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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北溟對康笏南的決斷，似乎也不意外，說他自己也是此意。我們出錢出人，替朝廷開銀行，豈不是要自滅西幫？趁眼下西幫聲名大著，應當及早回絕。

京號戴膺先接到老號的指示，雖然大失所望，還想繼續說服的。他已經給漢口的陳亦卿和滬號的孟老幫，發去求助信報，動員他們也出面說服老號和東家。但等梁子威回來一說詳情，他也長嘆一聲，心涼了。

康笏南卻笑了問：「你看上天成元的誰了？」

「天下如此之大，各幫各號盡可自闢畛域，自顯奇能，取利發財的，無須自相火拚殘殺。曹家入票業，只會壯西幫聲勢，誰會欺負你們！」

曹培德說：「那從你們天成元借一個好手，來給我們錦生潤做領東吧？」

曹培德說：「是在西安借的。」

康笏南和三爺對望了一眼，便問：「西太后也借你們曹家的銀錢了？」

康笏南收住笑，長嘆一聲，仍不說話。三爺只好說：「接是也接了一件宮中藏品，但甚為低劣！」

「你說，該如何覆戶部之命？」

康笏南冷笑了，說：「我看她另有用意。」

三爺正要說話，在場的梁子威已搶先說了：「三爺，大掌櫃，此事非同尋常，恐怕還得多加斟酌吧。眼下西幫聲名大著，再公然違背朝廷聖意，只怕那是要招後禍的。」

曹培德忙說：「你們康家，也得了皇家賜品吧？」

曹培德放低聲音說：「我聽孔慶豐大掌櫃說，是一件叫『穿陽劍』的寶物。」

梁子威說：「早知這樣，我們還不如將那畫匣暫留京號，不先惹康老太爺生氣。老太爺一向還是願聽進言的，這次卻是誰的話也不聽。宮裡賜了這樣一件爛畫給他，很有受辱之感。」

曹培德忙說：「哪有什麼喜事！我是聽了你老人家的指點，也要開一家票號。起了一個字號名，叫錦生潤。想請教你們父子，此三字，在票號業不犯忌吧？」

曹培德聽了一驚，也問：「難道你們康家也得了皇家賜品？」

既如此，在覆命戶部時，大家也就聽從了李宏齡、戴膺的主張：佯裝討價還價，先提出了「少和*圖*書出股本，多要人位」的請求。戶部當然沒有痛快答應，但經磨纏，居然也鬆了口。磨到後來，居然同意了「不出銀，只出人，凡進銀行者，即封官品」。京號將此意向傳回老號，終也未獲准許。

曹培德說：「人家說是借，不是抵債。要抵債，我也不願意！這麼件東西，值不值錢吧，太招眼！這種年月，擺在明處，不放心；密藏起來，還成什麼鐘錶？玩賞幾天，歸還內府，最好。」

「不用多說了，就這樣交代孫大掌櫃！」

對老號的此一決策，梁子威當然有些失望，但東家、老號之命不能違，也無可奈何了。孫大掌櫃已交代下來：再小住幾日，就趕緊返京吧。東家、老號意圖你也明瞭，到京後就照此意，協助戴掌櫃應付戶部。

三爺說：「父親料事如神，果然是和袁世凱打的一樣的主意！但朝廷畢竟不同於袁世凱，尤其主政的西太后，已打了西幫主意。如何覆命，事關重大，還得父親定奪的。」

一聽稀罕的東西，康笏南心裡就一動：難道曹家也得了皇家賜品？

康笏南笑了笑，沒說話。

康笏南立刻就說：「原來如此！孔慶豐叫你親見了此物？」

曹培德說：「誰知道呢？不過孔大掌櫃還說，所謂通溺道，也許只是遮掩，說不定是治陽根不振一類。」

曹培德說：「我也是近日請孔大掌櫃來指點票號，才聽他說的，並未親見。不過，是否將此物交給他的財東員家，孔大掌櫃還拿不定主意。僅此一件賜品，員家子弟還不又要爭搶打鬥！你們想見此寶，趕緊去志誠信，孔大掌櫃不會捂著不叫你們看。」

康笏南估計了一下，不大一件東西，就五十斤重，應該是金質無疑。他就問：「西太后借了你們多少錢，竟拿此珍寶來抵押？」

康笏南就說：「志誠信也有賜品？」

曹培德說：「眼下國庫空空，也許她真想抵債？」

數天後，曹家忽然派人來請康笏南與三爺，說備了桌酒席，務必來一聚。康笏南問曹家來人：「有什麼事嗎？」來人也不大知道，說主家只叫hｔｔｐs://m•hｅtuｂook.com.com轉達：貴府務必要賞光！

