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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要裝了，」克蕾西回應法提歐：「我們都聽說你那絕妙的發明了，就是會把我們的敵人全部掃到海裡去的發明。」

「親愛的，妳在想甚麼？」公爵夫人問道，同時靠在撐著王宮屋簷內側的白色廊柱上。「妳的臉又垮下來了，前一刻妳看起來還興致勃勃的。」

「現在怎麼做？」他們從人群中間穿過時愛翠安問克蕾西，心情開始放鬆。雖然她認出其中幾個人是國王的秘密警察，但她原本擔心會在這麼多人裡被認出來的憂慮很快便煙消雲散。其實連他們自己要在這票人群裡找到法提歐都已經要靠運氣了。

在她的眼神後方，廣闊的海洋翻騰、打旋著，然後被螺旋般的流動給吸盡。但她看到法提歐所指的，看到那顆彗星從它的軌道中被摘出來，直朝著地球呼嘯而來。只因為路易要法提歐這樣做。路易，是怪物。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愛翠安喘著氣和公爵夫人一起跌坐在院子裡。愛翠安知道自己比起微醺還要搖搖欲墜。她以前從未喝過白蘭地，她哪曉得這玩意兒比一般的酒還要烈？當公爵夫人又倒了一些給她時，她仍把杯裡的東西一飲而盡。

右方的那位紳士幾乎和第一位差不多高，但他的雙肩較寬。身著紅色外套和深褐色背心的他，看起來侷促不安。他的面具較小，銀色的外殼上有著一個小丑般的圓鼻。

「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克蕾西說道，手又移到桌子下了。

「我覺得是妳還不夠醉。」公爵夫人一面說，一面又為她倒了一指度的白蘭地。

「沒錯。」愛翠安說。在與公爵夫人跳了第一支舞後，她瞭解到人們真的把她當作是個男人。她進一步得知她不是唯一一個顛攣倒鳳的人，不只一個男人打扮成女人。愛翠安知道凡爾賽宮在將近二十年前將異性裝扮癖逐出，但她從未想到過這些人的下落。

「胡說，」第一個紳士說——他當然就是克蕾西小姐。「妳看起來十足是個騎士。」

等她清醒過來，她瞭解到自己要被介紹給法提歐。那位數學家只在眼睛處戴了一個小面具，他自己的鼻子比起任何人的巧飾裝扮都要來得突出。

「這些事當然都不令人愉快，親愛的。但妳看看今晚妳有多快樂，還有多少事情是妳連試都沒試過的。像是找個情夫。」

「親愛的，妳還年輕，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處於完美的狀態，不要浪費，因為我向妳保證，妳不可能青春永駐。在凡爾賽宮，妳會老得很快。」她用手臂環著愛翠安的肩。「看妳現在在幹嘛？擔心著自己無法使上和圖書力的事情？妳根本是杞人憂天，浪費目前所能獲得的快樂。小姐，在科學方面，妳是個聰明的女人。但在這類事情上，妳是個傻女孩。來吧，喝了白蘭地，我們還要參加一場牌局。」

「你還真是膽小啊，」克蕾西打岔道。「瑞士百人隊從幾時開始擔心起自身安危來著？」

「我也是，你好喔。」愛翠安說道。她看到克蕾西和她所不認識的幾個男女都在那裡，克蕾西一面為大家介紹，一面發著牌。愛翠安很確定自己正大聲喘著氣。克蕾西已經把自己的背心和襯衣鈕扣給解開了，讓大家明確知道她並不是個男人。法提歐的臉龐紅通通的，愛翠安赫然發現克蕾西的手伸到桌子底下。

