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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北溟一聽康笏南這樣說，不敢再多勸：老太爺分明不主張躲避。於是說：「要躲，我也早走了。躲了和尚，躲不了廟，天成元反正得出人。」

孫北溟說：「吳大掌櫃原先倒說過，要跟少東家一搭走。可近來聽說，曹培德還常進城來走動。」

送走孫大掌櫃，三爺就想一件事：曹培德不走，卻將吳大掌櫃放走，用意為何？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此次大辱既無法逃避，那就先保全字號，東家出面頂屎盆子？

四爺說：「三哥，不敢意氣用事。到時，還是我去吧。你也該到外地巡視生意，眼不見為淨。」

三爺還是問：「為何？」

三爺留心到城裡做了打聽：果不其然，大字號的領東掌櫃，凡沒走的，都在悄然做躲避的準備。他就趕緊先去了天盛川茶莊，吩咐林大掌櫃出去躲一躲。林大掌櫃說，他也正好要往湖北茶場去，那就早動身了。

這不是逼人去做義和拳嗎？

「大掌櫃這麼大年紀了，為字號名譽，還得受如此苦痛！沒有傷著筋骨吧？」

辛丑年六月二十五，即西洋公歷一九〇一年八月九日，在西幫重鎮太谷縣，破天荒舉行了一次西洋式的公葬公祭。但上至知縣，下到普通鄉民，最多的是商界名流，卻被強迫披戴了中國家葬中最重的孝服，參祭送葬！

四爺說：「我有個主意，不知可行不行？」

「你這是不叫和*圖*書我走？」

三爺問：「不拘誰都行？」

孫大掌櫃說：「四爺不是說了嗎？到時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臉前再遮一塊哭喪布，誰能看出是誰來！」

孫大掌櫃說：「可不是呢！」

四爺說：「一人出面，哪能交代得了官府？我以東家出面，字號不拘誰再出個人，也就對付過去了。」

孫北溟說：「三爺能這樣說，老夫更感慚愧了。字號的事，三爺就不用多操心了，我們想辦法吧。」

孫北溟沒有走，只是在佈告出來後，去了一趟康莊。

三爺說：「大掌櫃臉面，就是天成元臉面！到時還是託病躲一躲吧。」

三爺說：「我出面，既是財東，又可代替字號，一身二任。」

三爺就問：「大掌櫃有什麼好辦法？」

後來打聽清了：在汾陽教案中遇難的公理會教士教徒十七人，也要葬到太谷的孟家花園，而且還是和太谷的洋鬼一道發喪、下葬！太谷也沒欠了汾陽洋教什麼，為何竟把死人都埋過來？唯一的理由，就是文阿德在汾陽也傳過教。

「四弟，你這辦法成！」

後來傳說，太谷首戶的當家人曹培德，這天也是挑了一位體貌相仿的家僕，披掛了重孝，赴孟家花園冒名頂替的。但曹家披麻戴孝給洋鬼送葬的恥辱，也依然流傳了下來。

孫大掌櫃說：「城裡知道我孫某是出不了門了。可到時字號還得hｔtps://ｍ•ｈeｔuｂｏok•cｏｍ•coｍ出人吧？」

三爺就說了老四想出來的辦法。

孫大掌櫃聽了就說：「四爺這法子甚好！早說出來，也省得我這樣折騰了。」

三爺說：「此法雖為四爺謀出，還是大掌櫃才看出妙處！」

三爺聽後也笑了，說：「還是大掌櫃足智多謀！見大掌櫃不肯外出躲避，四爺都著急了，已經為你謀了一個冒名頂替的辦法。哪想大掌櫃倒先演了苦肉計！」

民國年間孔祥熙發達後，忽然又要脫洋入儒，曾親往曲阜續寫「孔子世家譜」。但他並未念及孔孟聖學的一脈相承，想過要退還孟子之後的這處孟家花園。可見，孔孟之於孔祥熙，也常常只是一件飾物罷了。當然，這是閒話。

