因為我們商家不高看它,才難以廣傳其教。公理會來太谷快二十年了,入教的才有幾人?叫我看,文阿德這次揪住孟家不放,實在是有深意的。」
被文阿德派到康家來致哀的,不是別人,正是去年從被圍困的福音堂逃脫出去的孔祥熙。他逃出來後,輾轉到天津,投奔了主持華北公理會的文阿德。這次隨文阿德榮返太谷,自然是別一番氣象了。
「商家與洋教,也是神俗兩家,各有各的營生,常理就該敬而遠之的。就是對本土自家的神佛道,我們又如何巴結過?」
三爺聽老夏這樣一說,還是很生氣:入鄉隨俗,這是常理。洋教士來太谷,豈能不顧我們的大禮?守喪之身,連朝廷都可以不伺候,准許辭官歸鄉,洋大人比朝廷還大?
「我也有此意。文阿德使出的這幾手狠招,分明都是朝著太谷商家來的。頭一招賠款,大頭還不是我們出?霸佔孟家花園不用說了,直接拿商家開刀。叫鄉紳名流披麻戴孝,更是重辱商家!太谷的鄉紳名流,除了我們,還有誰!人家既如此先叫板,我們只是不理會,怕文阿德更要惱怒。」
第三招,更損了:提出要給遇害的洋教士和本地教民,重新舉行隆重的葬禮;屆時,上到知縣老爺,下到各村派出的鄉民,中間自然也少不了富商名流,都得披麻戴孝去送葬。這更是要全縣受辱,重辱商界!洋人葬禮中,難道也有披麻戴孝的習俗?
「太谷商界巨頭多呢,我有何功德威望,來擔當如此重任?老兄別取笑我了。」
三爺慌忙說:「我去,我去!大熱天,哪能叫父親大人去?」
杜筠青去世後,杜牧雖然還留在老院,但也只是做些粗活,到不了老太爺跟前了。所以,聽說是三爺叫,老亭也就放她出來。
「你怕丟人,我去。」
「早先也記不清了,和圖書自我伺候老夫人以來,上門巴結的,也就這位萊豪德婆姨。老夫人不愛搭理,她為甚還常來巴結?因為老夫人開通,心善,有求必應。去年拳亂初起時,萊豪德婆姨慌慌張張跑來,向老夫人求助。老夫人說:我也不會武功,哪能擋得住練拳的?洋婆姨說:康家在太谷名聲大,出面一張羅,誰不怕?老夫人說:既如此,那我暫入你們的洋教,給你們當幾天幌子使。」
另議的結果,是在辛丑十二款條約之外,山西額外再賠款二百五十萬兩銀子;這筆額外賠款還必須在德法撤兵之日付清!為急籌這筆罷兵賠款,僅全省票商就被課派了五十萬兩銀子。當時因怕戰事入晉,殃及祖產祖業,各家已忍辱破財。康家天成元是票業大號,出血豈能少?
「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夫人答應入教後,萊豪德婆姨也沒再來。不幾天,城裡的福音堂就給圍死了。」
三爺就打發了管家老夏,去縣衙告假。不料,縣衙竟不准允。說洋人習俗不同,無三年守喪之制。還說,這次來的總辦大人,就是十多年前最初來太谷傳教的文阿德。他對太谷大戶望族很熟悉的,康家不露面,哪能交代得了?
然而沒過幾天,就傳出文阿德查辦教案使出的幾手狠招,似乎招招都是朝著商界來的。
與洋人議和期間,德法聯軍一直圍攻山西,所以議和案中當然要額外敲山西一槓。德法給山西撫台岑春宣的說辭是:山西教案太多,和局須另議,否則不罷兵。岑春宣怕晉省失守,不好向朝廷交代,也只好答應另議。
倘若杜老夫人在世,那該有多大迴旋天地!
「那這次提出入洋教,真是為了救他們?」
「三爺,我有個主意,只是不便說出。」
曹培德也是一臉愁雲。他說,剛從孟家回來不久,孟家請他去商量對策,商量了半天,實在也無良策可謀。
「三爺,他只要待之以禮,你就可對他陳說利害:你們得理得勢了,就如此欺負商家,對以後在太谷傳教何益?洋教不是尊崇寬恕嗎?當此驚天大變,貴教若能以寬恕賜世,一定會深得太谷官民敬仰,商界更會帶頭擁護貴教。https://m.hetubook.com.com然後再相機說出我們的價碼:不佔孟家花園,不令各界披麻戴孝,太谷商界願再加賠款!」
「不用多說,我就告你一聲,六月初八,我去。」
三爺說完,忙退了出來。他這才冷靜細想:自己又犯了魯莽、外露的毛病吧?也許四弟說得對,這年頭朝廷都不怕丟人,我們還能講究什麼!