「先生，沒關係的。」法提歐在座位上鞠著躬說道，很顯然是回應她慢吞吞致意的舉動。她醉得有這麼醒目嗎？「我今天也喝了不少杯。」他繼續道：「真高興能與男爵見面。」

告解。明天她得去教堂告解。

她早就曉得他對牛頓的癡迷程度，還有他亟欲復仇和獲得肯定的飢渴之心。但萬萬沒料到他竟然寧可殺死一百萬或更多的人以滿足自己的飢渴。

「用甚麼當火藥呢？先生？」愛翠安努力問道。

「喔，我不該說到那東西。」法提歐嘟噥著，同時又吞下了更多杯中物。

「妳沒有和他相處過，妳沒有和他睡過。他相信自己變年輕了！」

「親愛的，不要引起騷動！和我跳舞！」

「我當然不可能和國王說話。」克蕾西告訴她：「但他的近侍已經告訴他，妳身體微恙，說妳要到蒙謝弗雷去呼吸一下鄉間的空氣。所以妳得過去。」她眨眼示意。

一會兒後她已經排在隊伍裡，當第一對跳舞者開始莊重地跳起小步舞時，公爵夫人已在她對面朝著她微笑。

「這樣子不行，」她對著鏡子抱怨：「我不可能會被看成男人。」

「自己找樂子？」愛翠安抗議道，但幾乎就在同時，一隻手滑到她的手臂下。

「婚姻本來就很困難。」

「我不能這樣做，」愛翠安說：「我也不會這樣做。找情夫有甚麼用？和另一個男人一起撒謊能做甚麼？」

很明顯奧爾良公爵的宅邸便是其中一個去處，也很貼切，因為公爵的父親——也就是國王路易的弟弟——是這群人所深深愛戴的領導者。

「當然是重力了。」他厲聲道，接著他低頭望著牌，他微笑著。「不行了，我講太多了。那一刻會到來的。」

「不要！」愛翠安邊說邊想把她推走。

但是愛翠安懂了，她現在可懂了。雖然她不是一直蠢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無法理解，但那只是因為她的心思無法構思如此駭人聽聞的計畫；至少不是出自善良、討喜的法提歐之手。但計畫是真的！

「除非妳不跳，否則他們不會注意到妳。」公爵夫人堅持道。

十月二十四日，她的結婚日。

愛翠安若有所思地揪了揪她黏上的那道鬍子。他們從凡爾賽宮出發，彷彿像是要往鄉間前進，暗地裡在提亞儂宮停留，換上他們的服裝。他們的藉口有沒有任何漏洞？可能有，但那不重要。

愛翠安坐下，感到又睏又倦。

「好啦，」克蕾西說：「我們該走了吧，馬車在等了。」

「喔，對喔，當然了。他們會看到甚麼？他們會看到我比任何人都瞭解牛頓，他們會看到沒有人能像我一樣掌握他的方程式，他們會看到——」他醉醺醺地齦齒而笑，繼續道：「——他們會看到鉛與錫尚未吞食掉的所有子女。他們會看到鐵之犬被主人派遣出來後，狂吠著直向地球而來！他們會看到被拉直的橢圓形。上帝為鑒，他們會看到加農砲！十月二十四日時朝西看，我的朋友們，你們會看到一些東西的！」

「先生，你可真是個好舞伴。」公爵夫人屈膝誇讚道。「你應該多多跳舞的。」

「怪物！」她大喊：「國王是怪物！」

安翠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面前的這三位紳士。她左邊站著一個和義大利雪松一樣筆直高聳，身材還算苗條的男子，斜著手扶在他的短劍上。另一個人正把他那鏽上古銅色花紋的背心給拉直，海貍毛皮和假髮下方是一面具有鷹鉤鼻的黑色面具，除了那輕慢笑容外的整張臉都被遮住了。

「杜利葉先生是個很有名的數學家，」克蕾西對公爵夫人說道。愛翠安目瞪口呆，因為克蕾西的聲調壓得像個男人一樣低，她宛如被五雷轟頂地認出這個聲音。

「並不是很有名。」法提歐反駁著。克蕾西的兩隻手都看不到了，紙牌在桌上滑動著。愛翠安遲純地盯著那些紙牌，明白克蕾西已經把牌發好一段時間了。她頭皮發麻，回想起在馬背上的那數個小時，暴力之下的親密關係。