「四弟，露不了餡兒吧？」

自去年冬天他與孫大掌櫃發生不快以來，這算是兩人最融洽的一次小聚了。雖大辱臨頭，兩人還是小酌得頗為盡興。

康笏南笑笑說：「想避暑，你去，我留下給洋鬼送葬。」

孫大掌櫃忙問：「怎麼冒名頂替？」

孫北溟說：「三爺正當年呢，不能去受這種羞辱。我老邁了，老臉也厚了，三爺不用多操心。」

三爺真沒有想到，老四竟也會謀出這樣的辦法！洋教欺負人如此決絕，真叫好人也學壞，把啞巴都逼得說話了！

這不是明擺著嗎，太谷各界還得給汾陽的洋鬼們披麻戴孝www.hetubook.com.com！

三爺聽說後，趕緊跑到城裡。見了孫大掌櫃，他卻朝自己笑呢。三爺這才明白了，大掌櫃是在演苦肉計。忙說：

跟著就傳來消息：公理會已經雇了民夫，開始在孟家花園挖墓築墳，而且要挖三十多座！

三爺也不好再問，不過心裡倒是放心了一些。

「什麼主意？」

孫大掌櫃忙說：「三爺巴結老夫做甚？」

一股怒氣衝上來，三爺要飛馬去見車二師傅。四爺聞訊，跑來攔住了他。

三爺說：「字號去頂了這個屎盆子，在外埠碼頭還能立身嗎？字號不能出人！」

福音堂教案中，遇難的洋教士不過六人，連上八名一道遇難的本太谷教徒，也只十四人。多餘的那些墓坑，要埋葬誰？

聽到這消息，太谷各界對文阿德更是恨得牙根都癢了！

孫北溟笑了，低聲說：「老太爺不許我走。」

三爺說：「如此重辱，怎麼可能眼不見為淨！四弟你去給洋鬼戴孝，就不是辱沒康門了？」

「叫下人頂替，也是擔著天成元的名譽。」

商界的一切努力，果然是白辛苦了一場。六月十七，縣衙發了佈告，文阿德提出的那幾款，款款都白紙黑字爬在上頭了：賠款兩萬五，霸佔孟家花園，全縣重孝公葬。末了還有一款：省洋務局奉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山西巡撫岑大人諭令，凡有抗阻查辦教案者，嚴懲不貸。

三爺再到天成元勸和*圖*書孫大掌櫃時，孫北溟只是笑笑說：「三爺放心，到時我自有辦法，反正躲過披麻戴孝就是了。」

此佈告發佈前後，孔慶豐、吳大掌櫃以及另幾家大字號的領東掌櫃，也果然悄然離開了太谷。

「大膳房有個老廚子，不是長得很像孫大掌櫃嗎？到時候，就叫他披了孝袍去頂替孫大掌櫃，不就得了？」

商家名流中，像康家那樣搗了鬼的雖然不少，但受辱的羞恥豈可洗刷得了！

孫大掌櫃哈哈一笑，坐了起來，說：「四爺，我要真從轎裡滑下來，豈不弄假成真了？我們只是瞅了一個周圍沒人的機會，虛張聲勢鬧騰起來，然後一路叫嚷得令市間知道就是了。我連轎也沒有下，哪能傷著身子？」

三爺本來決定了，為了保全自家字號的名聲，到時就出面披麻戴孝一回。這已經忍讓了一萬步，竟然還不行？還要給汾陽的洋鬼當一回哭喪的子孫？

三爺說：「唉，既如此，那還是由我去頂槓吧。」

「沒那意思，只是我這張老臉也不金貴了。」

孫北溟說：「那老太爺跟我一搭出去尋個涼快地界，避幾天暑？」

見到康笏南，他提了孔慶豐幾位大掌櫃外出避辱的事。康笏南便說：「大掌櫃你也該出去躲躲吧？」

不料沒幾天，天成元就傳來消息，說孫大掌櫃外出途中，忽然從轎裡滑落下來，現已臥床不起。

四爺說：「不必爭，還是我去。三哥宜趕緊外出。m.hetｕbｏoｋ.ｃｏｍ•ｃom」

三爺就說：「那孫大掌櫃你也出去躲躲吧，字號聲譽不能玷污。」

孫北溟說：「三爺就不用操心了。」

孫大掌櫃說：「四爺之法倒叫人開了竅。也不必東家府上派人，更無須像誰不像誰，到時不拘誰吧，字號派個伙友去應差就是了。」

「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誰能看清誰？」

孟家花園也從此成為美國公理會的一塊飛地。孔祥熙因協助文阿德有功，太谷教案了結不久，即隨文阿德去美國歐伯林大學留學去了。六年後，孔祥熙學成歸來，就是在這處孟家花園開始創辦西洋式的銘賢學校。所謂銘賢者，並不是銘記孔孟聖賢，而是銘記埋葬在此處的美國公理會洋教士。

三爺便說：「到時託病回家住兩天，也成。字號不用再出人，我去頂槓。」

三爺的確是用了心思讓孫北溟高興，於是兩人商定，到公葬那天，就由四爺帶一位字號伙友，去孟家花園應差。

三爺說：「那就託付給孫大掌櫃了。」

三爺說：「那再找個像二掌櫃的下人去頂替？」

四爺說：「朝廷都受了重辱，我們豈能逃脫？祖訓不與官家爭鋒，此時也不能忘的。」

三爺說：「還是大掌櫃這辦法省事。」

從老太爺那裡出來，三爺留他吃飯。席間，三爺聽說曹家賬莊的吳大掌櫃竟也躲走了，就問：「曹培德呢？他走沒走？」

「我們不會將偷梁換柱的故事，偷偷散佈到外埠碼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