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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火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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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們可以去買一些。」韋伯爵答。
「有你陪,我就不怕。」她簡單地回答。
一位長相仁慈的女人正在火堆上煮食。艾薇娜選中了她,羞怯地走近。
他們脫下上衣,捲成一團當枕頭用。臉避開營火,窩在篷車或行李的陰影裏。
「就算是喝醉的士兵也很少到那兒去。」她說,「他們怕鬼。」
大部分的制服都髒得不成樣子。泥巴和雨水使它們褪盡了顏色。
「我出價三十個法郎。」他終於說。
「快點換上,」她說,「不要浪費時間。我有個感覺,好像他們隨時會出現。」
韋伯爵聳聳肩。
艾薇娜對這種景象再熟悉不過了。這些傷兵不是拄著拐杖,就是由戰友扶持著;頭或手用繃帶草率地包紮著,血透過繃帶其實只是塊髒布或破布——不斷往外渗。他們痛苦地等待醫療和照顧,卻都毫無怨言。
他們似乎十分確信韋伯爵不敢在軍隊紮營的地方現身。
「我們不希望被別人聽到,是吧?」
「反正你受了傷。」艾薇娜望著他包著繃帶的頭,「頭部被英軍子彈打傷後,雖然一心想回部隊參戰,但因傷在頭部,腦筋變得渾沌不清。而我呢,從你受傷時起就看護你,所以由我替你發言。我會跟別人解釋,你以前十分英勇,只可惜現在有一點瘋瘋顛顛。」
軍中看護兵動作粗魯——總是醺醺地——正把污水和血水往外潑到沙地上。正如艾薇娜所料,帳篷外堆了許多別的東西。
「好,你的主意怎樣?」他說。
她感到他的唇熾入她的皮膚。她低下頭,免得他看到滿臉的暈紅。
他兩腿前伸,腳趾頭從裂開的靴頭露出。沒有人會懷疑,艾薇娜想,就在幾個鐘頭前,在他自己的遊艇上,他穿得那麼優雅,就像個典型的紳士。
艾海娜開始在這一大堆破爛制服中挑揀。她對自己所見所敬毫無憎厭,也不驚谎。她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拯救韋伯爵的生命。
她感謝那女人的款待,兩人往教堂方向走。一群剛從酒窖裡灌飽黃湯的士兵在街上步屢蹣跚,東倒西歪,嘴裡亂嚷著:
他倆穿越樹叢,沿途技涉。艾薇娜將濕透的裙子提得高高的,免得貼住雙腿,妨礙前行。
「我們比他們聰明,」他答,「妳一定得相信這點。不論情勢多麼絕望,信心一定能助我們度過難關。」
「我先出三十法郎的,」伍長憤怒地對那士兵嚷道。「這價錢已經算不錯了,橫豎你們這金幣也是戰場上揀來的。」
「多麼英勇,多有勇氣呀!」那女人叫道。「坐下來,我的小東西。妳手邊有些什麼?我可以把食物分給你們一點,但我恐怕也沒多少了。」
韋伯爵點點頭。
韋伯爵順從地脫下外套。艾薇娜遲疑了一會兒,按道理,他該丟掉襯衫,但她不忍心要他這麼做。
士兵多圍坐在營火邊。幾個女人在做飯。一群小孩繞著裝載軍需品的補給車追逐嬉戲。士兵們卸下的背包、槍枝及彈葯帶排列延伸,在艾薇娜看來,似乎直伸到無窮盡處。
雖然他倆充滿了信心,卻又饑又渴。軍醫停止看病了,排在帳前的傷兵緩緩散開。天很快就全黑了。