「可不呢,老夫人太心善。」
三爺也就不再多打聽,只問:「曹家誰去了?」
但三爺還是說:「你們先不要著急,等我出去打聽打聽再說。尤其曹家,看他派誰出面,咱們再拿主意。」
杜牧慌忙跑來,因猜不出為何叫她,所以有些緊張。
「為何沒入成?」
「為何不敢?」
「老夫人以前提過入教沒有?」
三爺聽了,覺得值得一試,便說:「為太谷商界,在下願負此命!」
六月初八,正是大伏天,知縣梁大老爺備了官場儀仗,帶領近百人的隨員、鄉紳,出城五里,到烏馬河邊迎接洋教士文阿德。四爺回來說,穿官服的老爺們,真沒有給熱死,補服都濕透了。
曹培德說:「文阿德那頭說了,不獻花園,就緝拿孟家子弟。你也知道吧,當家的孟儒珍那是個格外溺愛子孫的人,他一聽這話就怕了。」
回想去年拳亂方起時,老夫人曾特意跑來,吩咐三爺趕緊出面聯絡各界,防備拳亂鬧大。還說他有將才,正可趁此一顯作為。老夫人還說過一句令他永生難忘的話:全康家就數三爺你辛苦。
還沒等三爺出去打聽,老太爺就傳喚他了。進了老院,老太爺劈頭就說:「你們都不願去,那六月初八我去。」
三爺聽到這個消息,又一次失去了冷靜。他飛身策馬,奔往北荔村,去見曹培德了。
「我們不是不願去——」
曹家是太谷首戶,不好推脫吧。但曹培德肯出面,還是出乎三爺的預料:自己還是城府不深?
曹培德忙問:「他有什麼深意?」
「到如此緊要關頭了,還顧忌什麼?說吧!」
杜牧說:「後來沒入成。」
誰已把這事告給老太爺了?一想,就知道是老夏。老夏最忠心的,當然還是老太爺。
他就對四爺、老夏說www.hetubook•com.com:「六月初八,我替老太爺去應差。」但四爺還是堅持他去:「我擔著料理家政的名兒,我去也能交代得了,三哥就不用操心這事了。」
省上的撫台、藩台,還有洋務局,按說也應該去奔走疏通,求上頭官府出面擋一擋。但三爺和曹培德商量半天,還是作罷了:求也是白求。
老夏忙勸說:「我看縣衙的老爺們也是不得已了,很怕大戶都託故不出,場面太冷清。戰禍才息,不敢得罪洋人。」
三爺就露出一臉怒色,說:「偌大一個花園,也不是什麼物件,你不給他,他能搶去?」
拳民殺洋人教士是太過分,可因這點罪過,興師討伐在先,索賠巨款在後,還沒有扯平?何況官府早將拳民中的兇手,追拿斬殺,抵命的拳民比被害的洋教士,不知多了多少倍!太谷被害的教士教民,已由省洋務局出面,隆重安葬。賠也賠了,罰也罰了,命也抵了,禮也到了,今來辦教案者,不知還要如何,竟給如此禮遇,官府真叫洋人嚇軟了。
第二招就對準了富商大戶,逼迫城裡孟家「獻出」孟家花園,給死難教士做墓地!城裡孟家也是太谷數得上的富商望族,發家甚早,其祖上建在東門外田後宮的孟家花園,那一直是太谷頭一份精緻秀美的私家園林。這花園不僅亭榭山石講究,佔地也甚廣。公理會居然要掠去做墓地,這不是要辱沒太谷以商立家的富戶嗎?文阿德敢提出此種蠻橫要求,唯一的借口就是在去年鬧拳亂時,孟家有子弟交結拳民,縱容作亂。去年那樣的拳亂,豈是孟家子弟所能左右!其實,洋教不過是想罷佔這頭一份秀美園林罷了。
不過這次來訪,康笏南並沒有見他。三爺見他時,也甚冷淡。本來不過是給洋教士跑腿,居然還想將杜老夫人與洋教扯到一起,三爺哪會給他好臉看?那時的孔祥熙,畢竟只是一個無名的本地小子,不是仗了洋教,三爺大概不會見他。
「除了這個萊豪德夫人,還跟誰有交往?」
「公理會來太谷這一二十年,我們商界並沒有得罪過他們。」
「三爺說得有道理!既如此,我們商界何不先給足他面子,或許還能救救孟家和*圖*書吧?」
「那位張天師,我領教過。那次提刀追進我們天成元,要殺公理會的魏路易,叫我給攔下了。這個張天師,看著氣勢嚇人,其實也不是什麼拳首,一個瘋癲貨而已。交結這麼一位瘋天師,有多大罪惡,就得賠一座花園?照這麼種賠法,全太谷都『獻』出來也不夠賠的!」
回到康莊,三爺靜心思想,深感要想不辱此命,只憑一腔怨氣不成,恐怕得使些手段才好。但身邊找不到一個足智多謀的人。邱掌櫃遠在西安,須刮目相看的何老爺也在西安,京號戴老幫更遠走上海。只好再去見茶莊的林大掌櫃?
