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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一道清晰的記憶是和克蕾西一起在樹林內逃命，忍著手腕上的抽痛。

「也許到了早上——」

克蕾西露出苦笑。「第二天牛頓加農砲便發射了，追兵似乎已經徹底遺忘我們了。」

她腕部抽痛著，似乎已經想起來她為何身在該處。她走向自己的雕像，就近凝視。她的雙眼如顯微鏡般看得愈來愈深，一直看到組成雕像的原子，看到賦予形體的數學牢籠。她露出微笑，然後對雕像的美麗一笑置之。

「被黑雲遮蔽。從那天之後幾乎每日都下整天的雨，雨水聞起來還有惡臭。我把妳從樵夫的住處帶到高處，因為低地通通都淹水了。我殺了一位紳士和他的車伕，偷了他的馬車，才來到這裡。」

「薇若妮卡，我在哪裡？過了幾天了？」

她揚起右手，值此瘋狂時刻，她差點要狂笑，因為一隻只到腕部的手看起來真的很奇怪。她小心翼翼碰了一下乾淨的繃帶，痛楚感隨之而來。

愛翠安站在破敗的凡爾賽宮上，她曉得自己是在作夢，或是克蕾西用某種方式讓愛翠安分享了第二視覺。大多數的建築群都還矗立著，但窗戶通通粉碎了，滂沱大雨宛如上帝的眼淚，落在空蕩的大廳上。

克蕾西輕撫著愛翠安的前額。「妳病得非常重，」她說：「我以為妳會死，妳應該已經注意到自己的手了。」

雨終於停了，風確實傳來了一種特別的氣味：刺鼻味、藥劑味、燒灼味。冷熱兩種氣流襲向他們，三人保持著一種詭異的靜默，唯一的聲音便是他們自己的呼吸聲、風的呢喃聲、還有遠方不時傳來的雷聲。

「我看到燈光，」班傑明解釋道：「所以你們一定靠得很近。」

然後，無論是夢境還是幻覺，它消失了。她甦醒時已不太記得過程，之後每一刻都ｈｔtps://wｗｗ.h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ｏｍ忘掉了更多的事。等她完全清醒時，她又有兩隻手了。

「沒關係，」克蕾西輕聲道，「我看到了。我向妳保證，那不算是世界末日。但是卻會是很黑暗的一個時代，而妳我二人得盡速離開法國，趁妳的身體還經得起長途跋涉時。」

正午時分，太陽已經比滿月還亮了，不過還是可以盯著它看上個一陣子才需要把眼睛別開。天空是黃褐色的，在地平線投下了令人反胃的棕色。牛頓此時醒來，嘆了口氣。

艾薩克爵士靜靜坐著，水噴濺在他帽子的每個角落，他的思緒很明顯是集中在其他地方。班傑明期盼他不會再發瘋了。除了他們三人外，船上已無其他人。

「到雨的上方？」班傑明在失神狀態下用力問出這些字句，他已經失去判斷力。畢竟他現在在一艘飛船上，他很想知道雲聞起來是甚麼味道。

「很好，還有尼可拉斯……」

「甚麼意思？」

「班傑明，你真是好狗命。」當班傑明倒在救生艇的甲板上時，勞勃在雨中吼叫。「要不是你大叫，我們根本不知道離你只有二十呎。」

「其他事要操心？」

在豪雨之中，她走進了瑟希絲洞室，在洞裡她帶著同情和勝利的混雜心情，端詳著阿波羅雕像上路易的臉，那對石雕眼睛不知為何產生了轉變，不再令人生畏，也不再有至高無上的感覺，而是一個遭到背叛的小孩的悲傷眼神。