伍長深思地望向韋伯爵。艾薇娜猜想,他正考應是否要把金幣硬搶過去,同時衡量此舉是否會引起麻煩。
「來,讓我們看看妳的金幣。」伍長說。
「放在一堆……」韋伯爵說。
他們找到一處家庭墳場,上面是拱形的頂,底下有碧綠的草,又有大理石墓碑可供倚靠。艾薇娜輕歎一聲,鬆了口氣,但韋伯爵卻誤解了。
士兵們對她的好脾氣大笑不已。伍長交給她三十個法郎,艾薇娜則把金幣交給他,喃喃說著:「多謝,先生!」然後跑回韋伯爵身邊。
他們不顧一切地衝向教堂,卻失望極了。
「這才差不多,」他微笑,「到目前為止,妳的表現一直都很勇敢。如果沒有妳,我倆根本到不了這兒。當然囉,往前走仍然難關重重,但我相信我倆會一一克服的。」
艾薇娜信口胡說。她聽說過,拿破崙常常拖延發餉,而且幾乎每個部隊都遇到同樣的情形——領不到薪餉——大家都在抱怨。
事實上他們別無選擇,只有努力以赴。
「妳找到什麼嗎?」
沒有多餘的時間供她挑揀了。艾薇娜直覺,她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在找衣服上。
她絆倒了,韋伯爵握住她手臂,扶著她前進。
她親眼看到那些俘虜被虐待,忍受飢餓,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得不到食物和醫療。死,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解脫。她不願見韋伯爵遭遇這慘景。
「沒關係,」艾務娜答,「反正m.hetubook.com.com目前也夠我們吃一頓了。來,到前面的鎮裡去。哪,扶著我肩膀,頭放低一點兒,你最好不要顯出高大健壯的樣子。」
艾薇娜設法買了些麵粉,又以極高的價格買了六個雞蛋、一小片乾酪、一些陳麵包。
他扮了個鬼臉。
「我們會把英國人趕走的,」男孩很快地接口,「這是皇上把索爾將軍調來前線的原因。他是個好將軍。」
「你說得對,」艾薇娜說,「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可是如果被法軍發現了呢?」
「哪,不要忘記,」她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論他們對你說什麼,都不要注意。你就裝得聽不懂,根本就聽不到。」
「別出聲!」他說,「這些人比我們遭遇過的任何事都危險。」
其中幾個醉鬼衝進一家商店,自櫃枱後抓起一個女孩,拖到大街上。她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市集,卻沒有一個人敢挺身出來救她。
「我好害怕,」她低語,「我幾乎不敢相信會這麼害怕。我以為他們隨時都會發現你。」
「就算他能走到糧車那邊,也弄不到什麼吃的。」有人大聲嚷叫,而另一個士兵諷刺地說:
他不一樣了,再加上確在他頭上的繃帶,使他看起來就像其他的傷兵一樣——蓬頭散髮,衣衫不整。
她找到一件上衣,看起來比其他衣服都大,雖然又破又舊,還不至於爛得不堪使用。在這件髒衣服下面,她還找到一條還像樣的長褲。
搜索隊走出樹林,越過他倆,進入帳篷。其中沒有一個是從遊艇上下來的,艾薇娜想,可能是指揮官從兵營中派出來追捕的。
「上帝,求祢幫助我們找到一條出路,求祢!」
「啊!可憐的勇士!他受了傷!」她大聲道。
那個士兵沒答腔,默默走回隊中。他們竊竊私議了一會兒,然後散開,四處探詢,顯然很有組識、有效率。
