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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康笏南意願，邱泰基去了津號，孫北溟心裡自然有些疙疙瘩瘩。因為這點因素，又影響到對京號的決斷，似乎京津兩號這麼快就聯手來難為他。這本是老年人的一種多疑，但在辛丑年這樣的金融風潮中，很可能會釀成一種大禍。孫北溟畢竟是在金融商海中搏戰了一生的老手，聽了孔慶豐一聲喝，真如醍醐灌頂，驚出一身冷汗！

孫北溟就說：「你們志誠信底子厚，不驚動財東，也能應付自如的。」

他還能說什麼呢？看老太爺那架勢，再不答應派邱泰基去天津，真能把他這領東大掌櫃給辭了。孫北溟倒是真心想告老還鄉，可也不能這樣離號吧？

三爺就說：「大掌櫃，也許我沉不住氣，我看還是先不敢調南銀北來。京津銀市危情，很快也會傳到南邊的。那邊起了風浪，我們就是救急，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津號的邱泰基，也是不斷發信報來催促，說津市對我天成元疑慮最甚，搶在別家之前開業，才是上策。

孫北溟說：「這次非同尋常！西幫各大號都爭先恢復京號，惟我拖累天成元，以令京市對我號生疑，實在——」

兩人就如何聯絡平、祁兩幫，略作計議，就匆匆作別。

孫北溟越想越坐不住了，感到必須立即往康莊跑一趟。京市危局得讓東家知道，否則，萬一生變，他也擔待不起的。

孫北溟接到何老爺這封信報後，立即將第一批現銀十萬兩，交鏢局押送京師。另發運十萬兩往天津。他挑了十萬兩這個數，倒也不是有意與太后比較，而是京津復業所必需。

「我們早開張了幾天，可調京的十來萬兩銀子，只支撐了不到三天，就給擠兌空了。但持票來求兌的，還似潮水一般！這陣勢，還了得嗎？」

「康家倒是早放了話，填補京津窟窿，要多少，出多少。貴號財東員家，更是聽你孔大掌櫃和圖書吩咐，要多少，給多少。」

孫北溟忙說：「我也是此意。郭毛兩位大頭都聯手了，可見危局不同尋常。」

「日昇昌，蔚字號，都已經開業，受擠兌更甚！」

三爺說：「大掌櫃，不必多說了。我這就回康莊起銀，你趕緊安排起鏢！當此關口，還是趕早不趕晚吧。老太爺已經放了話：這次填補京津窟窿的銀資，不必寫利息，日後原數收回就得了。這是救急！」

三爺說：「當此危急關頭，兩家再不聯手護幫，哪還配做西幫領袖？」

他答應了，只是順口說了句：「要不是前年出了綠呢大轎那檔事，我本來也要把他派到津號的。」老太爺一聽，竟說：「那還是不如派我去津號！我去吧，不用派邱泰基去！」

三爺說：「祁幫喬家派人來康莊了。他們的大德通、大德恆在京雙雙受擠兌。十幾萬銀子放出去，連點響聲都沒有！」

「平幫、祁幫情形，也該打聽一下吧？」

「疑心貴號無力復業，存銀要黃了。天成元這樣的大號都失了元氣，京人對西幫票號還會相信幾家？」

孫北溟是票界老手，當然知道郭毛二位提出的這幾款，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第一款就似乎首當其衝朝他來了！真沒有想到，他稍一遲疑，竟受到全幫所指——不過，孫北溟此時已無委屈，惟感愧疚。看過急帖，便對三爺說：

「我已派人去祁縣、平遙了。京中擠兌風潮如不能止住，只怕也會延及其他碼頭。尤其北方，歷此大劫，哪裡不是一貧如洗！」

太幫各號財東總理均鑒：

三爺就問：「發了多少銀子去京津？」

孫北溟說：「那是老東台著急了！」

早在十多天前，京號的戴膺就天天發信報，催老號盡早調銀進京。因為京號匯業公所已有公議：西幫既已返京，就應及早開業，越拖延，市間生疑越多。京中對朝wwｗ.ｈｅｔuｂoｏk.cｏｍ•coｍ廷能否於八月迴鑾，疑慮重重，這很影響京人情緒。在這一片疑慮中，京號遲遲不開業，實在是授人以柄，引發疑雲聚集。

