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白銀谷

作者:成一
白銀谷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尾聲

尾聲

四爺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臨,但他至死也不會說出其中緣由。
「你有大志,明年三月也要赴開封參加朝廷會試吧?開封也有咱家字號。」
康笏南聽老六能這樣說,當然喜出望外:他終於看清了科考的迷陣。但受此打擊,從此更迷媳婦,不圖有為,甚而玩世不恭,也是敗家子了。所以,便說:「末一科會試,也該參加的。中一個進士,即便不做官,也叫人家知道你不是庸常之才。再說,千年科考,就此收尾,能親歷者,也算難得的一份閱歷吧。」
在六爺中舉七天後,康家果然又鬧了一次鬼。淒厲的鑼聲,在夜半響了很久。這一次,六爺真相信是母親來給他賀喜了,跪在她的牌位前,淚流不止。第二天,他和六娘去了一次前堂,祭奠了先母的遺像。他們也在杜老夫人的遺像前,做了祭拜。
不過,自辛丑年重返京津後,雖有皇家銀行成立,西幫票號還是很做了幾年好生意。直到辛亥革命發生,大清垮臺,西幫也才隨之盛極而衰。康家的天成元,自然也跳不出這個大勢。倒是早已冷落了的天盛川茶莊,卻還多支撐了一些年頭。當然,也只是多支撐了一些年頭。
六爺說:「遊歷一二年,等京師辦起洋式大學堂,再進去親歷一番。」
瘋了?四爺左思右想,覺得那老嬤也不像瘋子。再說,要早是瘋子,老院也不該把她打發到他這裡來。來他這裡才幾天,也沒有罵她氣她,怎麼能忽然瘋了?想來想去,四爺才懷疑到:老嬤那次給他說的奇聞,可能是真事?
二〇〇〇年九月——二〇〇一年二月改出
放榜時,果然如何老爺所料,六爺高中了壬寅科鄉試舉人,名次雖居中吧,畢竟金榜題名了。
康笏南身後的六子,老大和二爺係原配所生,三爺和四爺則是續絃的第二任夫人所出。原配和這位續絃的第二任夫人,都是真的早逝和-圖-書了。尤其第二任夫人,與康笏南只做了七年夫妻,但他對這一位又最是喜愛。她忽然撒手,他真是悲痛萬分。第三任夫人,也就是五爺的生母朱氏,便是比照著第二任夫人,挑選出來的。可娶回來沒過多久,就發現一切都是枉然!這位新婦,哪有前頭愛妻的一點影兒!於是便越來越不喜愛,後來終於謀出了那樣一個「廢舊立新」的秘密手段。
待族人賀過酒後,康笏南就問六爺:「京師也是禁考之地。明年的會試,移往何處借闈開考?」
三爺死後,只剩了一位六爺可出來繼任。但六爺攜了六娘,終年流連於京師,無心回來當家理政。康笏南只好叫他的長孫,即三爺的長子,出來接手主政。這位大少爺,未曾到口外歷練,對商事也無十分的敬仰。但有老太爺做靠山,還算能應付下來吧。
三爺處處爭先出風頭,四爺卻如此默默不出聲,好像是天性使然。其實,內中是有緣由的,只是四爺發誓不說出就是了。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〇〇五年五月寫出
有如此打算,倒也罷了。康笏南也不再多問。喜慶氣氛也因此未被打斷。
何老爺見六爺有此種神態,便說:「六爺,保你高中無疑!」
這是最後一次了。
月地圓寂沒幾天,四爺竟也重病臥床。對月地的圓寂,康家沒幾人知道,但對四爺的忽然臥床,卻叫全家上下驚異不已!四爺是康家最默默無聲的人了,即便主持了家政,也依然如此。但他一向也無災無病,而且又懂醫術養生,時常給鄉人施醫送藥,分文不取,大善人一個,怎麼忽然就重病不起了?