「謝謝你,先生,」艾薇娜說,「我們很餓,我的男人又受了傷,無法走到糧車那邊搶口糧。」
她輕呼了一聲。
不遠處是座兵營,幾頂帳篷零星散布,但大多數的士兵都露天而宿。
「我們一定能找到一條出路,一定!」艾薇娜告訴自己。
「我們最好快點動身。」韋伯爵說。
「你難道認為我會接受,甚至去要求敵人的照顧?」艾薇娜問。「我寧願死。」
「那就把前面割開好了。」艾薇娜同意。「那邊有許多人情況比這更慘。要記得,你們是從維多利亞一路走回來的,路程相當遠。」
「我相信他們要過半小時才會發現我們逃走,」韋伯爵安詳地說。「到那時,許多船員想必也逃掉了。我確定他們會派大批軍力來追捕我們。」
「聽著,」她悄聲對韋伯爵耳語,「我想起一個主意。你看到那邊的軍醫帳篷沒?」
她瞭解,沾滿了別人污垢汗水的粗劣制服若接觸到他的皮,會使他多麼厭惡!她只好拚命將野莓汁和著泥土塗在襯衫上,儘可能使它看起來污髒破舊。
她他,有些怯懦地微笑了。
她轉身背對著他,從樹叢中望向營帳。許多士兵都安頓下來,準備過夜。
她找到了需要的東西!一大堆法軍制服堆在一個帳篷外。她走近時,帳篷內還不斷拋出上衣及長褲,落在衣堆上。
韋伯爵完全出乎艾薇娜意料之外地,立刻把她推到一家門簷下,自己搶到艾薇娜跟前站住。
他們旁邊也有女人。有些是跟著軍隊跑的妓|女!不知廉恥、沒有節行的女人——隨時準備出賣自己的熱情給任何一位付錢的大爺;其他女人則包括妻子,甚至母親,她們寧願跟隨丈夫兒子出征,也不願留在家中。
艾薇娜笑了起來。
那些喝得爛醉的士兵為了爭奪她而起了衝突,互相毆打起來。然後那女孩被其中一個士兵杠起,一路尖叫著走向海灘。
「女人!女人!我們要女人!」其他的醉鬼喊著。
韋伯爵必定覺察到她的焦慮,就伸手握住她的小手。
「假如他無法擊潰索爾呢?」艾薇娜問。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留在你身旁。你一向待我很仁慈,也許在某些方面,我也能報答你的恩惠。」
「你的法語用在社交場合,講些詼諧的笑話也許不差,」她說,「但是法國人一聽,就曉得你是英國人。」
「我和你在一起就不害怕了。」她悄聲說,曉得這是真心話。
「他媽的!我請的全是最好的老師。我一直認為自己的法語挺道地呢?」
「妳發誓?」韋伯爵問。
「大概有六十公里,我想,」韋伯爵說,「而且還得翻山越嶺哩——可憐的傢伙!要不是我曉得我方不久也會隨同一路線追來的話,我還真有點同情他們和-圖-書呢!」
「我們奉令在黎明時集合。」
「哎呀!好極了!」艾薇娜答。
「怎麼辦呢?」艾薇娜望著他說。
她絕望地緊抓韋伯爵的上衣。韋伯爵把她緊緊壓向櫥邊,她幾乎快被擠扁了,而牆上凸處又深深刺入她肌膚。
他倆無法再抑制難忍的饑餓,迫不及待地抓起乾酪和麵包往口裡塞。
「我們怎樣才能避開法軍呢?」
「我們可以同甘共苦。」艾薇娜說。
「你相信我嗎,艾薇娜?」她聽到韋伯爵問。
縱然濕衣服狼狽地緊貼在他身上,也無法掩住他高貴的氣質。任何人只要望他一眼,就曉得他是有地位的紳士。
「來,坐近點,孩子。我會設法保護妳的。我發誓——有哪個男人敢碰妳一下,我會立刻宰掉他。」
「人死了以後,」她告訴他,「制服就被脫下來,放在一堆,等軍需處派人來收回,再發給新兵穿。」
那女人抬起頭,拒絕的話己到唇邊,然後,她看到韋伯爵纏著繃帶的頭。
他放開她,微笑道:
如果情勢不是這麼危險,艾薇娜準會大笑。
搜尋的士兵越來越近。艾薇娜不敢回頭看。最好還是表現得漠不關心。她望向韋伯爵,他的頭垂得低低的,一副正在沉睡的表情。