三爺說：「我是父命不能違。能勸動家父者，惟有孫大掌櫃了。還望大掌櫃能辛苦一趟，見見家父，細論對策。」

三爺也問：「又是一件什麼稀罕東西？」

康笏南就說：「祁縣喬家也借過大錢給朝廷，不知賜了一件什麼東西給他們？」

男傭卸去匣子，現出來的是一件金光閃耀的西洋自鳴鐘！形狀為西洋火車頭，鐘盤不大，嵌在司機樓兩側，但火車頭極其精緻，雖小，卻與真物無異。

曹培德說：「出宮時聽宮監交代：此為西洋貢品，除了鐘錶機器，其餘全用金子鑄成，黃金、烏金、白金都有。運回來，我們用大秤稱了稱，五十斤還多！」

康笏南聽出曹培德不願意說出借御債的數目，便接了說：「庚子年兩宮過境時，也沒聽說借你們曹家的大錢呀？」

康笏南說：「叫我看，這位婦道人家打的主意，跟袁世凱一樣。她只是先施此小恩小惠，後使喚我們罷了！」

康笏南一笑，說：「先看看這是一件什麼珍寶吧！」

三爺說：「一件古畫長卷，不但是後世摹本，還是無名畫手的低劣之作！」

曹培德忙問：「另有用意？願聽指點！」

康笏南覺得有幾分奇怪，也就帶了三爺，應邀去了。

梁子威也極力鼓動孫大掌櫃去見見康老太爺，孫北溟也只好答應了。

三爺說：「真有這麼神奇？」

梁子威說：「這事還要看別家態度，尤其是平幫的兩家老大。還有祁縣的喬家，近年很受戶部器重。這些大號如與我們不同，康老太爺也許還會改變主意？」

曹培德有些意外，說：「西太后也想叫我們給她開銀號？」

曹培德一笑，說：「此物只有二寸多長，粗細也僅似蘭花花梃，看似玉石般一件死物，平時卻須在小米中養著。說是男人遇有便溺不通，此物可由陽根馬口自行穿入，等它自行退出，溺道即通暢矣。」

三爺就說：「我看借你們曹家的銀子不會少！」

曹培德帶他們走進一間密室，除了一主二客，跟來的只有一個男傭。ｍ.hｅｔuｂｏoｋ.ｃｏｍ•com男傭進入裡間，一陣響動過後，就見搬出一個匣子。這匣子較那畫匣稍大，看男傭搬動的樣子，分明沉重異常。

一到曹家，就見當家的曹培德有些興奮。康笏南就說：「貴府有什麼喜事吧？」

無奈康笏南絲毫不為所動，甚而放言：「她就是把《清明上河圖》的真跡借給我，我也不能奉命！祖宗大業，豈可拱手讓給官家？尤其當今官家，連自己京城都保不住，誰敢指望他們！要做這種事，等我死後吧。」

戴膺說：「我看真賜一件珍品出宮，只怕老太爺也不會奉命。罷了，罷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回絕得不要太生硬，佯裝尚可商量，討價還價，盡力拖延吧。」

「父親大人——」

後來的結果，還真如戴膺預料，各家陸續得到老號的指示，都是不想與官家合股共事，怕商家終究惹不起官家。最好的指示，也只是命自家京號跟隨大號走，或進或退，都不要孤單行事：這顯然是較小的字號。

康笏南一聽是為這事，倒也不失望，就說：「做生意做到你們曹家這種境界，起個什麼名字都成！我早給你說了，曹家開票號，股本，信譽，碼頭，什麼都不缺，只選一個好領東，就全有了。叫什麼字號，實在很次要。」