三爺不等孫北溟說完，就掏出一份帖子來，一邊展開，一邊就說：「三幫集議怕也來不及了。這不，喬家送來的這份急帖，便是日昇昌的郭斗南和蔚泰厚的毛鴻瀚聯手寫的幾款應急守則，要祁太平三幫各號嚴守無誤！」

三爺忙說：「各家有各家脾氣，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樣？我們無礙大局就得了。」

孫北溟領東一輩子了，還未見康笏南對字號人位做如此干預！

「生什麼疑？」

孫北溟說：「老號尚有餘銀，還用不著東家填補呢。再說，我也正想從南方調銀北上。這一年來的，南邊莊口存銀不少。」

孫北溟說：「各發了十萬兩。現在看，是發得少了。」

孫北溟說：「寫利不寫利，再議吧。」

送走孔慶豐，孫北溟才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哈哈，哪有這種事！我們康老東家雄心還大呢，哪捨得丟了京號！京號一丟，別處的莊口也立不住了，我還有臉在這裡坐著？我們京號，不過是損壞太甚，修復費時而已。」

但這二十萬兩銀子起鏢沒幾天，志誠信的孔慶豐大掌櫃就突然來訪。孫北溟知道此來非同尋常，立刻讓進後頭密室。

孫北溟一邊接帖子，一邊說：「日昇昌與蔚字號兩位大頭聯手？聽了都叫人害怕！」

「孫大掌櫃，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底子？我是說，京市擠兌既起，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釀成驚天大浪！別說你們天成元這樣的大號，就是有一家西幫小號倒了，也說不定引來什麼大禍。金融這一行，歷來就是一家倒塌，拉倒一片！當年胡雪巖的阜康票莊倒時，拉倒了多少家？我們西幫也受了連累。所以，現在到了我們西幫hetubook.com.com同舟共濟的非常時候了。孔某今天來，並不為催你們京號開張，是想拉了老兄一道出面，趕緊促成一次祁太平三幫集議，共定幾款同舟共濟的對策。至少是西幫票號一家也不能倒，真有無力支持者，各家得共同接濟。」

近來京師銀市擠兌洶湧，危急異常。兌付吃緊，不是一家兩家，凡我西幫票家，均受重壓。此係時局拖累，與我西幫作為無關。但稍有不慎，勢將危及我百年寶業！郭毛愚笨，亦覺到了祁太平三幫聯手護市的緊要關口。理應邀三幫各號執事大人共議對策，惟怕時不待我。郭毛只得冒昧作斷如次：一曰凡有京號未復業者，應盡速開張，不得撤關一家；一曰不論京號底賬保全與否，以往放出的匯票、銀折、小票，一概認票兌現，不許拒票拒兌；一曰各家財東老號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得為京號調足兌付銀資，須知京號一旦不支，我西幫在各碼頭即全線受累；一曰一旦有力不能支者，各家都得盡速援救，不能袖手，不能有一家倒塌。

一向深藏不露的孔慶豐，已顯出幾分驚慌。

三爺說：「那我們趕緊再發一批！前頭十萬兩兌付還未告罄，這後一批就到了。如此源源不斷，也算後發制人的一種陣勢。」

剛吩咐了伙友去雇轎，就見三爺匆匆趕來。

調邱泰基去津號，那的確是康老東家點的將，而且口氣很硬，似乎津號非邱泰基莫救。老太爺竟然還說了這樣的話：「大掌櫃要信不過邱泰基，那信得過我吧？派老漢我去津號當幾年老幫，成吧？不用邱泰基去津號了，我去，成不成？」