她聽出他語調中隱含一絲絕望。他們逃脫的希望並不大。
「我們的軍隊要攻過來?現在嗎?」艾薇娜問。
他雖然扯掉領巾,但雪白精緻的亞麻衫使他看來根本不像個普通兵。
「唯一的辦法,」韋伯爵說,「是把靴子前端割開,反正已經綻開一條裂縫了。說實在,不|穿鞋還舒服得多。」
他們對這句俏皮話哄然笑了起來,一路嚷嚷鬧鬧,步履踉蹌地往前走。沒一會兒,另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劃過夜空,艾薇娜知道,他們又找到了一個犧牲品。「我們快走,」韋伯爵說,「這兒不是妳能待的地方。」
「我們到附近去逛一圈。」韋伯爵建議,「在人群裡沒有人會注意我們。還有我想弄清楚部隊到底準備何時開拔。」
「足夠了。」那女人回答。
她看到韋伯爵眼中閃爍著一撮欽佩和喜悅的火焰,於是又說:
她曉得如果別人抓到她倫竊軍服,會如何對待她。幸好人人都在帳篷裡忙著,沒人注意外面的動靜。
「不,不成,不許去,」韋伯爵駁斥,「我去。」
此刻,危機已過,艾薇娜卻仍然顫抖著。她把手壓在胸前,抑制內心的激動。驀地,她觸到威靈頓將軍交給韋伯爵的密件。
「我想煎幾個雞蛋,夫人,」她說,「您是否介意我借用一下火?」
其他的士兵則與女人調笑作樂。有一兩個士兵和女人公然做|愛,完全不理會周圍的人群。
「是的,」她說,「我也覺得我們會平安見到威靈頓將軍。」
艾薇娜絕望地望向小鎮。他倆現在該怎麼辦呢?返身回頭是絕路一條,繼續前進也不可能。突然間她驚呼一聲。
「聽著,孩子,」他柔聲說,「妳沒有必要和我待在一起。現在離開,躲到小鎮裡去。妳會說法語,法國方言又有這麼多種,沒人會識破你是葡萄牙人的。
她四處望望,樹叢裡有野生草莓,她摘下一顆在手掌上弄碎。莓汁的顏色很深。她摘了一大把。韋伯爵正忙著在泥地上亂挖,想使指縫留下污垢。艾薇娜拉起他的手,擠碎野草莓替他染色改裝。
他倆似乎走得正是時候。他們剛坐下一兩分鐘,身後的樹林裡就傳來呼喚聲、砍樹聲和走路聲。
「妳這主意真不錯,」韋伯爵嘉許地說,突然彎腰吻她的頰。「我還沒為妳所做的一切謝妳呢!孩子!如果不是妳,我恐怕早就進俘虜營了。」
她循聲由樹叢間找過去,發現他躲在一個樹穴裡。
這簡直和搶劫差不多,艾薇娜也曉得,但她不敢提出抗議。
她的初吻!就某一種奇妙的意味而言,她覺得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刻。實際上,她卻沒時間對此多做玄想。
她從帳篷入口處望進去,裡面擠滿了人。旁邊還有兩座帳篷,外面也同樣排滿了傷兵,偶而傳來一陣痛苦狂亂的尖叫聲。
她的衣服雖然還有點濕,但那褪色的棉布衣看來並無異樣。
那些等待醫療的傷兵甚至不看她第二眼。他們臉色沉鬱地等待著。艾薇娜聽說過法國吃了敗仗,她猜想其中一些傷兵是由維多利亞徹退下來。
「這是一次亡命的冒險,」他溫柔地說,「但是我倆一定會完成使命,你和我。妳聽到嗎,艾薇娜?不要發抖,聽我說,我們一定會成功。我們一定會安全回到英軍的隊伍。我知道我們一定會的。」
「現在,夫人,我們必須找個地方歇宿。」艾薇娜說,「令郎曉不曉得部隊明早幾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拔?我們好做準備。」
「就算是吧,你也該在田裡耕作或船上做過工呀!」艾薇娜說,「幸而你也晒過太陽,白得不算太過份。不過,你看起來還是太乾淨了,尤其是手實在太白了。」