三爺只好說：「奉命當然是不能奉命的，可也不便明著回絕，設法拖延吧。」

曹培德說：「畢竟是內府藏品，皇太后所賜。有此身價，總不是常物能比的。」

孫北溟說：「三爺，要細加斟酌，那你得先說動老太爺。」

西太后出借給西幫大戶的一些宮廷藏品，直到大清垮臺，也未曾索要過。

三爺也立馬說：「你這是要砍我們的頂樑柱！還沒開張，倒謀了要拆我們的台？」

讀罷此信報，康笏南長長吐了一口惡氣！如何覆命，那還不是現成一句話嗎？他立刻將三爺叫來，先給他看了京號信報，然後問：

康笏南卻斬釘截鐵地說：「依我看，與袁世凱一樣對待，斷然回絕！給點小恩小惠，就想與虎謀皮，真是婦人之見！」

曹培德起身作了一揖，說：「有康老太爺這一席話，和-圖-書我們也放心了。為表謝意，請你們父子看一件稀罕的東西！」

三爺就說：「梁掌櫃說的有道理。畢竟是面對朝廷，奉命還是回絕，如何奉命，如何回絕，都該細加斟酌的！」

事已如此，梁子威也無心打聽別家態度，匆匆離開太谷赴京去了。

曹培德也笑了說：「頂多少身股吧，你們捨得給我？戲言爾！錦生潤初入西幫票業，初入太谷幫，只望貴府天成元大號不要欺生。」

但康笏南主意鐵定，不容置說；孫北溟呢，也無自己的卓見，事情就那樣定下來了：命京號盡快覆命戶部，參加官銀行，責任太大，敝號為民間小號，實在難當官家重任，乞免奉命。

曹培德便問：「你們接了什麼？」

康笏南依然笑道：「戴掌櫃過來做領東，你們曹家給頂多少身股？」

三爺不由問了一聲：「一把寶劍？」

曹培德就說：「這是朝廷內府密送出宮，暫借與我們觀賞的一件珍寶。剛從京師押運回來不久。所以敢說是一件稀罕之物。」

曹培德說：「聽說那是戶部出面借的，要歸還。再說，庚子年大德通老號被賜為行宮，太后皇上住了一夜，這已是厚賞了。我倒是聽說志誠信的京號，也從宮中接了一件稀罕的東西！」

康笏南打斷說：「不提它了！培德你想見識此畫，又不怕後悔，那隨時可來康莊。」

受賜皇家藏品的，原來不止他一家！僅太谷而言，就有曹家和員家的志誠信，而且受賜的東西都比他強！金質西洋自鳴鐘，國人尚不會仿製贗品。那件神奇的穿陽劍，如果有偽，也不會收入宮中吧？誰敢拿皇上的此等要命處作偽！惟有這《清明上河圖》的摹本，因真跡太珍貴，畫幅又是丈五長的巨製，摹本低劣些，也易唬人眼目，甚而混入宮中。太后叫挑幅畫兒賜他，就偏偏挑了這麼一幅低劣的？分明視西幫財主無知！

戴膺又嘆了口氣說：「別家也不樂觀，拖延觀望者多，做出決斷的很少。我聽李宏齡說，平幫那頭連個正經回話還沒等來呢！他也打發了副幫專門回晉說服，不知結果會怎樣？」

袁世凱的天津官銀號，是在光和*圖*書緒二十九年開張的；大清戶部銀行，則到光緒三十年才組建完成，但都與西幫無關了。鹿傳霖求西幫合股不成，轉而求諸浙江綢緞商幫，後者踴躍響應，加入了初創的國家銀行。到光緒三十四年，戶部銀行改為大清銀行時，戶部曾再次邀請西幫選派金融人才加入，竟仍不應|召。只有西太后以皇上名義欽點的一個人，不得不遵旨應|召。此人即祁縣喬家大德恆票號的賈繼英，庚子年一出手就借給戶部三十萬兩銀子的那位年輕的省號老幫。他後來做到大清銀行行長的高位。這都是後話了。

但西太后如此廣賜宮藏給西幫，康笏南更堅信了自己的猜測：這位婦道人家，一定是有求於西幫了。

康笏南從曹家回來，更沮喪了。

就在他要離開太谷前，戴膺的新方略報回老號。「少出股本，多佔人位，加入戶部銀行，以為今後靠山」，梁子威對此中深意當然是明瞭的。而且，這一次又挾西幫四十八家京號公議之勢，他也就試著重新勸說孫大掌櫃，多多考慮京號的新建議。

曹培德立刻說：「京號的戴掌櫃！」

三爺不敢再說，就退出來，要了一匹馬，直奔城裡的天成元老號。

這次歷史機遇，西幫就這樣放棄了。

康笏南正色說：「西幫票業有規矩，無論祁太平三小幫之間，還是各字號之間，不傾軋，不拆台，危難時還要互相救急。爭搶生意，當然常有。但百多年來西幫一直信守：內讓外爭。

三爺對這一新方略，也甚感興趣。他特意與梁子威深談了一次，便決定去說服老太爺。

三爺說：「曹家賬莊的金融高手還少呀？」

曹培德忙說：「一定去開開眼！」

康笏南哈哈一笑，沒說話。三爺卻低下頭。

果然沒過幾天，康笏南接到京號信報：軍機大臣、戶部尚書鹿傳霖，已正式宣諭了朝廷聖旨及西太后懿旨，命西幫各大號出銀出人，加入籌建大清戶部銀行。如何覆命，望東家、老號盡早定奪。

康笏南說：「不提它了。西太后如此出借宮中藏品給我們，她用意為何，培德你想過嗎？」

康笏南就臉色不悅，說：「我是問你的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