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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愛翠安打量這村落一下，絲毫不覺得這兒的人會餓肚子，村民模樣都過得好極了。

「我們三個現在回廣場去，」愛翠安說：「不走的話，我就在這兒斃了你們。」

「不、不！妳幫我看好尼可拉斯。」

「當然是要我們跟洛林軍分散。」

「不會的。」他說：「他們也許討厭妳，但那是他們自己犯的罪。妳做的事情沒有錯，而且那原本應該是我要做的事情才對。」他靠過去，掐了掐愛翠安的手。

愛翠安身體有有種莫名的感覺，是種害怕……但卻又帶著一點愉悅。

「叫他們往手，」愛翠安虛弱地說：「叫他們住手，我沒有受傷啊。」可是血從她臉頰流下衣領。傷口雖深，卻不會致命。赫丘爾疲憊地點點頭，拍了她肩膀，後來愛翠安便聽見他出去大聲發號施令，只是打鬥聲卻沒有因此平息。

「現在該怎麼辦？有辦法回頭與公爵會合嗎？」

「如果不是妳，我們已經失去希望了，女士。那幾個人觸怒了您，這對我們其他人而言是一個重罪，我們希望以儆效尤，確定大家都會聽您指揮。」

「那就是因為我的緣故。」

「原來如此，莫斯科的軍隊吧。」

村人就算想反抗也沒用，他們手上只有幾枝毛瑟槍，裝著鐵釘與石塊的喇叭槍，加上十幾把刀劍，刀劍都用了百年以上，可以追溯到三十年戰爭那時代。即便是一群窩囊士兵，只要受過訓練都不可能敗在這些人手上，所以有些人跑了、有些人還不死心想抵抗，可是出手抵抗的人都撐不了幾秒。

「不過是妳看起來比較受傷，薇若妮卡。以前的我，可能都忽略了妳也會不舒服，不然就會對妳體貼一點了。」

「領結請交給我吧，我想留著。」

然後愛翠安槍口對準正要強|暴民女那人的太陽穴。

大家用過餐、輪流小睡片刻，日出以前就重新上路。之後沒有其他事故，村民願意提供任何他們要求的東西。東邊天空亮起時，愛翠安算算人頭，比前一天傍晚少了六人，但這不令人意外，失蹤者之中兩名就是想強|暴民女的人。

「女士，大家派我當代表來跟您報告。」

赫丘爾不太放心地問她：「妳還好嗎，小姐？」

聽到愛翠安語調上揚，墨丘爾臉上閃過一絲恐懼，連忙搖頭回答：「不、不，女士，我們是先決定這麼做之後才去問她，想要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他看者自己的腳又補了一句，「她說這樣做沒錯。」

其中一群，大概五人在廣場上攔截隊伍，為首一個教上，年紀雖大但姿態很高，見了一群狼狽的騎兵並不退讓。

「什麼？」

赫丘爾重重嘆口氣，低著頭附和說：「沒錯。另外，就算我們下命令，也不代表這些人願意一起回頭。」

愛翠安看著這年輕士兵好一會兒，她想起昨天那女孩，想起自己跟著野狼時所目睹的一切，然後擠出微笑，希望這笑容真能鼓勵人。「你們做的沒錯，」她說：「告訴大家，我也謝謝各位，可是以後沒問過我或者赫丘爾，請千萬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將近中午，克蕾西騎著一匹花班駿馬過來，毫無預兆冒出一句：「對不起。」

「你說法文嗎？」赫丘爾不自覺想聳聳肩。

愛翠安意外發現自己頸子為此一熱：「我還以為我們不會像兩個小女生瞎扯呢。」

「這女孩，她有嗎？」愛翠安朝躲在一旁的女孩伸出手指，「你敢說她有攻擊我？還是你們拿她洩慾，就可以治好我的傷口？說話啊，該死的混蛋！」士兵臉上露出極為驚懼的神情，她這時也注意到先前對精靈下了一串命令以後，現在它們都聚在頭頂上，所以自己的手正在發光。愛翠安看他那麼恐懼，嘴角冷冷一笑，用手勢要求他們出去。兩個士兵不敢多說，只敢照她的話做。

