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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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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走出陰陽界 二

第二十八章 走出陰陽界

「眼看秋涼了,我真是——」
姚夫人見他買回木炭來,沒問兩句呢,竟掉下眼淚來。雨田猜不出又怎麼了,夫人才說:「你剛來那年,為買木炭,都把你凍病了!你忘了?」
回來剛挨夫人坐下,就覺她的腳伸過來,勾住了他的腿。
第二天早飯時,夫人叫在她用餐的桌上,多備了一副碗筷,並傳了話出去:「雨田雖年輕,可管家有功。前幾天下去跑佃戶,不辭勞苦,甚是盡心。從今往後,雨田就同我們母女倆一道用膳了。都小心些,不能怠慢了他!」
雨田就說:「那我去吧。順手看有值得採買的,買些回來。」
「到底怎麼了?」
「這幾天,我是去跑佃戶,跟你說過呀?」
到第三天傍晚,他才回到邱家。一進大門,守門的拐爺就叫了一聲:「雨田,你到底回來了!」
「怎麼了?」
「誰知道你跑哪去了,沒良心的東西!」
「你一走,二娘天天罵我!一天能罵八遍!你到底回來了,我這就稟報二娘。」
半年後,他真的跟了一支駝隊,不辭而別,走了口外。這是他半年來暗中努力的結果。利用進城採買辦事的機會,他找到了父親的一位舊友,託人家作保,在口外謀得一學徒之差。
蘭妮跑進去後,雨田站在院裡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只好回到自己的住處。
但就是像溫雨田這樣規矩的後生,也知道「風攪雪」唱到夜裡,會攪出什麼來:冒幾句淫詞浪語,那還是好的!
夫人對「風攪雪」居然一點也不避諱,這叫雨田很害怕。以前,夫人在外頭面兒上那是極其謹慎的,現在這是怎麼了?夫人要真看「風攪雪」,那是一定要他陪到底的。在家與她同桌吃飯,在戲場同她一道「風攪雪」,那豈不是將他們之間的私情全公開了?她這樣不管不顧,是一時賭氣,還是真想走這一步?
姚夫人卻說:「叫她們坐車回吧,咱們看,正經戲還m.hetubook.com.com沒開呢。」
鄰村的廟會場面,果然熱鬧異常。但他打聽了幾處,都說今年只寫回一個「風攪雪」的小戲班。因為連年天旱,再加拳亂,村裡公攤回來的銀錢不多,寫不起大戲班。
「你快進去吧!」
「我是趕趁著跑佃戶——」
「風攪雪」,是指那時代草台野戲班的唱戲方式,也就是既唱大戲,也唱秧歌小調。大戲見功夫,有規模,但規矩也大;秧歌小調卻能即興發揮。小戲班為了謀生,也就大戲秧歌一齊來,台下喜歡什麼唱什麼。當時祁太平一帶流行的秧歌,已自成體系,有了自創的簡單劇目。劇目雖簡單,卻因採自鄉民身邊,又以男女私情居多,所以流行甚勁。小戲班當然要搶著「風攪雪」。
他給嚇得蒙住了,也不知如何辯解。夫人卻已將他攆出來了。
要在以往,雨田聽了這番話,會淚流滿面的。現在,他卻感到了一種壓迫。
雖然有些捨不得,但他遲早得走這一步吧。
夫人當真要攆他走?他愣住,不說話。
「你睡你的吧!把我氣成這樣,你倒睡得香!都是沒良心的東西——」
帶著這樣一份嚮往,雨田不但沒有了沮喪情緒,似乎還激發出一種成熟來。他馬不停蹄地跑遍了邱家的十幾家佃戶,整整在外奔忙了三天。其間,一次也沒回邱家,每夜都是就近住在佃戶。
夫人毅然說:「不拘什麼,咱們都去!後晌就套輛車去,先趕會,後看戲。」
他就趕緊把後晌要去趕會看戲的消息,先告訴了水蓮。水蓮一聽,當然很高興,蹦跳著跑回去挑選衣飾去了。
「戲報上寫的是,一齣武秧歌《翠屏山》,一齣大戲《白蛇傳》。可這種野班子,它給你按戲報唱?還不知攪到哪呢!」
好一陣,夫人也沒叫他去。說明夫人是同意帶水蓮去的。雨田這才鬆了口氣。帶水蓮去,就不會很看「風攪雪」和_圖_書了。
打發走蘭妮,他真就出村奔佃戶的田畝去了。
幾天後,鄰村有廟會。三天的廟會,頭一天就熱鬧非常。這大概是因為去年有拳亂,今年前半年時局也不穩,一年多沒廟會可趕吧。
蘭妮又問了些傻話,雨田也不想跟她多說,只是告她:「你給二娘回話吧,我走也無怨言。這兩天,我把佃戶跑完,查清各家莊稼長勢,就走了。」
後晌出門時,一輛馬車上還真坐滿了,姚夫人,水蓮,還有蘭妮抱了小復生,另外還拉了幾條看戲坐的板凳。夫人還叫雨田也擠上來,他哪能去擠!