「有。」他終於回應了，並不是基於渴望或天真，而是因為開始明白了某些事物。「有，爵士，我有興趣。」

班傑明不解地望了片刻。「沒有坑洞，」他說：「也沒有滿月時所形成的人臉幻象，勞勃，那不是月亮，那是太陽。」

「維希莉莎？」他問道。m•hetubｏoｋ.ｃｏm•ｃｏm

那顆凌空的球體又紅又大，將大量的光芒照耀在下方的雲層上。班傑明透過昏暗的亮光仍無法看到盡頭，這是一整片由迷霧所形成的沙漠。

她設法起身，但發現自己實在是太虛弱了，更糟的是她突然間感到一陣劇烈的噁心。還好床的一邊放了一只夜壺。

「對，」牛頓回應道。「我想要升到雲的上方，到雨的上方。」

天旋地轉的感覺是班傑明瞭解到他們已經騰空飛起的唯一線索，而且這艘船也是幽冥之海中一座仍發著光的小島。雨滴仍是唯一的景象，儘管閃電不時劃落，稍微點亮了天空，但天際看起來還是封閉的。

「遮蔽？」

「這月亮還真亮。」勞勃表示，他的口氣很不安。一旁的艾薩克爵士嗤地一聲表示不予置評。

愛翠安被雨滴落在屋瓦上的咚咚聲給吵醒，試著重整她那微弱而紊亂的記憶。

「準備好了嗎？」牛頓問。勞勃聳聳肩，班傑明已經虛脫到無法再回答任何問題。

牛頓的提議來得真不是時候，也沒甚麼成就感，但那是班傑明在這世界上所看到的唯一希望。

「我們離開凡爾賽宮已經超過一星期，妳還記得嗎？」

班傑明沒有聽到。那球體開始發出微弱的紅光，更重要的是，它開始飄了起來。它一直往上升，所有的繩索都被繃緊。但此時它還是繼續往上升！當繩索將船拉起來時，在強風中發出嗡嗡聲。剎那間，他們搖晃著升空了。

他疲憊的腦袋突然想通，他開始再度大喊，狂亂地揮舞著他的手臂。

「啊！」克蕾西一面說，一面手持著一塊溼布屈膝跪下。「妳醒了，覺得如何？」

「太陽？但是天空還這麼黑，太陽怎會這麼暗！」

「追兵呢？」

牛頓只是微笑，勞勃用手指戳了一下一起被放在hetubook.com.com救生艇上的一只大銅球，那玩意兒直徑約兩呎。六條繩索緊縛在圓球一端的大型眼鉤上，繩索的另一端則繫在救生艇上的不同地方。

她繼續微笑，伸出仍完好的那隻手，把瑟希絲的石雕手腕打斷，將堅硬的大理石按在自己的殘肢上。接著她寫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方程式，不是用筆和墨書寫，而是用原子來寫，也就是上帝的書寫方式。

「要是有個瘋子從天上把彗星給弄下來，那其他人也會。我的意思是，要確保此事不再發生。富蘭克林先生，我急需一位謄寫員、實驗室助理、以及合作的夥伴。簡單來說，先生，我需要一名學徒，你對這職位有興趣嗎？」

「再度發生？」

寶石？天空已經下過了火燄、石塊和鹹水，現在又換成燃燒的寶石？

她自己的臉也不同了，變老了，嘴唇的曲線上有個東西——一個讓人困擾的東西，但無法立時認出。

她想起自己在一座骯髒的村舍裡發著高燒、作著噩夢，但是她現在卻躺在一個小房間裡，一張又大又舒服的床上。在破裂的窗戶外，雨像銀河倒瀉一般灌下來。微弱的硫磺味從敞開的窗戶傳了進來，同時也將大雨的潮溼味和金屬味注入房內。

「愛拉蘭夫人，她是女神會的。她接濟我們，但我們不宜在此地久留。她的僕人和佃戶們都認為世界要毀滅了，而她的田地也都淹了水。」她冷笑著。「有些情況對我們有利。從這裡到凡爾賽宮的很多路都被沖垮了，這會讓我們的行程簡單些。」