「我親愛的，」公爵夫人說：「在感情世界，妳不能把每個男人都當成是一樣的。有些人也許可以讓妳獲得一陣子的快樂。舉例來說，那位年輕英俊的衛兵。」

「不行，妳一定要喝，」公爵夫人堅持。「這是為妳好。」

她想盡辦法站起身，庭院看起來陰暗、被鏟平、而且逐漸遠離。有人盯著她看嗎？他們在笑嗎？一張眉頭深鎖的臉彎下身，她認和-圖-書出先前曾見過的警察隊長那張模糊的臉。

整個房間天旋地轉。但她得集中精神，因為法提歐發言了。

「不行，我不想這樣。」愛翠安回答，但她確實驀然想起尼可拉斯的樣子，瞭解自己撒了謊。「謝謝妳的關心，不過這方面我不能聽妳的話。」

巴黎是真實的——也是駭人的。沉悶的人臉比起更往更具敵意，甚至還有人向他們的馬車投擲石塊。當他們終於抵達王宮時，它就赫然在他們面前，宛如一位年老有權勢的情婦，讓人無法輕忽。路易相信他所在之處就是法國的心臟，然而王宮卻靜靜宣佈這是個謊言。

愛翠安接過剛裝好酒的杯子，看了一眼，然後又啜了一口。「他很老，」她終於把話說出口：「而且瘋了。」

「好了，自己找樂子去吧。」克蕾西說：「我要開始做事了。」

愛翠安心中閃過一道怒火。曼婷儂說得對；男人總是很快做出承諾，但很少人能履行。畢竟，尼可拉斯不是曾對她發誓，不准別人染指她？但有一個人這麼做了，而這個人是不是國王，就影響了這個誓言嗎？當然，她從未確切對尼可拉斯說過她並不想得到國王的恩寵……但他應該明白的。

「妳和國王說我們去哪了嗎？」愛翠安問。

在鄉間過了幾個月後，經由巴黎前往王宮的旅程就有點震撼了。凡爾賽、馬赫利、提亞儂、楓丹白露——國王經常去的這些宮殿通通反映出路易的喜好和幻想。

法提歐的朦朧眼神猛地銳利了起來。「我……我認識你嗎？先生？」他問。

「大多數有佩劍的人也都不曉得。」克蕾西回答。

「不對，他們會看到，」法提歐堅持道。「他會看到的。」

但最吸引愛翠安注意的是這兩人中間的那個傢伙。他比另兩人矮了一整個頭，戴了一頂老式的毛氈帽，上頭有個巨大無比的鴕鳥羽毛帽飾，帽緣高高翹起，活似上個世紀的火槍兵。靛藍色的五分褲上方是一件金色的背心，而他的深褐色長大衣則覆以藍色和金色的鏽飾。長了個大鼻子的深紅色面具下方有著一道小小的鬍髭，她覺得看起來有點可笑。

愛翠安從桌上倏地站起，衝到庭院，所有事情都極度困擾著她。她的雙腳莫名地踩了個空，四腳朝天摔在草地上。

法提歐又笑了，當他乾杯時幾乎嗆到。

「他們會看到甚麼呢？先ｈtｔps://m.heｔｕboｏｋ.ｃｏm•cｏｍ生？」愛翠安脫口說道。

等到他們要去參加牌局時，愛翠安已經步履蹣跚。

她蹙著眉。她似是錯過了某事，她已經正要被介紹給某人。

「我知道。但是國王他……」她鎖著眉。「我喝醉了。」

「你一定要阻止他，」愛翠安勉強把話說出。「鐵之犬……」

尼可拉斯點頭。

「先生？」他問。

法提歐大笑。「對，對，國王：科學之王，微積分之王！」

「有人會注意到啦，警察會看到！」

「不行，我不能再喝了。」

「你們聽到了嗎？」法提歐近乎在尖叫了。「男爵知道耶！不過這回他們應該會認識我了！我真該從上帝的軍火庫裡偷一顆加農砲彈，然後轟在他的身上。」

「這些事情沒一樣會讓我快樂。」愛翠安說。

克蕾西現出了邀請函。三個人走向門口，舞會已經開始了。數以百計的人跳著舞、由上方的廊廳俯視著舞池、或是站著閒晃；一旁的幾個房間內有朝臣在玩牌或是打撞球。所有人都戴著奇特的面具，許多人打扮成維也納嘉年華會的款式，還有更多標新立異的人。