雨田就說:「二娘,這戲沒看頭,我們也該回去了。看她們東倒西歪的,來受罪呀?」
夫人竟說:「『風攪雪』,也有它熱鬧的地界。一年多沒看戲了,不拘什麼吧,咱們去圖個熱鬧。今晚的戲報貼出來了吧?有幾齣什麼戲?」
帶幾分傻氣的蘭妮都知道擔心:離開邱家去哪營生?但他已不去多想。走一步,算一步吧。昨夜,他幾乎未合眼,已反覆想過多少次,真離開邱家,也決不回叔父家。第一選擇,就是投奔拉駱駝的,跟了去口外。駝戶不要他,就自家往口外走。他相信,只有往口外走,就會有生路。
跑了這幾天,他也累了。洗涮過,倒頭睡下,很快就進入夢鄉。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依稀聽到一陣哭聲,似遠又近,還有幾分熟悉,只是尋不見人在何處。正著急尋找,猛然一激靈,醒來了。
雨田不敢深想了。夫人對他是有恩的。他不能毀了夫人。但靠他是攔擋不住的。他一著急,才想到一個人:小水蓮。
但到了會上,姚夫人卻一定要雨田陪了她們逛。雨田說,他先搬了板凳,到戲場佔個好地界。夫人不讓,說沒個爺們跟著,你也放心!他也只好陪了逛。
雨田才說:「我也不知道呀?昨天,二娘要給二爺回信,她說一句,叫我寫一句。寫完,就發火,m.hetubook•com•com真不知道是為什麼。」
姚夫人說:「你願意去,那就另說了。可你得學會使喚人!不說我心疼你了,給我做管家,哪能沒一點排場!」
不久,小水蓮跑來,問他這幾天賭氣跑哪了,還低聲告他:「媽的氣更大了,見誰罵誰,你得小心!」說完,趕緊跑走了。
再一激靈,看見了坐在炕榻邊的夫人。
姚夫人就說:「雨田,你也得學會使喚人!不能光知道辛苦自己。我雇了這些下人,就是叫你使喚。不夠使喚,咱再雇。」
「你是沒照二娘的意思寫吧?」
那天,姚夫人的怒罵似大雨滂沱,很持續了一陣。收場時,說了一句話,更令雨田驚駭無比:
夜裡,他也細想了夫人發怒的經過。他是說錯了話:不該在她怨恨二爺無情的時候,誇讚二爺。對駐外埠碼頭,他或許還真流露出了羨慕?但夫人的發怒,似乎也真正喚醒了他的夢想。
「我說甚,二娘也不聽。你去說吧,我這就去稟報!」
「我哪敢!」
開場武戲也只是亂,不見好功夫,倒見台上的塵土升騰著,向台下飛揚。戲場裡似乎也沒幾人在看戲,一片嘈雜。所以等武戲收場時,水蓮和蘭妮都在打盹了。復生也早在夫人懷中睡去。
曠野裡瘋狂的夫人,真叫雨田害怕了。
夫人就自始至終托了他的肩頭,大方地在人流裡擠來擠去。雨田心裡不安之極!幸好在廟會那種氛圍裡,也沒人很注意。連跟著的水蓮、蘭妮也不在意。
夫人摟住了他,不讓他再說。
他丟了魂似的走出來,倒把等在外頭的小水蓮嚇了一跳。慌忙問時,他也不說話。水蓮就跑進母親屋裡,很快,也灰頭土臉地出來了。
所以雨田斷定,既然只有「風攪雪」,夫人大概不會來看戲了。他在會上轉了一圈,見木炭很便宜,便要了兩推車,押了回來。
正是這一夜,使溫雨田下了一個決心。
雨田就說:「沒寫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正經戲班,只叫來一個『風攪雪』的野班子。」
「你也走吧,我不養活你了,走吧,走吧!」
姚夫人聽說廟會很熱鬧,就吩咐雨田:「你叫他們打聽一下,看寫了什麼戲。後晌,咱們也套輛車,看戲去。」
「你快給二娘回話吧!」
進來碰見誰,也都是那句話:「你到底回來了!」後來碰見蘭妮,她更是驚叫了一聲,說:「雨田,你到底回來了!二娘天天罵我,嫌我放走了你!你得對二娘說清楚,是你要走,不是我叫你走——」
他慌忙坐起來,要下地去,夫人攔住了他。
蘭妮低聲問:「雨田,你咋惹二娘了?叫她生那麼大氣,提起你,恨得什麼似的!」
主僕有別,那是大規矩。姚夫人這樣公開將他與主家同等對待,雖沒有料到,但他是知道夫人用意的:她不惜將事情公開,也要留住他吧?只是,他怎麼可能心安理得來接受這一份高待!
