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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不知道。我幹嘛要知道怎麼跟皇帝去打獵啊？那你呢，弗瑞克上尉，你有什麼心得嗎？」

「不熟，但是我會判斷，也知道該往哪兒撤退。」

爬上一道坡，過去就是莫爾道河，豪雨灌注下河面波浪洶湧。

「當然，我會很注意。」皇帝還沒說完：「艾薩克爵士對我們來說，就算不肯合作也還很有價值，所以一定要好好保護他，甚至比保護我自己還重要。」

小班背脊一涼，他看見艾薩克爵士在不遠處與尤金親王說話，勞勃和弗瑞克在身後二十步外，旁邊都是皇室衛兵與獵兵。他察覺到自己完全孤立無援，人群眾多但沒人幫得了他，於是下意識地想掏出神甲鑰匙，卻因此心整個沉下去。他根本沒穿著神甲。

「我會注意安全的。」小班覺得口乾舌燥。

他當場雙腿一傾、整個人仆在泥巴地上。隨即槍聲齊發，但他已經將自己那把笨重的長槍甩出去，身子如同蒸汽幫浦迅速彈起，一閃身衝入林中。他不回頭多看，一直往前跑，後來在一道斜坡往下滑，耳朵邊有什麼東西像大黃蜂般嗡嗡飛過去。他被藤蔓絆住一會兒，馬上扯開之後繼續跑。

「不，陛下，我聽了莫斯科的說法，覺得很擔心，所以想觀察一下是怎麼回事。」

響聲似乎從鼓膜裡頭傳來，小班聽著發出呻|吟，張開眼睛才知道自己整張臉壓在床墊上。

小班腳下沒有停，可是一直注意樹林邊緣，希望找到一個稀疏的部分能竄進去。他找到一個開口，慢慢溜了進去，這時候天空又飄起雨；小班心中一喜，下雨的話就更難找到他的蹤跡。

「嗯。」小班還蠻肯定的。

小班這下可更明白了——牛頓沒危險，有危險的是自己。現在牛頓不肯合作，但是皇帝殺死小班以儆效尤的話就未必了。

小班無奈地眼看帽緣沖下一條小瀑布。接近布怕區的時候，天色已漸漸亮了，可是看來天氣並不好，白蠟色的雲層好像垂到地面，雨勢忽大忽小，現在又飄雨了。他解開帽繩，想把三角帽折成比較能遮雨的形狀，上頭積的水嘩啦嘩啦滑在馬鬃上。

弗瑞克奸笑起來：「可不是嗎？快走吧！」

「陛下？」

「這個嘛，陛下，在我出生的波士頓是沒辦法，不過我也聽過內陸有這種傳聞。我自己還沒去那些地方看過。」

小班一直跑、一直跑，心裡已經不再害怕，卻是憤怒、堅定。他這下子希望自己剛剛有把毛瑟槍帶上，至少可以回敬那些卑鄙皇帝的走狗幾顆槍子兒。

有人提了毛瑟槍給他，小班謹慎地接過，比起想像中要重一些。鐵、油、火藥被雨打濕的氣味在他鼻孔中很刺|激。

結果他的客氣微笑落在兩個皇室衛兵身上，對方也禮貌點頭問好。較前面那人開口說：「早安，富蘭克林閣下。」小班認得他，但想不起來名字，而對方繼續說：「皇帝hｅtｕｂｏok.cｏm.ｃoｍ請您陪同狩獵。」

弗瑞克揮手催著兩人：「這邊走，不然會被追上。」

「那的確是個好地方啊，」皇帝答道：「我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在那兒度過。那裡的陽光像——像蜂蜜吧，又甜又暖，簡直可以用罐子裝起來。」他嘆息著，「其實我很清楚，帝國已經永遠失去西班牙這塊領土，或者至少說要很多、很多年才有機會收復。我會裝出這副模樣，是因為我不得不，因為『信心』是皇帝擁有的少數權力、也是僅屬於皇帝一個人的權力。這麼說你聽得懂嗎？說到法律，那要跟議會周旋才可以通過；說到戰爭，那其實是將軍跟士兵的工作，不管我這皇帝下什麼命令，該死的人還是會死。可是皇帝是帝國的靈魂，也是帝國的希望、帝國的夢想，好皇帝跟壞皇帝的區別就在於能不能讓人民感覺到這些東西。所以說，西班牙沒了，可是我不能明說，你懂嗎？」