「金幣?」伍長問,「妳這小鬼到哪兒弄來的金幣?」
等他們走了,艾薇娜才發覺自己剛才多麼緊張。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嘴唇也微微出血,因為她必須咬緊嘴唇,免得顫抖。而她對這些卻都毫無感覺。
「走吧!」她說。
艾薇娜攤開手掌,讓他看掌心中的金幣,然後在他準備拿走之前,迅速合起手掌。
「噢!我真難過。」艾薇娜同情地說。
她沿著樹叢溜開,然後徐徐走近軍醫帳篷。圍坐營火旁的士兵和帳篷外的傷兵都看得到她,但正如她所預料的,沒有一個人注意她。
鈕扣也掉了。原是藍色的制服褪成骯髒的灰色。袖口及腋下的縫線綻開,褲子也破破爛爛。
她抬起頭看他,嘴唇仍微顫著,雙眸卻像孩童般清澈、充滿信任。
「發瘋!」韋伯爵抗議,「我可不喜歡假裝瘋子。」
她急促地吸了口氣。
「我穿在制服上衣裡面,沒人會看到。」他說。
「背駝一點,不要走得那麼挺。」艾薇娜告誡他,「臉上要顯得呆呆笨笨的,好像因為彈傷仍舊神智不清。」
艾薇娜避開營帳,穿梭在樹叢中,回到韋伯爵藏身之地。然而,當她回到原先那片樹叢時,卻看不到他的影子。她好恐懼,一顆心直往下沉。
他倆溜進去。裡面空蕩蕩地,寂無人影。燭光閃爍,烟火繚繞,氣氛異常祥和。
她走得正是時候。一個看護兵從帳塞裡走出來丟東西,正巧看到她離開。
下一個問題就是靴子。她猜韋伯爵有雙大腳。但這些靴子比制服還糟糕,有的靴底磨穿,前面裂開,鞋帶更不知去向。
艾薇娜拉起裙子,撕了一子塊襯裙下來,因為常洗的關係,已經褪色,變得又黃又舊,加上剛才濕濕的走在沙地上,沾了不少泥沙。她學農婦們蒙住頭,在下巴上打個結。
「你認為你能走多遠?」她問,「可沒有人會注意我的。你看看那邊的女人,她們的孩子在泥土裡打滾玩耍,我看來跟他們沒什麼差別,自己也該看得出。」
「如果弄得到火,我就可以把蛋煮熟。」艾薇娜試探地說。她仍然很餓,也曉得韋伯爵光吃這點是不夠的。
尚未埋葬的屍體用氈子包著,有時一條氈子同時包裹兩具屍體。赤|裸的腳從氈子底下露出來。艾薇娜曉得他們的制服被脫下來了。
「千萬要小心!」
「他們走了,」他靜靜地說,「我們仍然自由。」
「你在這兒躲好。如果我沒辦法取到軍服,會立刻回來。」
「趁你現在還是自由之身,快走吧!和我待在一起,妳不會有什麼好機會的。」
「我曉得,我曉得,」他母親答,「但是,有時候我真再也忍不住了。」
「你的手現在像樣多了,」她突然說,「我得開始處理你的襯衫。」
雖然艾薇娜兜著沉重的制服及靴子,還是盡全力跑著。起先她以為那個人會追來,但顯然那人覺得不值得麻煩去追趕一個小孩子。
「只要我還能站得起來,他們就會逼我走。」他陰鬱地回答。
「不算什麼恩惠嘛。」
她轉過身,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樣子非常滑稽,潔白的手襯著破舊的上衣,正猛力把靴子往上拉。靴子顯然太緊了。
她嗚咽著。
經過長途跋涉,新兵個個顯得疲憊不堪,有許多人更是一臉病容。此刻,他們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找些東西來吃。
韋伯爵緩步前行,靴子磨得他腳痛,他倆離開樹叢,進入樹林。
「他一定會。」韋伯爵信心十足地回答,「何況我們也別無選擇的餘地。難道要步行穿過法國嗎?到英倫海峽的路途遙遠,更不用提我們得深入敵境。」
