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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幾句話呢，這位大員也到了。一看，當然都認得：是戶部銀庫郎中張伯訥。西幫兜攬京餉匯兌，與戶部銀庫哪能交道打得少了！銀庫郎中自然得格外巴結，請張大人在這種地界吃花酒，也就成了常有的事。只是，張伯訥今天的神色卻嚴峻異常，與這相公下處很不相稱。梁懷文叫先擺席開宴，他也制止了，說：「今日有要事就教各位掌櫃，先說話，再喝酒，以免誤事！」

梁懷文和李宏齡，面兒上倒裝得誠惶誠恐，但回答也僅是：「即刻稟報總號和財東，響應戶部諭令。」

當時，他們與其他兩位一樣，僅虛以附和張大人，未作實質表態。這倒也不儘是信不過張伯訥，只是這等由老號做決的大事，他們決不能擅自說三道四的。這是規矩。

戴膺見先於他到來的，是祁幫大德通的京號老幫周章甫。剛要問梁懷文今日擺的是什麼宴席，李宏齡也到了。梁懷文這才對大家說：

這間戶部銀行，也果然是奉上諭組建，不單是戶部的意思。當今上諭，還不是太后說話！一切都如戴膺所料。

第二天，信報才發走，就見梁懷文打發來一個小伙友，傳話請戴老幫晚間赴宴，席面設在韓家潭，務必賞光前去。

張伯訥說：「那我先問一聲，以各位之見，西幫是參加戶部銀行好，還是不參加好？」

周章甫便問：「這位大人是誰？」

此時梁老幫設宴局，肯定還是商議戶部的諭旨，可將席面擺在韓家潭，那就有些蹊蹺了。現在也不是狎妓戲相公的時候！或許，是邀來了戶部的屬吏？

只是，召見那天，西幫駐京的四十八家票號，無一遺漏都被邀請去了。這有些出人意料。為何如此一視https://www.hetubook.com.com同仁？聽了鹿大人組建戶部銀行的設想，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戶部銀行打算集合股本四百萬兩銀子，戶部出資一半，另一半，即邀請西幫票號加入。僅以駐京四十八家票號計，每家認股五萬兩，西商的二百萬兩股本就富富有餘了。出區區五萬兩銀子，西幫誰家不是易如反掌？

李宏齡笑笑，說：「張大人又嚇唬我們吧？除了籌辦官銀行，還有什麼與我們相關的要事？」

戴膺看看在場同仁，一個個雖不動聲色，但他已覺察出來：多數與自己一樣，早已識破鹿傳霖暗藏的陷阱。所以，他也不動聲色。

張伯訥這一番話，倒真打動了在座的兩個人：戴膺和李宏齡。只是，他們都沒有表露出來。

戴膺就說：「張大人也知道我們西幫規矩，這種大事，務必要老號、財東定奪的。我們京號，只能盡力呼籲吧。」

再說，現在西幫信譽大著，名聲這麼大，連朝廷也賞你吃敬酒，我們如一味冷臉回應，似乎眼裡連朝廷也沒有了，激怒那位婦道人家，只怕後患無窮的。

戴膺卻問：「邀西幫加入官銀行，真是皇太后的懿旨嗎？」

傍晚時候，戴膺如約來到韓家潭那家相公下處。進去後，領媽正慇勤巴結，被梁懷文攆開了：「跟你說今日我們先要議事，少來打擾，記不住呀？」

梁懷文忙說：「張大人，我們又怎麼得罪您了？」

戴膺當時一聽此打算，就識破了鹿傳霖的真正用心：哼，四百萬股本，戶部出一半，它眼下能出得起嗎？朝廷劫後餘生，百廢待興，尤其背著那四萬萬五千萬的滔天賠款，戶部哪能拿得出這筆錢wｗｗ.hetｕboｏｋ.ｃom.ｃom來開銀行？就是真能拿得出來，只怕也要仗著官勢，不肯實數拿出。銀行開張時，準是官股虛有其名，僅憑西幫這一半商股運營而已！官商合營，霸道的還是官，吃虧的還是商。

去年在上海，戴膺從容考察過西洋銀行，所以對國家銀行的厲害，已加深了認識。張伯訥將戶部銀行比作西洋國家銀行，他也就忽然有悟。張伯訥所言不差，這是西幫難得的一次變革良機。

周章甫說：「這不是我等可拿的主意。」

周章甫也說：「想老號與財東，也不敢怠慢的。」

張伯訥長嘆一口氣，說：「我真是高看你們了！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幾位竟也視而不見？你們操辦銀行，再生疏，也比盛宣懷強吧？當今舉國之中，操持金融，誰能比過你們？所以，你們加入戶部銀行，那還不是由你們把持它嗎？再說，朝廷辦戶部銀行，也不是要取西幫票號而代之。認點股，出個把人，也傷不著哪家寶號的筋骨。你們的票號照開不誤，只是多了一個戶部銀行作靠山，又有什麼不好！幾位也知道吧，在西洋，如戶部銀行者，稱國家銀行，或中央銀行，位至尊也！太后、軍機請你們操持如此位尊的官銀行，幾位居然無動於衷？真是高看你們了！」

鹿傳霖見掌櫃們一個個靜坐著，沒有什麼反響，就以為他們是怯場拘束：畢竟是面對戶部大堂！所以，他也沒有很在意。交代了戶部打算，強調了這是奉聖旨辦事，籌組銀行是奉聖旨，邀請西幫加入也是奉聖旨，說清了這兩層意思，也就不想多說了。然後，點名叫日昇昌、蔚豐厚兩家的京號掌櫃，說說如何奉旨行動。