「兩天之前，你整晚都持在天文台，那天正好是尤金親王跟你提起，布拉格會被從天而降的災難毀掉的日子。你在畫星圖嗎？」

「其他人都在幹麼？」小班跑了一會兒，心裡又疑惑起來。

「哈，我想我根本不會開槍吧。」小班悶哼說：「不知道獵物是什麼？」

回頭看看這泥沼，自己似乎也無路可走，而且人聲狗聲跟著飄過來了。

「離開？要去哪？」

隨即出他意料之外，皇帝居然上前拍他肩膀。「來吧，富蘭克林先生。」皇帝這麼說，而且露出笑容：「我想見試一下在美洲荒野出生的人，打獵的時候有多厲害。」

「我知道自己一提西班牙，看來就會像笨蛋。富蘭克林先生，你去過西班牙嗎？」

「每一國宮廷的習俗不同，法國人騎馬拿長槍或長劍，但我想這裡應該會按照瑞典流傳的風俗，用兩條腿來追獵物。我想應該會用毛瑟槍吧，而且會有士兵和獵犬將獵物朝著隊伍的方向趕過來。記得讓國王開第一槍，這樣如果之後你打死獵物，還可以說真正致命的是國王那一槍，就算他射歪一里格也無所謂。」

「我想我懂，陛下。」

從兩人帽緣邊沖下的水幕望見勞勃滿口白牙的笑容，「這種名門貴族的活動，我可是專家呢。我跟法國國王、莫斯科沙皇、波斯的帕夏一起打獵過——但是聽說得日耳曼人的習俗不太一樣。」

「沒問題。」小班開口回答，勞勃則是聳肩示意。

「我……」他心中暗罵，現在裝病也來不及了，剛剛不該傻笑著應門才對。「我得先去問過師傅。」

「我不知道。」他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和_圖_書，心想這反應很蠢，但身體似乎脫離大腦，自己恐懼起來。

「啊，好。」他注意看著士兵幫他填充火藥，然後又接過槍跟號角。

「你是該注意。」又走出幾步，路上小班好像一直聽見自己後頭有骷髏跟著、咧嘴而笑，而詹姆士還在那陰暗的小屋裡頭，幾百萬個鬼魂在倫敦飄盪，它們都伸手想把小班抓進地獄。

「草叉？用那東西怎麼殺鹿？」

大概一小時以後，天空也不再落淚。大家集合在狩獵園，這裡有許多青蔥樹木，排列得很開而且經人修剪，只是皇室仿造自然山林建造的場地而已。剛剛弗瑞克提到的貨車車門已敞開，旁邊小草地上有台大蓬車，車上站了三支二十位士兵的小隊，士兵表情都是厭煩或焦躁。皇帝與賓客集中在草地上，除去獵兵和守衛，其實沒剩下多少人，只有皇帝本身、尤金親王、牛頓、這三人的隨從，加上小班、勞勃、弗瑞克。

「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呢？」鑼聲靠近。「不快點的話，就要大難臨頭了。」

「也許我也不算是多賢明的皇帝，」他自嘲道：「但我還是會盡力，即便現在西班牙、維也納、匈牙利都沒了，只剩下這座城市還有我們的夢想。」他轉頭看著小班，表情緊繃、眼神冒出一絲火光，「不管犧牲多大，我也不可以再失去布拉格，富蘭克林先生、我絕對會保住這裡，你明白嗎？」

「那我先換衣服。」他咕噥說。

「其實無所謂，」那衛兵說：「閣下的師傅是否准許，無法抵觸皇帝的意願——但事實上，艾薩克兄爵士也一樣要參加。」

「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把倫敦給毀了。」皇帝的聲音變得虛無飄渺：「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你是我朋友耶」勞勃插嘴說：「皇帝可不是。」頓了一會兒他又繼續說，「還有，弗瑞克看到他們想殺你。那傢伙開槍的時候，」勞勃解釋起來，「弗瑞克也開搶斃了他。你怎知道要閃啊？那招可厲害得咧！」

「不行嗎？」皇帝的語意帶了一絲微妙的尖銳，目光掃視森林，在那張可悲、似狗的臉上像是老鷹，非常不搭軋。「危機就在眼前，誰會倒下？人還是野獸？」

想到後面那一點，小班竊喜起來，趕快套上麻紡襯衫、白緞背心、還有一件黑色，略顯娘娘腔的西班牙款式馬褲。面對蘭卡的話，衣衫不整可是大忌，至少現在還不行。順了順頭髮以後，他才上去開門。

小班猶豫一會兒，然後搖搖頭：「陛下，我不能代表師傅發言。」

「沒有。」

話說回來，那把笨槍未必真的有彈藥。

「唔，所以他露餡了。」

「我不知道，陛下。」小班說謊。

「我……我不知道。皇帝說的話讓我知道他們有陰謀。」

小班正要回嘴，卻忽然看見弗瑞克表情不是在開玩笑，於是也考慮自己對這人不算熟悉——更不htｔps://ｗwｗ•hｅｔuｂoｏｋ.cｏm•ｃｏｍ用說這人身手了得到了危險的地步。「不是這意思，」他最後說：「我剛剛是以為你在尋我開心，不過看樣子是我誤會了。」