「女人呢?女人都到哪裡去了?把女人都送出來,否則我們就自己進去抓!」
「小聲點!」
她的目光和韋伯爵的相遇,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們不能老留在這兒閒扯,」艾薇娜突然著急起來,她說,「你在這兒等著,不要被人發現。我會儘快趕回來。」
艾薇娜感到他把她拉近身邊。她往後靠在他胸前。
「我出三十一個法郎。」另一個士兵說。
她邊說邊把換下來的衣服塞進樹根旁一個兔窟裡,然後用士埋起來。
「這件也許可以。」她喃喃自語。
「這雙靴子真他媽的緊!」艾薇娜聽到韋伯爵在詛咒。
「安靜點,媽媽,妳講這種話是叛逆。」男孩說。
實在沒什麼食物好買。農人們害怕這些強盜般的士兵,早就把www•hetubook•com•com能藏的東西儘量藏起來,以備自家之需?
「別耽心。」艾薇娜答。
用不著再多加解釋,他便瞭解了她的含意。他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有了!聽我說。」
艾薇娜覺得她從未嚐過如此美味的食物。雖然韋伯爵沒有說話,但她曉得他也在享受這頓美味的「大餐」。
她緩緩走動在帳篷間,沒人注意她。每個人都太忙碌了,無暇去猜測這個髒兮兮的黑髮小孩在幹什麼。
「我過去看看,」艾薇娜說,「你留在這裡。」
她闔上眼睛。突然感到韋伯爵頓住腳,使勁握住她。她睜開眼,瞧到使他住腳的原因。
「強盜!」韋伯爵說。
她往下望著他,慢慢放開兜住的裙子,制服上衣、長褲和靴子都掉落在他腳邊。
「如果有英國人敢來這兒,你不會有機會見到活口。」有個傷兵回答。「我詛咒他們!願所有英國人都腐爛殆盡,就像我們死在那些可咒的山區裡弟兄們的屍體一樣。」
韋伯爵拉著艾薇娜往濃密的樹叢後躲去。
「別老是想些不愉快的後果,」他說,「我倆一定不會被他們認出。」
「英國金幣。」
韋伯爵回頭望望。
離他們一百五十碼處,豎立了幾個大帳篷,篷外有成行成列的傷兵。
「我們到哪兒吃呢?」艾薇娜問,環顧四周市集內嘈聲沸騰的人群。
「嘿!」他嚷道,「妳在幹什麼?快點滾開,不然要妳好看!」
「這場戰爭我們到底得到了什麼?」那女人問,「為了什麼?我們的田園荒蕪了,田地沒人耕,我們的男人死了。從這些我們又得到什麼榮耀呢?」
他扳過她的肩頭,使她面對著他,然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我們必須逃走,必須逃開這裡。」艾薇娜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感到他倆就像亡命的獵物,必須繞圈子逃亡。處處都潛伏著危機。
「難道妳就不怕?」韋伯爵問。
他們蹣跚地經過韋伯爵站立的門簷。韋伯爵面對這一群醉漢,突然間挑釁地看著他們,豪不退縮。
他倆穿過樹林,走到空地上。艾薇娜害怕的摒住呼吸。軍醫帳篷外,傷兵仍排成一條長龍。他倆在離帳篷不遠的樹底坐下,隱蔽在陰影裡。蚊繩在他們周圍嗡嗡飛舞,帳篷中的喧鬧聲把他倆層層圍住。
「你也許一時疏忽把外套敞開了呢?」她說,「那邊的兵都只穿著襯衫。如果你也這樣的話,馬上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蒙住妳的頭,」韋伯爵突然粗嘎地低語,「也許他們會認出妳。」
「艾薇娜,我在這兒!」
他的手修長優雅,她仍然感到他手指強而有力。她很奇怪,為何他的手有時那麼溫柔,有時又那麼有力?