「那你今後有何打算?」
康笏南一直活到大清垮臺,進入民國。即便到晚年高齡時,他也不糊塗,尤其對商事,依然出神入化,爐火純青。在內室,他似乎終於度過了青春期,不再有興頭玩m.hetubook•com•com「廢立」。四爺死後第二年,康笏南續絃了第六任老夫人。不過,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女人,他們也過著很普通的居家日子。
六爺卻說:「已親歷末科鄉試,足矣。我反正不想赴會試了。」
康笏南請來城中名醫,診斷後也總說無大毛病。但四爺的病體,卻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但有了此種徹悟,她卻覺得自己忽然渾身軟塌下來,彷彿體內的力氣,正開始一縷一縷地散發而去。茶飯也食之無味了,夜裡更不能再安睡。
驚異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大限,要到了。
他習醫,也還有一更隱秘的目的:想探明是否真有那樣一種迷|魂|葯,可使人暫時氣斷魂離。但隨著孟老夫人的「去世」和家宅的鬧鬼,四爺已不再暗訪此種迷|魂|葯了,只一心一意施醫行善。在主持家政後,也是忍讓一切人,聽命於一切人,甘願負重行善。但願此生能為父親多贖幾分罪,別的再無所求了。
六爺也不大在乎何老爺說什麼,考完便放他去了西安字號。他自己則出城去遊玩,尋找當年與六娘浪漫蜜旅的舊跡。可沒走幾處,便失去了耐心,匆忙回城叫了何老爺,離陝返晉。他只覺與六娘分別太久了。
由於三爺的去世,邱泰基也無法走向領東大掌櫃的高位,他只熬到漢號老幫的位置。漢號的陳亦卿老幫,也先於孫北溟退休回鄉了。
不過,此次家宴並未請外間賓客,只限本家族人。可算賓客的,僅幾位康家商號的領東大掌櫃。還有一位應坐上座的貴賓,就是六爺的老師何老爺。可惜他未等發榜,就急著遠赴上海,做他的「欽差」去了。全國的庚子賠款,都要匯往上海,交外國銀行匯出。所以上海更成金融重鎮,天成元的滬號一向就弱,所以將何老爺派到滬上。
祖宗,他真是要步老五後塵?康笏南聽後,心中大不悅,但在此賀喜場合,也不便發作。只好不動聲色,再問和-圖-書:「你不能以遊歷天下為業吧?」
「父親大人,明年會試,我不赴考了。」
康笏南聽說了,也甚為驚訝。他幾次親自來四爺病榻前詢問,四爺也只是平淡地說:「父親不必操心,躺幾天就好了。誰能沒有災病?」
西安字號剛發來報喜的電報,也不等官衙正式報喜了,康老太爺就擺了一次隆重異常的慶賀家宴。他雖看不起讀書入仕,但自家出了一個正經舉人,還是令他高興的。尤其是這個老六,自己鐵了心要做這件事,竟也終於做成。有此志氣和心勁,何事不能成!他不忘母志,也難得了。康笏南覺得自己還是沒有看錯,老六到底是個可造就之才。眼看朝局一天不如一天,老六雖中舉了,倒也不必擔心會陷進官場太深,就只怕他步老五的後塵,只迷著媳婦,將才志都廢了!所以,他想借此中舉,激勵他存大志,立宏圖。
從此,這個疑心就壓在四爺心頭,再也沒有釋化過。只是,壓在心頭的這一疑團,他對誰都沒有說出,也無法說出。就是對四娘,也未吐露過一字。但他的性格卻漸漸變了,變成了這樣終年默默不出聲。他也沒有什麼志向了,只是喜愛習醫,更愛給鄉人施醫送藥。其實在他心底裡,是想以自己的行善,來為父親贖罪!因為他本來是十分崇敬父親的。
「在西安,我聽說此兩科被延誤的大考,補過之後,科考即要廢了,將改辦洋式學堂。我要早知如此,連這次鄉試也不會參加的。苦讀多少年,熬到考期了,竟一再延誤;終於開考,也終於中舉,卻是中了一個末科舉人;才中舉,即成明日黃花!我還去受會試那一份罪做甚?即便高中進士,也還不是明日黃花?」
光緒二十八年八月,六爺赴西安參加借闈鄉試,延遲兩年後,終於走進了貢院文場。
原來,四爺在二十歲那年,康笏南將老院裡一位失寵的「老嬤」,外放到四爺院裡,改派她做雜活。那時候,老院那裡,和*圖*書第三任老夫人朱氏已經成功「病逝」,第四任老夫人孟氏續絃還沒幾年。這位老嬤在老院受寵時,曾偶然聽得朱老夫人「病逝」的內情,除了驚駭萬分,當然不敢聲張。但失寵後被逐出老院,又改做雜活,心裡就憋了氣。有一次,可能憋氣不過,竟對四爺說出了老院的那個最高機密!