話說回來，究竟是誰一直敲門？

但得意之情沒維持多久，下一步踏出去後，腳掌居然往下陷，他這才發現自己跨進一片沼澤地。要是再多走幾步，小班大概就會動彈不得，困在黏濁泥水、枯木腐草中掙扎不已。對這沼地心懷怨懟的同時，他回頭看看追兵到了哪兒，但自己呼吸急促、脈搏飛快、加上雨聲淅哩嘩啦，結果幾乎聽不到聲音。

「我不知道，陛下。我只是想要找出答案。」小班忽然鎮定許多，彷彿意識可以反抗重力、從肩膀往上飄，鳥瞰這場鬧劇。他環顧四周，拎起毛瑟槍，察覺他們想收網了。

「你之前住在倫敦，但是活下來了。那到底是什麼？」

說不定是蘭卡，也許牛頓比較早走。也說不定，她為了別的理由過來……

「希望只是陛下杞人憂天而。」小班口中如此說，脈搏卻好像跳到頭頂，濕潤的空氣似乎已不夠他呼吸。

「嗯，不是殺鹿。」弗瑞克解釋：「草叉比較適合用來殺熊。」

三人小跑步離開現場。

「小班！」聲音切開大雨傳來：「小班，老天！你在哪？」

「我沒有。」皇帝輕聲說：「看看你，富蘭克林左生，我很欣賞你，我女兒也很欣賞你，聽說城裡城外也都很多女兒家相當看重你。」

「這樣啊，」小班說：「結論就是我們都不知道怎樣打獵嘛。」

「往這兒走。」皇帝指著森林說。皇帝帶了三個衛兵，勞勃、弗瑞克則謹慎跟在後面。葉子濕潤的氣味瀰漫四處，比起任何一座城市的空氣都要清新而原始。

「閣下得前往布柏區，就是皇帝狩獵園。」

「你們有概念打獵是要做什麼嗎？」

弗瑞克聳聳肩：「我很久沒打獵了，小時候我用毛瑟槍，後來覺得這樣太簡單了，一點意義都沒有，根本就是老人、胖子的活動。」

「快說！」皇帝不耐煩了，也忽然舉槍射擊。

「今天打獵真的很白癡。」小班也不耐煩：「到底在想什麼啊，那個——」他戛然而止，附近只有勞勃跟弗瑞克在，可是因為他還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弗瑞克。他要用來形容皇帝的詞，要是傳到皇帝耳朵裡可就不妙，所以乾脆換個話題。

小班想起自己在鹿壕中看見凶狠的動物，身邊還跟著一個默勒庫，於是打了個寒顫。「勞勃你可真是說中了，」他說：「真是個非常、非常好的日子啊。」

他迂迴前進，腦袋裡回想剛剛聽到的鑼聲來源在哪裡，畢竟撞上獵兵也是糟糕。小班想找到莫爾道河，河道應該在附近，而他擅長游泳，至少還沒碰過敵手。只要他能平安過河，活下來的機會能夠大一些。但問題是怎麼找到河？

「野獸吧，希望如此，陛下。」小和圖書班回答。

「我可不是笨蛋，你知道嗎？」皇帝忽然又開口。

小班其實已經脫起衣服，鞋子、外套、上衣、背心全朝著深邃河水丟進去。後頭有人大叫，他連忙把自己也扔進水裡。

「你對這裡熟嗎？」

「你被射中了嗎？」勞勃邊問邊靠近：「受傷了？」

「『撤退』啊？這聽起來比『夾著尾巴逃跑』是好聽多了。」

「希望是一定要有的，但說實話，打獵的時候會出人命。」

「喔。」皇帝的語氣有點失落：「嗯，等我們收復西班牙以後，就可以去美洲看看了。」

「我在這兒，小勃。」他喊道。

「很好。針對莫斯科間諜那番胡言亂語，尤金親王認為艾薩克爵士隱瞞了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是，陛下。」

「只要游得出一百碼，開槍也打不到我們，所以快點下去。」

「真是個非常、非常好的日子啊。」勞勃在幾碼之後挖苦道。

弗瑞克面部表情一鬆，露出笑容：「也是，那種故事一般人都不會相信。所以先生想瞭解哪一方面的事情？」

「沒有，陛下。我沒有這等榮幸。」

「嗯，到底要做什麼？我想應該不是要拿草叉吧？」

「那你後來用什麼？」小班問。

但那響聲又出現了，他這才發現原來有人敲門，邊嘮叨邊起身。他有些頭昏腦脹，不過嘴裡可沒啤酒味道。將床邊燈籠罩子掀開，睡眼惺忪一看，才早上六點。

「喔。」他可更氣了，這一下等十點一到，蘭卡會以為他跑哪兒去了？而且一旦自己錯過機會，她可能也會說之前人情一筆勾消，這可就很麻煩。都是皇帝惹的禍。「好的，那我七點會過去。」他想，至少可以先去找蘭卡解釋吧。