張伯訥說：「wwｗ•hｅｔuｂoｏｋ•ｃoｍ.coｍ就是這件事！」

張伯訥說：「本官今天在這裡見各位，只想說幾句實話，也想聽你們說幾句實話。此既為朝廷著想，為鹿大人著想，也是為你們西幫著想。」

那晚，四位京號老幫矜持始終，不吐真言，很令張伯訥失望。所以酒席散後，他也離去了，並未久留韓家潭。

兩人倒是一拍即合，都贊成不要錯失眼前良機，應乘勢接下西太后及軍機處賜下的這杯敬酒，排排場場打入戶部銀行。當今之世，朝廷要辦官銀行已勢不可擋。尤其歷此庚子大劫後，國庫空空，財政窘迫，辦官銀行就更急迫。明知官銀行是奪西幫利源，但你不加入，它也要辦；既不可擋，何不打入其中，使之儘量利我，為我所用？

說服老幫們取中策，應不太難。只是，鹿傳霖官商合股的陷阱，如何避開？兩人計議良久，認為西幫交代戶部，在出銀認股上可盡力磨減，越少越好，商股少，也才能逼出官股來；但在出人上，卻宜寬大，占它人位越多越好。在出銀出人上，持此一少一多，既不違旨，又使鹿傳霖的如意算盤不如意，可能會獲大家贊同吧。

張伯訥說：「你們給鹿大人演戲，還管些用，給我演戲，沒用！」

只是，僅李宏齡與戴膺二人，也左右不了西幫大局的。頭一步，他們得先說服京號老幫們。兩人計議後，列出了對付戶部銀行的上中下三策：上策，當然是阻擋其成立，仍由西幫執國中金融牛耳；下策，不阻擋，也不參加，敬而遠之，官商各行其是。上策做不到，下策不可取，只剩了中策：審勢應變，參加進去，利我護我。

李宏齡也趕忙說：「張大人，是不是鹿大人誤會我們了？」

可他能比www.hetubook.com.com王文韶當年更有收穫嗎？

張伯訥說：「我不是強求你們越權做主，只想聽聽各位的見識！幾位都是西幫中俊傑，駐京多年，該不乏遠見卓識的。若此事由你們做決斷，會如何行事？」

戴膺就說：「敝號已連夜寫就信報，今一早即發郵，將部旨稟報太谷老號。既受朝廷聖恩，我們哪敢怠慢？」

張伯訥如此賣力說合，當然因為與鹿傳霖私交不錯，想幫襯一把。鹿傳霖在此事上的過分自信，很令他擔憂。不過，張伯訥也是看出了其中的歷史機遇，真想指明了給西幫看。

「今日請三位來，雖是我做東，卻是應了一位大人的要求，祁太平三幫，各請了一位。」

受召見後，因一切在意料之中，戴膺也未急於再去見李宏齡和梁懷文，只是專心親筆寫了一封信報，急呈老號的孫大掌櫃。這件事，是奉旨，還是違旨，總歸得老號、東家作決。

大清的國家銀行初創，即由西幫班底把持，實在不是一件壞事。尤其對日後票號轉制銀行，也大有助益吧。

果然，軍機大臣、戶部尚書鹿傳霖大人，親自召見西幫票號的京號掌櫃，正是和北洋大臣袁世凱的打算一樣：邀請西幫票號選派金融高手，參與組建大清戶部銀行，並請各大票號出資入股，官商合營這間官銀行。

在京號老幫中，對改制銀行最熱心的，還是李宏齡。所以，見過張伯訥後第二天，戴膺就又跑去找李宏齡了。

戴膺說：「一定是戶部的大員吧？」

梁懷文就說：「張大人既不把我們當外人，有何指教，就儘管說吧，我們誠心恭聽就是了。」

張伯訥又冷笑了一聲，說：「鹿大人很相信你們，以為他這樣出面一召喚，你們就會群起響應！」

李宏https://www.hetubook.com.com齡說：「我等倒是早想將票號改制為銀行，但從未想過官商合營。官尊商卑，如何能合到一處？」

梁懷文忙說：「得朝廷如此器重，當然是西幫大幸。只是，與西洋銀行比，西幫票號所操的體例章法，早顯陳舊了。戶部銀行既仿西洋銀行體例，我們實在也很生疏的。」

李宏齡說：「別處大員，眼下我們也顧不上來應酬他！」

張伯訥說：「鹿傳霖位尊，也只有一個腦袋，他哪敢假托太后懿旨！真是太后欽點叫託靠你們。廷議時，太后幾次說：『開錢鋪，咱們都不會，交山西人操辦吧。山西人很會開錢鋪，很會掙錢，予深知的。』軍機大臣瞿鴻璣極力附議，說：『山右巨商，所立票號，法至精密，人尤敦樸，信用最著！』鹿大人當時也說：『盛宣懷辦通商銀行，已歷數年，無大起色，即因未攬得西幫中金融良才！』從太后到軍機，如此看重你們的金融本事，實在是西幫千載難逢的一個良機！」

張伯訥冷笑了一聲，說：「在這種地界，你們也不用假裝了！我還不知道你們？」

梁懷文說：「來了就知道了，各位都認得的。」

鹿傳霖倒也未細察，就昂然退堂了，先後半個時辰不到。前年王文韶以相國之尊，在太原召見這些京號掌櫃時，只聽見一哇聲哭窮，借不到錢，尷尬之極，卻也不便憤然退堂。兩相對比，鹿傳霖今日是威嚴排場多了。

難怪鹿傳霖有善理財的名聲，這一如願算盤真也打得不錯。可惜，以此取悅西太后還成，想說動西幫的京號老幫，那是太膚淺了。

兩人有了此番主意，便鼓動梁懷文召集了一次同業公議。果然，京號老幫們大多贊成李、戴二位的主張。公議後，都立即以此主張說服老號和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