「誰？國王嗎？」公爵夫人問。

「我是興致勃勃沒錯。只是……我想到女神會要求我做的事——成為國王的情婦並嫁給他——真的是很困難的事。」

「牛頓嗎？」愛翠安突然問。

「先生，請坐啊，」法提歐大方道。「來玩一把黑白棋吧。」

「國王……」法提歐說，含糊不清到很嚴重的程度。「國王讓我很害怕。我不怕承認這件事，但我會取悅他的！我會取悅所有人，然後他們就會看到！」

她緊緊閉上雙眼，但眼皮後的黑暗劇烈旋轉著。集中精神！

「我希望沒人會找我決鬥，」愛翠安一面說，一面輕拍只是用來裝飾用的佩劍劍柄。「我根本不曉得怎麼用這玩意兒。」

「真是可憐，」公爵夫人嘆道，然後她便笑開來了。愛翠安頓時瞭解到自己未來的笑容——就像她穿戴的面具一樣虛假。「妳必須學會我們在宮廷上學到的所有事情，愛翠安——而且盡可能獲得快樂。妳得跳舞，妳得找情夫，妳得趁還能快樂時獲得快樂，否則妳會凋零。」

愛翠安可以看到尼可拉斯在面具後無地自容的模樣，她自己也感到疑惑。愛翠安要尼可拉斯壓抑他的想法——他認為這齣化妝舞會將以徹底失敗告終。但現在克蕾西已經點出來，看起來她的衛兵真的是不想再陪著她出生入死。

「而且，」克蕾西繼續說：「有沒有人能從妳的聲音和儀態猜出你是個女人並不重要，我們讓你女扮男裝也並不重要。我跟妳保和*圖*書證，妳壓根兒都不像是愛翠安．迪．摩妮．迪．蒙謝弗雷。」

「說的一點都沒錯。」尼可拉斯嘆口氣道：「不過，要是我們被逮了，國王就會知道這件事我也有一份——」

公爵夫人牽起她的手並捏了一下。「親愛的，不要再這樣說了。」她溫和地斥責她。

尼可拉斯重重嘆了口氣。「反正我知道有人找碴時誰該負責去決鬥。」

然後她所說的話和所想的事已毫無關聯，她沉落到空間、黑暗與遺忘的冰冷深淵之中。

克蕾西！在運河的是克蕾西！綁架她的人是克蕾西，完全不是男人幹的！

男爵？喔對，她得裝做是個奧地利人，她是不是能指揮一部分的法軍？她叫克林姆男爵或是類似的鬼扯名字。

「就算我們將你排除在外，而不是邀你一同參加，你覺得對你來說下場會比較好嗎？」愛翠安說，她意識到自己已經由衷履行克蕾西的這個計畫。沒錯，雖然這計畫是有點壞心眼，倘若這身愚蠢的服裝能夠幫助她取得法提歐實驗的秘密，就值得冒這個險。

在城內，巴黎與襤褸的民眾再度被遺忘。愈來愈多朝生暮死的事物在空中跳動，發亮的蒲公英花序隨著高亢活潑的音樂起舞。由海神溫泉的嘴裡噴出的水流結了冰，然後摔碎回池子裡，此時歡叫著的朝臣把雙手猛力插|進冰屑中。路易是用科學來重建當年勇，奧爾良公爵則醉心於科學所能製造出的玩具上。愛翠安發現自己對於此種浪費科學成就和才華的舉動既著迷又難過。

「當然不能說了，」公爵夫人打岔道：「那是個國家機密，我早該想到了。」

「小姐，和我跳舞吧。」愉悅的聲音潺潺流進她耳中。音樂剛好換成了小步舞曲，愛翠安發現自己身前站的是戴著黑色精緻面具、不是很認真掩飾自己身分的奧爾良公爵夫人。

「你當然認識了，我親愛的，」克蕾西插嘴道。「你們不是剛剛才互相介紹過嗎？」

愛翠安很好奇自己是否樂於當一晚的男人。除了疑慮之外，她很訝異自己挺興奮的，算是有種邪惡的樂趣。她想到妮儂．迪．朗克洛有一次打扮成一個軍官，全副武裝，在馬背上追求著她當月的新歡。她演了場好戲，這場戲有可能招致曼婷儂的嫌惡，但卻能讓她感到年輕而有希望——數個月來首次有這種感覺。感到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