但他想錯了。第二天,夫人屋裡的女傭蘭妮就過來說:「二娘叫傳話給你,什麼也不用你張羅了,收拾起你的行李,去另尋營生吧。」
蘭妮就說:「離開邱家,你到哪營生呀?」
可他也無法拒絕。正猶豫呢,水蓮過來就拉他就座。座上,夫人已無一點怨氣,從容說笑,精神甚好。水蓮也是高興異常。但他實在無法同她們一道高興。
這可又叫雨田吃了一驚!
他也真該為以後著想了。總不能老這樣,陪了主家夫人過一生。自家也是男人,也該到外埠碼頭去闖蕩一番吧。不能像邱掌櫃這樣駐大碼頭,至少也要像父親那樣,尋一處小碼頭駐之。因為夫人的發怒,雨田倒真嚮往起外埠碼頭來。
水蓮又過來纏住問他,他哪有心思給這個小女子說?只應付說:「我也不知二娘為何生這麼大的氣,也許嫌我寫字寫得太難看?二娘正在氣頭上,先什麼也不要問了。」
然而,直到天徹黑了,夫人也沒有叫他。看來,她和_圖_書是真動了怒。他走這幾天,她以為是跟她賭氣?蘭妮或許沒說清楚。自來邱家後,他也從未離開過一天。她有氣,也難免。他可是盡心盡職跑佃戶,一點怨氣,一點委屈也沒有。
姚夫人在確信雨田不再回來後,幾乎瘋了。奇怪的是,沒有多久,她似乎就安靜下來。而且,這一次她是重新回到以往那種苦守的日子,只等待男人下班歸來。這是後話。
一片黑暗中,哭聲依舊,只是更清晰。
說時,她就搖醒水蓮,叫醒蘭妮,交代她抱好復生,坐車回村去。並交代車馬也不用再來了,小心關好門戶。她有雨田伺候呢,散了戲,雇乘小轎就得了。雨田也只好送她們去坐車,向車倌做了交代。
等入夜進入戲場,夫人叫水蓮挨她坐一邊,另一邊就叫雨田挨住坐,蘭妮挨水蓮坐那頭。雨田有些為難,夫人卻是不容分說。他看戲場裡的氣氛,似乎更寬容,誰也不管誰,才踏實了一些。
可夫人卻似一團烈火,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只聽任野地的風吹旺她。沒等散戲,她就拉了雨田,擠出戲場。也不僱車轎,只是緊握著雨田的手,放肆地瘋說著,走進了曠野。
但他心裡明白,夫人想的不是這件事,而是那個寒冷的冬夜,他去添了盆木炭火,她不讓他走。可他今天買木炭,根本就沒想到這件事。
打發了水蓮,雨田也希望主家夫人不過一時說氣話,並不是真要攆他走。
雨田連忙說:「那是我不會辦事,不用提它了。」
雨田就說:「採買東西,還是我去吧。再說,我也想趕趕熱鬧。」
這一夜,夫人感傷纏綿之極,卻不許他多問一句,更不許他多解釋一句。
打發走賣炭的,夫人就問他:「他們寫回誰家的戲?」
重新開戲後夜已深,大戲也沒正經唱,就「風攪雪」了。雨田真還沒親歷過這場面,始終覺得不自在。看到要命處,簡直覺得無地自容。
她生這麼大氣,那就更不會收回成命,留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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