「Guten Tag，meine Damen，meine Herren。」教士朝著他們說。

「我們這大半天都走在牧草地上，」赫丘爾又說：「草跟穀糧都給人收割了，剛進來的時候我看你們這兒的豬倒挺肥。難道一天分的草都給不得嗎？」

那十字架卻忽然發紅、發燙，教士手一鬆，跳了起來瞪著愛翠安，她高舉的手還閃著奇異的光芒。

「赫丘爾有參與嗎？」她強做鎮定。

孱弱之中她依舊役使精靈尋找公爵軍其他人的位置，發現有大概一百人以整齊隊形移動，卻不斷遭受敵人的騎兵騷擾。他們沒有騎兵可以還擊，因為馬都跟著她們跑過來了，現在兩邊相距不知多少哩，而且越分越遠。

兩天之後她就得到印證。這支小隊進入一個小村落，探子回報這裡沒有軍隊，赫丘爾下令大家進去，指派一些人巡邏戒備。這村子不太一樣，村民還沒離開，約有四十人左右。

「都在預料內。」赫丘爾靜靜說。

她一直掙扎，可是思緒很慢、慢得不得了。精靈終於找得到子彈、全部彈開，至少愛翠安還知道鉛的結構。

教士生起氣、五官扭曲叫道：「你才不是我們的朋友！莫斯科人也不是我們的朋友！皇帝一樣不是我們的朋友。你們只會要東西，從來不會還！你們和圖書什麼也別想拿走，別想！」說到這裡，他忽然跪在地上，手裡握著十字架禱告。

愛翠安沒有答話，只覺得心越來越涼。她知道一旦這一小撮人失去所有氣節、唯一的目標剩下生存時，會變成什麼局面。

在一旁的克蕾西乾笑道：「沒辦法的，而且過不了多久也沒什麼人可以跟我們會合了，還是靠自己吧。」她輕撫小尼可的頭髮，看看那孩子後目光又落回愛翠安身上。

「一群死人能幫得上他什麼忙？我們只有往北走才能活，往其他方向走都會被俄羅斯人給咬死。」克蕾西分析當下局勢。

「可是，女士……」士兵之一指著她臉頰：「是他們先射妳——」

此時行人走近，她回頭一看，意外發現竟是一個士兵。是個年輕人，大家都叫他墨丘里，因為他腳程非常快。墨丘里先是將她當成女皇般隆重地鞠躬，然後不停地吞口水。

「我們不是壞人，先前我們隸屬於洛林公爵軍，希望可以前往布拉格，協助貴國皇帝。後來被你們援助的那些莫斯科人給衝散，所以說你們對敵人都那麼好了，對朋友應該可以同樣標準吧？」

「給需要的東西吧。」她開口：「拜託。」接答壓低聲音，「您覺得，我們真的能管得住這些士兵嗎？」

「大夥兒想要跟您道歉，是您提醒我們，我們是軍人、不是流氓，所以我們非常感激您。還有，我——我們——」他吞吞吐吐，並且伸手從背袋取出一疊布，看來是士兵用的領結。

愛翠安臉頰忽然一痛，騎的馬也嚇著往前奔出。一段距離外又傳出槍響，她看見血滴濺在坐騎頸上，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那教士已經像個戲偶般抖來抖去、倒地不起，身上給四、五個鉛塊開了孔後，生命流洩難返。

一個鐘頭以後，天氣可一點都不好。天空降下了火燄。愛翠安頭一個看見——一片一片的光落在隊伍中間，伴隨而來是滴油入鍋的輕微爆裂音，大家喘著氣、沒有人開口，那畫面太怪異了——其實算是很美，但是沒有人瞭解這代表什麼。

愛翠安爽朗一笑：「想想妳以前被我整得多慘，」她回答，「妳這個算是小事吧。」

子彈在旁邊捲成褐色的牆壁，可是高熱不退，一行人只能不斷往前衝。

「還是我不好，喝了酒就亂說話。」

到了廣場中心點，精靈執行了愛翠安的兩個命令。首先它們在空中做出一塊真空，隨即瞬間用空氣填滿，因此製造出敲鐘般的巨響。再來它們在半空中鋪了一層和-圖-書薄薄的火燄，傷不了人卻很能引起注意，於是不到一分鐘，廣場上無論士兵、暴民都目瞪口呆看著她。