孫北溟說：「剛才志誠信的孔慶豐大掌櫃也來過，他們的京號也如此，擠兌如潮。我們商量過了，要立即去同祁、平兩幫聯絡，盡早實現三幫集議——」

「他們也受擠兌？」

「倒也提了。我還以為他和_圖_書們誇大了叫嚷，想逼老號多調些銀子進京。」

孔慶豐也沒顧上客氣，就問：「你們的京號開張沒有？」

三爺交代，將平幫郭毛的急帖，先給志誠信的孔慶豐看看，再通告太谷各號同仁。之後，就匆匆趕回康莊。

三爺進來就說：「孫大掌櫃，京市危急，你知道了吧？」

孫北溟立即說：「甚好！三爺，我這就立馬張羅，再往京師發十萬兩銀子！」

孫北溟說：「運京的銀子剛起鏢，銀到，就開張。怎麼了？」

孫北溟才說：「不多說喪氣的話了。調往京津的銀錠，已走了三天。銀子一到，兩號即可開業。」

孫北溟受到感染，也有幾分不安，但還是說：「京市困了一年，就如久旱的田畝，乍一落雨，還不先吸乾了？挺些時候，西幫各號都開業，總會穩住吧。平幫幾家大號，還未開業放款吧？」

天成元京號落在別家大號後，遲遲未開業，原來已令京市生疑？難怪戴膺那樣著急——

三爺說：「大掌櫃要老這樣自責，我也要急了！」

孫北溟固然沒有了爭霸的銳氣，但在心底裡還是有幾分對邱泰基的不大信任，更隱藏了前年津號綁案的疼痛。那幾乎是一種覺察不到、而又不能抗拒的情緒：他不大想讓邱泰基在津號大出風頭。

快進八月時，天成元老號的孫北溟大掌櫃，接到西安何老爺親筆寫來的一道信報。

「孔大掌櫃，我和康三爺也議論過此事。今有你出面，我們當然全力幫襯。西幫集議，是刻不容緩了。」

三爺說：「局面如此危急，老號也不能太空虛了。我這就回康莊，先起四十萬兩，交大掌櫃調動！」

「我也怕他們危言聳聽，所以來問問貴號的情形。」

「這次風潮，來勢不尋常，決非一家所能應付！貴號也是大號，至今仍未開業，很容易叫京市生疑的。」

「你們京號的信報，就沒有提及京市危局？」

ｗｗｗ•ｈetｕbｏok.com.coｍ「郭毛二位果敢行事，也是西幫之幸。只是，我老邁遲鈍，未能敏捷調銀，支持京津兩號及早開業——」

孫北溟說：「三爺所慮不謬。不調南銀，我手裡也還有騰挪餘地的。」

這時，他也才明白，老東台如此強行選派邱泰基去津號，原來也是有深意的：津號老幫不強，復業失敗，說不定會將京號拉倒。京號一倒，那可就不能想像了！

雖然東家已放了話，要填補京津窟窿，但老號自前年合賬後，存銀還沒怎麼調動出去，支持京津尚有餘力。再說，東家增資進來，也不是白增。合賬時，那是要分利的。所以，孫北溟就先自己張羅運籌，不驚動財東。

三爺打斷說：「生什麼疑？要多少，有多少，它生什麼疑！前兩天，老太爺還對我說呢：多學學孫大掌櫃，遇事要沉得住氣。」

信報上說：前不久皇上、太后各下聖旨、懿旨一道，豁免迴鑾駐蹕所經過的陝西、河南、直隸三省沿途州縣的錢糧。太后還另降懿旨，賞給陝西人民十萬兩內帑。看來，朝廷擇定的迴鑾吉日，不會再推延。另外，何老爺還告知，近來西號已大量收進朝中官員匯京的私款，望京號早做準備。

展開帖子，是專致太谷幫的：

孔慶豐嘆了口氣，說：「如今的員家，哪能與康家比！淨是些只會享福、不能患難的子弟，臨到這樣的大關口，他們哪能靠得上？我們全憑字號張羅了。」

京津兩號越這樣催促，孫北溟越不想早作決斷：在這種時候，我們何必要出那種風頭？在西幫中，我們無須搶在平幫之前，尤其不必搶在日昇昌、蔚字號之前。在太谷本幫，也不必搶在志誠信之前。

孫北溟就說：「這不，我正要去康莊，給東家通報京中情形！三爺已知道了？」

以上四款，萬望太幫同仁與平、祁兩幫同守。另，津中銀市亦有擠兌跡象，若步京市後塵，也望遵上款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