弗瑞克卻皺起眉頭：「先生是覺得我說謊？」

林子裡傳出一陣雜亂聲響，有點像是敲打平底鍋，但聽在耳裡，小班總覺得音波像張網子鋪天蓋地而來。

兩個人影腳步一停，穿進矮樹叢間找到他。

「閣下，我們接到的命令是要隨侍在您身邊。裁縫師也為您做好一套狩獵裝了。」後頭那衛兵走上前，捧著一堆羊毛衫。小班看來看去，也想不出理由了。

「獵物關在前面的貨車裡，」弗瑞克繼續說：「剛剛經過我有看到，應該是一頭東印度獵豹。」

他眨眨眼逼去雨水，看樣子來人是勞勃與弗瑞克。但問題是，他們就值得信賴嗎？

所以說他只睡了四個鐘頭，揉揉眼睛之後，卻覺得雖然睡得很少，但感覺並不差，昨天晚上與蘭卡去看星星就好像一次深呼吸，潔淨他的腦袋、使他更有信心，現在他非常樂觀，知道自己種種行為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今天無論結果好壞，他將得知牛頓隱瞞的一切，也將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一條大貓的身影閃出，朝著兩人襲擊過來，牠頭上有顆冒火的眼睛。電光石火之間，小班心中湧出似曾相識的感受——兩年前他在波士頓公地m.ｈeｔubook.ｃｏm•ｃｏm碰上布萊斯維，那是第一次看到術上身邊帶著怪異的靈體，一個紅色光球旁邊有團雲氣。那時候靈體輕輕觸碰到他腦袋，在小班看來應該是個意外，但那一瞬間卻徹底改變他的人生。事件之後，他想出如何改造以太抄寫機，也因此導致後來一連串事件，一切由此開始。

「要我先幫您裝火藥嗎？」

「先生，您知道怎樣發射嗎？」獵兵問。

「你們兩個就這麼過來追我？」

「我也常希望自己可以去新世界打獵，」皇帝繼續說：「聽說那邊很多野獸和未開化的叢林。在那兒真的可以踏著魚背渡河嗎？」

「你們都會游泳吧？」弗瑞克問。

「最後是用草叉。」弗瑞克回答。

而現在那種有點噁心的異樣感覺又一次染上他心頭，他居然看見班傑明．富蘭克林……他看見自己全身的顏色消失，穿著獵裝、手拿毛瑟槍、張口喘著大氣。皇帝站在他身邊，槍口冒出煙，而灰色的他自己身後一碼處，另一個人手持黑色手槍，對準小班的後腦杓。

「大概那頭獵豹沒那麼好應付。我最後看到獵豹朝國王撲過去，其實也是死路一條了，不過牠可不肯乖乖聽話。」

剛開始什麼也沒看見，但視野中漸漸浮現兩個模糊人影。他暗叫不妙、身子一伏，打算趁對方欺近時一把奪下武器，但這著棋風險很高。

「隊伍會在七點整離開。」

「什麼時候？」

小班點著頭，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他想到殖民地，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那裡狀況如何？他用盡辦法想要得到殖民地的消息，可是就連歐洲大陸也通訊不易，結果根本無法得知波士頓，或其他殖民區的近況。最令小班訝異的事情則是以太抄寫機無法運作，原本這個神奇發明應該可以將文字瞬間傳送到另一邊，他當然也想要利用這機器擷取情報，卻在過程中發現令人不安的現象。他自己改造的抄寫機是個例外，而一般的以太抄寫機必須成對使用；以玻璃跟金屬混合製成的合拍器是抄寫機的核心，製造完成後一分為二，分別裝在兩台機器上。可是小班發現，所有彗星隕落之前製造的抄寫機都失去功能，但之後製造的卻又可以用。他有一個假設，認為彗星衝擊也造成以太波動，而且產生的影響與機器距離倫敦多遠有關，因此本來成對的機器，如果一台放在荷蘭、另一台放在紐約，受到的干擾就會不一樣，於是兩台機器不再能夠搭配，也就失去原本的機能。小班當然也將這假設告知過牛頓，但與其他事情一樣，牛頓認為這毫無意義可言。

「是，陛下。」

「簡單來說，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