她開始相信他倆也許真能平安通過敵線。整個計劃看來那麼瘋狂、不可思議,但惟有像他倆這樣精神有點錯亂的人才會這麼胡來蠻幹地冒險,她想。她開始相信這事也許行得通。
她用羊脂及香草替他倆做了煎蛋捲。艾薇娜分了一些給她及她的兒子,他們也回贈一大塊厚厚實實的自製黑麵包。
「妳的男人!難道他除了妳這個瘦巴巴的小鬼以外,就找不到更大一點可以擁抱的女人嗎?」
「老天可憐可憐吧!這場該死的戰爭何時才能結束呢?」那個母親絕望地問。「我的丈夫和兩個大兒子都被奪走了,現在只剩下皮爾,他才剛滿十六歲哪!」
「聰明的孩子!」
「從那個男人那兒,哪,坐在靠近軍醫帳篷的那個。」她答,「他在戰場上從一個英國兵身上搜到的。我倆現在好餓,想吃點東西。他一直沒領到軍餉,政府有六個月沒發餉了。」
「就這麼做,」韋伯爵輕聲說,「我們加入威靈頓的軍隊。」
「那太危險了,」她說,然後突然叫起來,「有了,我有一個主意。給我一個吉尼。」他伸手到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吉尼給她。她把金幣緊捏在掌心裡。她要做的這樁事有點冒險,但既然他倆克服過重重險阻,再多加一點也無妨。
艾薇娜點點頭。
「我只祈禱你能平安活著見到這一天。」他母親說。
她不曉得韋伯爵對法兵俘虜知道多少,她可是深知那些在里斯本的法兵俘虜是如何過活的。
她選了一雙看來最大的靴子,然後兜起裙襬,把制服、靴子一起枚在裙兜裡,就像鄉下女人兜起裙子揀枯枝時一般。
艾薇娜碰碰韋伯爵的手臂。
「他一直都是由我照顧的。」艾薇娜答。
「剛才你離開時,我也考慮到這一點,」韋伯爵答。「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們來自英國好了。打那兒回來的法國人通常都長得很像英國人,高個兒、藍眼,而且膚色白皙。」
「如果指揮官的話靠得住,那麼索爾元帥很快就會採取和-圖-書行動。」韋伯爵答,「妳也看過行軍的行列——補給車、女人、做軍人生意的小販和那些希望回歸部隊的傷兵,他們都跟在軍隊後面。這就是要做的,艾薇娜——跟在索爾元帥軍隊後面!當威靈頓將軍擊潰他們時,就可以看到我們在後面歎迎他。」
他握住她的手。
「妳的勇氣可嘉,我很慚愧。」
她覺得他的話語、眼神及溫熱的手掌壓住了她,好像把她催眠了。
他吻她,就像吻一個小孩一般,而她是個女人,無法像韋伯爵那樣泰然自若。
他朝她逃開的背影罵了些髒話,便轉身進入帳篷。
她不敢動,她曉得此刻如果自己轉身逃開,會有什麼後果。但是躲在韋伯爵身後等待,那種驚悸懼怕的感受,幾乎令她無法忍受。
「好啦!現在又該做什麼呢?」韋伯爵問。
「你受傷了嗎?士兵?」其中一人向他喊著。「來,加入我們。女人是最好的醫療品,比醫生給你的那套強得多!」
艾薇娜跪了下來,默默祈禱。韋伯爵雖然沒跪下,但是艾薇娜曉得,他也在祈求幫助。
市集似乎比剛剛還擁擠。艾薇娜從周遭的閒話得知,新兵部隊剛從北方調來,其中有許多才滿十六歲的小男孩,他們是拿破崙所能徵募的最後一批血輪了。
一會兒,她聽到他輕聲呼喚。
她開始專注而虔誠的祈禱,整個身心都投入祈禱中,懇求上帝俯聽她迫切的祈願。