「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下不了決心——」

「愛翠安，西方的天空就像日正當中一樣被照亮了，然後成群的石頭落下。有些石塊帶有烈火，樹林便起了火。幾個小時之後，太陽便被遮蔽了。」

「爵士？」

「我們趁還有一和_圖_書點微光時出來找你，不過那是好一陣子前的事。」

「我始終沒看到。」她低語著。

「喔，天啊，」勞勃說：「你們看！」

但那片黑水連嘲笑他愚勇也不屑，他只能隨處漂蕩。他的怒火逐漸暗淡，求生意願也是。

「我們已經改變了世界，」他說：「只期望上帝會原諒我們。」

「對。」

「那妳也只不過是會早點失去那隻手，」克蕾西下結論道。「算了，不提這個。我們還有其他事要操心，所以我希望妳能打起精神來，而不是嚇得只會回憶往事。」

牛頓靠過去動了一下那球體。「小心那些繩子。」他說。

「小伙子，我不曉得，我想那艘船是沉了。很遺憾。」

「到早上我們就不在此處了。」艾薩克爵士冷靜道。

寶石在空中閃耀著，然後消失，緊接著又在他右方亮起。

她作嘔的聲音使得房外產生動靜，門嘎吱一聲打開。克蕾西走進來，還有一位身著棕色披肩的小伙子，身高還不及她高。

「我的意思是妳已經懷了身孕，親愛的。」克蕾西回答。

「我們還在往上升嗎？」班傑明過一會兒後問道。

班傑明在潮濕的船底小睡了片刻，但並不安穩。雖然身子仍很虛，但思緒仍疾馳著。當他看到甫出現的亮光時，便又打了第二次盹。

「好，但我就不需要解釋了。」她遲疑了片刻後補上一句：「我很遺憾，妳懂我的意思。」

「真的嗎？」

「聽我說。當我們逃離馬車時，妳沒辦法走太遠。我找到一位樵夫和他的妻子，她略懂草藥和泥敷術。我們得把妳的手先切掉。」

「有月亮，但沒有星星。」勞勃在他身邊嘟噥著。「真是太怪了。」

牛頓若有所思直盯著太陽看。「依我對歷史的研究來看，末日尚未來臨。」他回答：「不過也是有可能的，再過幾天我們就會知道。奈恩先生，你是個很好的夥伴，不過我對這些事情的理解程度也沒有比你好到哪去——我猜富蘭克林先生也是半斤八兩。不過請容我告訴你，倘若這並不是〈啟示錄〉上所預示的那一天，那便是試煉的時刻。該運用上帝所賦予我們的心智，去解開我們周遭的現象所代表的意義了。最重要的是，我們一定要阻止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ｈｔtｐs://wｗｗ.hetｕbooｋ.ｃｏｍ.ｃom

愛翠安回想起自己對彗星撞擊所做的計算。

在他們的下方，班傑明看到閃電照亮了一片雲朵的中心，然後是另一片。下方那無邊無際的雲團彷彿有機體，內部的臟器不時閃爍，照耀著它盤繞蜿蜒的外皮。那些雲在下方數百呎處。

「哪裡？這是誰的房子？」

班傑明顫抖著往上望。「如果我們升到雲的上面，」他問：「不就會看到星星了？」

但那裡並沒有星星，只有一個散發出魔法光輝的球體籠罩著他們。班傑明看得出來那道光芒所形成的圖案，他感到一絲恐懼。方才堅實的球體似乎變得半透明，宛如一顆蛋，蛋黃的部分相當明亮，而有隻眼睛透過混濁的水晶體使勁往外看。

肺部的水讓班傑明開始感到胸臆刺痛，他發現自己身上還有些未察覺到的餘力，手臂和雙腿在海中胡亂伸展著，充滿憤恨。他用僅存的氣力嘶吼，而每一聲叫喊都讓他吞進一口水。

「我不懂，」勞勃忐忑不安地坦承道。「我不是哲學家，我……這是結局嗎？世界末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