頭一招還是洋人慣使的索要賠款,要太谷專門賠公理會二萬五千兩銀子。這筆賠款又在朝廷賠款和全省額外賠款之外!洋人算是嘗到賠款的甜頭了,從上到下,從軍界到教會,都是銀子當頭,層層加碼。
「趁此次朝廷都服了軟,先給太谷商家一個下馬威,以利他們以後傳教。在太谷敢如此欺負孟家,以後誰還敢再低看他們?」
「起根兒上就看不上眼,哪還願入他們的洋教!萊豪德婆姨為甚常來巴結,還不是想拉攏老夫人入教?老夫人從來就不搭她這茬兒。」
爭了爭,四爺依然堅持,三爺也就不爭了。
人們盛傳,給文阿德跑腿的那個本地小子孔祥熙,在其中沒少出主意。
「疏通文阿德的重任,我看非三爺莫屬。」
三爺又問了些情形,還就數這件事有份量。有了這件事壓底兒,三爺也就沒去見茶莊的林大掌櫃。
「文阿德不過一個洋和尚,知縣老爺何也如此懦弱?」
四爺也只說了天氣熱,至於場面如何,縣衙的官老爺們巴結得過分不過分,陪著的士紳名流冷場沒有,都沒有提起。
接到縣衙傳令,三爺和四爺商量後,決定不告知老太爺。老太爺年紀大了,又喪婦不久,容易藉故推托。四爺的意思,就由他代老太爺去應差,康家無人出面,怕也交代不了官府。但三爺主張誰也不出面,因為有現成的理由:老太爺年邁了,貴體欠佳,出不去;我們子一輩正有母喪在身,本來就忌出行。身披重孝去迎接洋人,豈不是大不恭!
「曹培德去了?」
「那就拱手獻出?」hetubook.com.com
四爺說:「曹培德去了。」
「他們沒敢叫老夫人入教。」
「誰給你講這種理?人家現在是爺,成心想霸佔那座花園,借口還愁找?」
文阿德到太谷不久,居然派了一個人來,向杜老夫人的不幸病故,致以遲到的哀悼。十多年前,文阿德初來太谷開闢公理會新的傳教點,就結識了杜長萱及其女兒杜筠青。杜筠青年輕、高貴的音容笑貌猶在,人竟作古?
「不過,也就曹家。其他大戶也跟我們似的,只派了個應差的人頭,正經當家的沒出來幾個。」
三爺吃了一驚,忙問:「老夫人入過公理會?我怎麼沒聽說?」
四爺也說:「我們也不便太難為官府。我就去應一趟差,你們都無須出面的。這年頭,連朝廷都忍讓洋人,我們也不能很講究老禮了。」
「但我們也冷冷的,對人家視而不見。」
可杜牧還是說:「叫我看,老夫人對洋教士起根兒上就看不上眼!那麼多年,一次都沒去過他們的福音堂,倒是他們的萊豪德夫人常來巴結老夫人。她每次來巴結,老夫人都是說些不鹹不淡的話,不愛搭理。」
「聽孟儒珍說,只是去看熱鬧,並未出什麼風頭。孟家子弟還交結了一位直隸來的張天師,曾在他家花園請這位天師練功降神,也是圖一時熱鬧而已。」
「我去。」
「朝廷已寫了降書,一個小小縣令,叫他如何有威嚴?和約十二款,那還不是朝廷畫了押的降書!再說,岑撫台也是想急於了結教案,對洋教會一味忍讓,文阿德當然要得寸進尺。」
「三爺,這不是戲言。貴府的先老夫人杜氏,與公理會的教士有私交;你們的天成元也一向替他們收匯;尤其在去年拳亂中,三爺挺身而出,救過他們的魏路易。有這幾條,三爺去見文阿德,他會不給你些面子?」
「這樣欺負孟家,也是給我們商家顏色看吧?」
「前幾天,文阿德也曾派了個姓孔的小教徒來康莊,給先老夫人致哀。就憑給我們康家的這點面子,哪能救了太谷商界?」
「孟家當然不想獻出,可官府不給做主,他家哪能扛得住?」
「去年拳亂時,也沒聽說孟家子弟出來怎麼興風作浪呀?圍攻福音堂,有他家子弟在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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