有的在四處搜索劫掠,想從鎮民那兒榨取食物;有的則沿著街道或在碼頭邊生火煮飯。
「而且小鎮上擠滿了各省的法國兵,妳就說自己來自法國隨便那一省,沒有人會懷疑妳的。一定會有人同情妳——一位誠實的鎮民或他的太太什麼的,他們會照顧妳的。
她輕輕呼喊一聲,分不清是哭是笑。韋伯爵握住她的那隻手溫暖又強壯。
「他給我三十個法郎來換。」他悄聲告訴他。
「到那邊教堂試試看,怎麼樣?」韋伯爵建議,手指著古老教堂的尖塔,那門是開著的。
「有軍隊!」他說,「我們無法穿過他們。」
他的胸膛在柔軟的襯衫下堅硬結實。她感到自己的手指顫抖著,因為她正觸碰著他。她沉入渾然之中,根本忘了身處險境。
「我們不能留在這裡,」艾薇娜說,「如果他們搜查樹林,一定會覺得我倆躲在這兒行蹤可疑。來,我們勇敢些,坐到軍隊帳篷前,假裝你剛看完病的樣子。」
「你身體還沒復原,根本就不能走。」他母親嚴厲地說。
「用什麼買呢?」她問。
她想到他是一個男人,而她自己卻莫名其妙地顫抖著。
「同志們,有人看到一個英國人伴著個小女孩嗎?」搜索隊中有人詢問排在帳外的傷兵。
他倆走出教堂,天色漆黑一片。他們徐徐朝市集走去。
「你雖然會說法語,」艾薇娜沉思著說,「卻帶著濃濃的英國腔。」
他倆慢慢走離營區,小鎮離此不遠,而且,不出艾薇娜所料,廣場上有一個市集。
「這樣才安全。你難道看不出這有多安全嗎?」艾薇娜說。「你只要顯得癡癡呆呆的,跟著大夥兒走就行了。現在我又想到一點,趕快想個辦法弄弄你的手、臉和指甲。你以為那些飽嚐戰火的法國兵會這麼乾淨嗎?何況你的皮膚又那麼白。」
「我們得找點吃的,」艾薇娜說,「部隊可能已分發過今天的口糧了。」
他的聲音溫暖又帶著嘉許的味道。
「六個月而已!」另一個士兵嚷了起來。「那他運氣算不錯的囉!我兩年沒拿到錢了。」
她的兒子——一個娃娃兵——因為太疲憊的緣故,一直都沒說什麼話,現在抬起頭來回答:
「傷得很重,夫人,他話都說不清楚了,但是別人的話他還聽得懂。而且,他還一心希望能重回戰場,贏得勝利。」
艾薇娜驚恐得幾乎站不穩。她躲在韋伯爵身後,戰慄著。
這群醉漢現在面對著他倆。她感覺得出韋伯爵全身僵硬,知道他會為她而戰。儘管他的想法英勇而堅強,但面對二十多個近乎瘋狂的醉鬼,他卻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倆離開時,教堂的門關了,閉得緊緊地。艾薇娜建議到墓場找個地方睡。
她站起來朝士兵們走去。她小心選擇了一群士兵,看來似乎年紀較大,也比其他人溫和些。「對不起,先生,」她說,「可否請您告訴我,該到哪兒賣掉一個金幣?」
艾薇娜很清楚:南邊橫亙的就是庇里牛斯山,拿破崙的軍隊盤據在那;法國陸軍元帥索爾則在北面的貝玉恩召集大軍,準備對威靈頓將軍展開新攻勢:身後則是茫茫無際的大海。
「我只有六個蛋,夫人。我們就只能買到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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