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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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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返京補天 一

第二十六章 返京補天

徐老爺驚問:「竟有如此意外?」
「受辱也是替朝廷受,丟人也是丟朝廷的人!」
「上炕躺著?」
孫北溟這才定過神來,匆匆脫鞋上炕躺下來。
「別家想不開,你也想不開?」
接戶部來文稱:和局已定,列強撤兵,聖駕迴鑾在即,而京師市面蕭條異常。市面流通,全視票號、爐房以資周轉。珠寶市爐房二十六家,去年五月被火,現將修蓋完竣。在京西幫號商自去夏悉數輟業回籍,至今未有返京者。山西撫臣應速飭該號商盡快到京復業,以便利官民云云。今特飭祁太平等各知縣,速咨會眾號商,令其及早到京復業,重興市面,迎聖駕迴鑾——
「老東台真是成了精了,怎麼猜得這樣準?」
「別家也許如此。尤其人家祁幫、平幫,在京津外埠受了虧累,在自家老窩可沒受教案拖累。我們比人家額外賠了銀子、獻了花園不說,還披麻戴孝受重辱!即便回到京師,誰還看得起我們?」
孫北溟吃了一驚:縣太爺官雖不大,卻是從不進商號的,怕有失朝廷體統;徐老爺微服而來是為了什麼?他只顧吃驚,就忘了裝病。
孫北溟平淡地說:「敝號劫數未盡,倒霉受辱接連不斷,哪來什麼佳期?」
「孫掌櫃,本老爺才接到撫台岑大人的公文:說洋軍即將撤出京師,去年過了火的珠寶市爐房,也快修蓋完畢。京師商界正翹首等待貴號這等大票莊,返京復業,以便銀錢流通。戶部已有急帖發到撫台岑大人處,催西幫票商盡早和-圖-書返京,重振市面,迎聖駕迴鑾——」
孫北溟就朝底下的伙友喝道:「還不快給徐大老爺看座!」其實,一位伙友早搬動座椅恭候了。
「那就甘心受辱?」
「畢竟年紀大了。為了號事,竟如此傷筋動骨,實在想告老回鄉了。」
徐大老爺坐了下來,說:「孫掌櫃,無大礙吧?」
徐老爺一聽頭就更大了:看來真是把商界得罪到底了。躲的躲,病的病,商界唱的這齣戲,分明是朝縣衙來的。難道這幾位大掌櫃早已掐算到了:官府遲早得來請他們返京?
「那你跟老三商量去,我不管外間商事了,家政也不管了。我能替他們管到什麼時候?不管了,都不管了。」
徐老爺這才聽出些刀鋒來,忙說:「孫掌櫃,西幫所受損失,戶部及撫台岑大人哪能不知?然西幫財力更為天下共知!這次劫難雖大,西幫渡此難關當不在話下的。」
「此議詳情,還望徐老爺能聽志誠信等大號陳說。我們天成元日後設不設京號,實在沒有議定。」
「快熬出頭?官府令我們返京復業了?」
哪想,衙役送帖回來報道:志誠信的孔大掌櫃,已去西安坐鎮生意;礪金德的吳大掌櫃,則往山東巡視字號;惟有天成元的孫大掌櫃在,卻臥病炕榻多日了。
「孫掌櫃,本老爺也是奉上頭意旨,勸說你們返京開業。你們的難處,本官也會如實向上稟報的。」
不管怎樣吧,徐老爺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往前走,頭一步惟有向商界服軟。https://m.hetubook.com.com他換了身便服,又叫衙役給雇了乘民用小轎,就悄然往天成元票莊去了。
怎麼能不管!這次京津兩號的大窟窿,得東家掏大額銀子填補,你老太爺不管,誰能管得了?但任孫北溟怎麼說,康笏南也不答碴兒。孫北溟也只好作罷,正想退出來去見三爺,老太爺卻拉著他說古道今,盡扯閒話。焦急間,孫北溟才忽然有悟:當此重大關口,康老太爺是要看看三爺的本事吧?
孫北溟說:「畢竟年紀大了。近日下痔又犯,坐立都難。前幾日坐轎外出,因疼痛難忍,掙扎中竟失身從轎上跌下來,幾乎將這把老骨頭摔散了。」
徐老爺沒有想到,孫掌櫃對返京竟如此殷切,心裡踏實了許多。便說:「京師官民都巴望西商歸去呢,他們離不開咱們!」
想起前不久那三位大掌櫃曾來見他,就趕緊給這三位寫了禮帖,邀請到衙門閒敘。帖子上就先帶了一句:「前理教案,知有委屈商界處,容當面致歉。」
「這不明擺著嗎?和局定了,賠款也漲上去了,教案也了結了,接下來就該朝廷迴鑾了。京城一片蕭條,哪成?」
康笏南就說:「經摔打,也不值得那麼摔!無非是給洋鬼送一趟葬吧,還用那麼費心思躲藏?」
孫北溟說:「那日,滿大街人都看見老夫出醜了。」
「徐老爺,真有這樣的公文?」
「那真是佳音!自去年京師陷落後,我西商無時不在盼望這一天。尤其我們票莊,丟了京號,等於失了耳目和-圖-書。」
但上峰諭令不能違,這又關乎朝廷迴鑾,弄不好也是掉腦袋的事。
「自去年棄京出逃以來,朝廷已經把天下的臉面丟盡了!所以,我們本來已經沒了臉面,你們還要白費心思。又是躲藏,又是裝病,又是找替身,這能護住多少臉面?」
「躺著吧,躺著無妨!本老爺聽說孫掌櫃有恙,過來問候一聲。」
送走徐老爺,孫北溟沒敢再躺著,趕緊叫了乘小轎,悄然往康莊去了。
徐大老爺雖然怵頭,卻也不敢怠慢,只好把臉面放到一邊,去會商界大頭。在文阿德那個老毛子跟前,也已經把臉面丟盡了。朝廷沒臉面,叫他這個小小縣令到哪找臉面!