月地這次下山回來,沒出三天,就悄然圓寂。但她是被太重的悲苦壓倒的,只是不想說出罷了。
杜老夫人「去世」時,四爺已覺得自己快支撐不住了。所以,他是真心想給杜老夫人做哭喪的孝子,就在哭靈時當場死去,以贖父罪!可惜,三哥搶在了他前頭,做了孝子。三哥能如此,實在叫他震驚,也實在叫他感動。但他什麼都不能表示。
他離任後,京號老幫由副幫梁子威接任。
三爺、四爺,因是他最喜愛的女人所生,康笏南也就格外器重。將外務、家政交給這二位,這也是其中一大原因吧。
四爺當時也沒信以為真,只以為這位老嬤是在說氣話,她一定是在朱老夫人生前受了委屈,才編了此奇聞洩憤。不料,這事發生後沒過幾天,那位老嬤忽然不見了。四爺問時,管家老夏說她瘋了,已送出康家。
「那是推到後年?這次科考,聽說是補一個恩科,再補一個正科,連著考兩年,後年依然有會試吧?」
「怎麼了?我可沒攔你走科考之路。你拿了功名,我也一樣給你慶賀,也一樣是光宗耀祖。」
四爺死後,康家的外務家政都集於三爺一身,他也漸成大器,漸入佳境。可惜他竟先於老太爺去世,雖然那已到宣統年間。三爺終日勞累異常,但也未顯病態。那日赴本地商會的一個應酬,就在酒桌上,一口氣沒上來,竟升天了。他一直暗中尋訪出家的杜老夫人,終無結果。這件事,隨著他的去世,也永遠無人知曉了。
四爺的死,很叫康笏南傷心。葬禮自然也是十分浩大豪華的。但康笏南永遠也不知道,四爺是為他而hetubook•com.com死。
可壓在他心頭的疑團,早已凝結為巨石。他知道自己隨時都會被它壓死的,如果他的死能為父親贖罪,他不怕被壓死。
由於康笏南的高壽,孫北溟也一直不被准許告老還鄉。京號老幫戴膺,眼看升任領東大掌櫃無望,在京師幾次呼籲改制銀行又無結果,終於也先於孫北溟,告老還鄉了。
這一次,月地來告別六爺時,那淒厲的鑼聲,最後終於擊倒了四爺。因為在康宅的老院之外,惟有四爺能聽懂這淒厲的鑼聲!他就是在那一夜病倒的。
但六爺的中舉,卻送走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生母,即早已「死」去的孟老夫人,現在唯一留在鳳山尼庵中的月地。一個卻是誰也沒料到的四爺。
「後年的確還有一科會試,但我也不考了。」
六爺說:「聽說是河南開封府。」
意識到此,她也平靜下來。想了想,在真正下墜陰間之前,她還要做一次「鬼」,去跟六爺告別。她不求再見六爺了,只要康家再鬧一次鬼,六爺就知道是她來告別。
但席上,還是給何老爺留了上座,虛位敬之。開席後,康笏南還命六爺給何老爺的虛位行了禮。
赴陝時,他要帶了六娘同往,老太爺斷然不允。只是召回了何老爺,陪六爺赴陝趕考。新婚後,六爺一直廝守著孫氏,備考哪能十分專注得了?但進入考場,倒也真做到了何老爺教誨的「格外放得開」,三場考下來,也一路無阻攔。考完出來,尚有幾分不夠過癮似的。
(全書完)
「先與六娘一道,出外遊歷一番,看看天下勝景。」
六爺中舉的消息,沒幾天就「傳」到了月地耳中。這當然是有人有意安排,用意也是給她一點慰藉吧。但月地聽到這個消息,就終於覺得什麼都可放下了。去年九月,聽到六爺成親的消息,她就覺得卸下了一份很重的牽掛。現在好了,什麼牽掛也沒有了。俗世對於她,也真是一切都了斷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