「白費心思。」
徐老爺看完急帖,頭就大了,為了結教案,剛剛得罪了滿城富商,這還沒喘口氣呢,就轉過臉來飭令商界,誰買你的賬?
太谷的知縣徐大老爺,前腳送走公理會的文阿德,後腳就收到省上撫台岑大人的一份緊急公文:
這廂剛假裝妥貼,那邊徐老爺已經挑簾進來了。孫北溟故作驚慌狀,欲起身下炕跪迎。徐老爺忙說:
「我票商返京,最大難處當然是財力不足。還有一大難處,是京號賬簿被毀了。一旦京號開業,人家該你的賬,不用指望討要回來;可我們該人家的,必定蜂擁來討要。事態如此,我們哪能開得了門?所以,商界曾有議論,希望戶部能先發一諭令:在我票商返京復業後,寬限時日,容業界稍微振作後,再結算舊賬。」
動員票商返京復業,不同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派差派款,人家覺得現在返京無利可圖,可以尋找無窮借口推諉的,何況又剛受了這樣一場重辱!
孫北溟一笑,說:「年輕時,我也練過形意拳,還經得起摔打。」
孫北溟到康家後,自然是先見了老太爺。
這廂裝病的孫北溟,是一點面子也沒給徐大老爺。
徐老爺這才乘機點題,說:「我看孫掌櫃面色甚好,有望不日大愈。眼下,貴字號面臨佳期,也離不開孫掌櫃的。」
「能護多少算多少吧!」
「老東台的眼睛太毒辣,什麼都叫你先看透。我來請老東台定奪的,正是返京復業的事。戶部已發了急帖下來——」
徐老爺送來的消息,實在非同尋常!從去年京津陷落以來,的確是無日不在盼望這一天。和局議定後,業界議論返京更甚。不過都以為要到朝廷迴鑾的行期擇定後,才會允許西商返京復業吧。哪想到戶部會這麼著急?
「怎麼想不開?」
這時候,孫北溟早離了炕榻,正在賬房議事。忽然有個伙友慌慌張張跑進來,說:「縣太爺徐大人,微服來訪!」
「要這樣說,我們是有些想不開。不過,也快熬出頭了。」
底下伙友慌忙說:「大掌櫃,還不趕緊上炕躺著!」
孫北溟說:「各家都躲,我們何必出那種風頭,不躲?」
孫北溟不動聲色,輕輕將話鋒一轉,說:「只是,這次我們在京津受了浩劫,店毀銀沒,片紙不存。北方各地莊口受虧累也甚巨。加上去年孝敬過境的朝廷,今年又屢屢被官府課派賠款,我西幫財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之損傷,實在是創業數百年以來所未有!別家不知如何,我天成元是一蹶不振了。昔日天成元還勉強忝列西幫大號間,今日只怕連中常都不及。是否仍設京號,還得與東家仔細計議。」
「孫掌櫃吉人天命,已無大礙了吧?」
「這是生意上的事,大掌櫃你拿主意就得了。」
「此事重大——」
康笏南一見孫北溟,就故作吃驚狀,問:「大掌櫃不是摔得不輕嗎?不躺著養息,跑來做甚?」
「徐老爺,要再過眼前這道難關,你得去求別家。我天成元實在是淪為小號了,不足以返京補天的。」
「孫掌櫃,辦理教案中本老爺的無奈,你們也是知道的。洋教蠻橫,上峰又不大撐腰,本官兩頭受氣,其中辛酸難向外人道出!所幸太谷商界忍辱負重,成全大局,才算了結教案,過此難關——」
「本老爺哪敢假傳上峰諭令!」
孫北溟這才明白了徐老爺的來意。難怪呢,縣太爺肯如此屈尊,原來是領了這樣的新命。想起前幾日商界苦求縣衙的無奈情景,孫北溟在心裡冷笑了:徐大老爺,前幾天怎麼就沒留後眼,你以為再求不著商界了?給你說在太谷得罪商界,沒好果子吃,哼,你只是不信!這才幾天,就活眼現報。但他面兒上卻不著痕跡,故作興奮狀,問:
「外面誰不知道,大掌櫃正臥病在床!」
「此議很合情理,本官一定如實上報!」
找志誠信?志誠信的大掌櫃還不知在哪呢!徐老爺知道孫大掌櫃話裡藏刀,但也不敢太發作,只好裝糊塗,極力軟語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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