「就算如此，」赫丘爾又說：「那也不是妳的錯。」

「唔，女士，其實他們沒有逃走。我們——我們替您處罰這些人了，將他們就地正法，留下他們的領結做證物。」

「如果他笑了，那一定是因為他作夢。昨天進帳棚以後，沒兩下伊洛斯就敗給莫菲斯了。」她眼神狡獪，「不過赫丘爾的下半身，今天好像沒什麼力氣？」

她受不了了。「都該死！」愛翠安低聲罵著：「我不要再跟強盜混在一起了。」她不顧克蕾西阻止，跟著赫丘爾到了外頭，兩條腿感覺像枕頭一樣軟，內心卻覺得無比堅強，有種矛盾的怒火在燃燒——憤怒使她心思專注，看清楚了自己身邊的一切。很多房舍都著了火，愛翠安親眼看見兩個洛林士兵拉了個民女想要進屋子，那女孩才十三歲左右哪。

愛翠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不是做惡夢，是真的快摔下馬了，連忙抓住鬃毛，免得栽在都是岩礫的地面。她甩甩頭、看看四周，咬緊牙關的克蕾西騎在幾步前面，大腿旁夾著小尼可。赫丘爾在右邊，頭上包著用克蕾西衣服撕碎後充當的繃帶，而且已經染滿血。前後左右共八人是隸屬於赫丘爾的輕裝騎兵，後頭還跟了三十多個士兵，同樣騎著馬走在陰鬱天光中。遠處槍砲聲還沒休止，只是在這崎嶇又充滿回音的荒山野嶺間，很難分辨確實位置。

這句話擊中她心窩。赫丘爾常常脫口說出這樣的讚美，但這一次他沒有油腔滑調、沒有弦外之音，聽見他這種正經八百的語氣，愛翠安反倒挺不習慣。只是想想現在的情況，卻是也不得不嚴肅以特，如果局勢好轉，他大概又會嘻皮笑臉了。

「是，女士。」

「那些逃兵？」

赫丘爾搖搖頭：「是我不好，我應該要能說服公爵走另一條路，但我沒做到。第一次遭到突擊，我就應該逼他往南走才對，但是一直說不動他，他太有信心了——」

他臉一紅，露出年輕人的可愛笑容，愛翠安很難相信墨丘里有參與殺害那六人的行動。她看著墨丘里走遠、從視線中消失，忽然覺得好想吐，幸好這感覺一會兒就停了。小尼可拉斯低聲嗯嗯啊啊的，絲毫不在乎身邊這一切，彎著指頭的小手在腿上拍啊拍地打著節奏。

「謝謝，」她說：「赫丘爾，你為人比表面上看來要好喔。」

愛翠安將頭靠在馬脖子上。https://m.hetubook.com.com

接近中午，人馬到達一條小河邊，但也分不清是什麼河。他們停了半小時給馬喝水，愛翠安趁這時帶著尼可坐在大樹下，眺望長滿雜草樹木的原野。原野看似一望無際，上頭有很多茂密樹叢，地形如同迷宮，逼得隊伍必須先往北、再往東然後又得往北這般繞行。精靈已經無法替她找到公爵所在，不知道是死了還是走遠了。

「他們不喜歡受我指揮吧。」愛翠安回答。乍聽之下會以為她要道歉，可是她卻也說不出口，改口解釋：「只是我看過人可以糟糕成什麼德性，實在不願意再過那樣的日子。」

接著戰場好像斷成一幕一幕，克蕾西策馬疾驅、小尼可拉斯發出大叫聲，但他不是怕，是在模仿周遭的士兵。她看見自己的手發光，看見一匹馬全身著火四腳亂踢。那叫做妮可的女孩拍著一個士兵的背要幫他滅火，表情非常猙獰。飛散的木屑扎在臉上、毛瑟槍與砲彈的聲音轟隆轟隆卻像是打鼓。

教士遲疑了一下：「我們哪有得選呢。」

她大步走到廣場中間，將精靈召喚過來，告訴它們怎樣行動。她看見那間屋子裡，一個士兵正要趴在女孩身上，另一個士兵在門口把風，一看見她要衝進去，把風的那人睜大眼睛。

「這是？」她問。

教士點點頭，語氣不甚歡迎：「先生，招待可以，一點點而已。給馬吃東西，我們過不了冬，請你接受我們一點心意。」

「沒錯，這沒錯。」赫丘爾喃喃道：「他們像趕羊一樣推著我們跑，可是到底要把我們推去哪裡呢？」

後來發生的事情，愛翠安也不記得多少。她無暇顧及太多，視覺在以太界與物質界間穿梭，將大氣增強後加以冷卻，並朝身邊釋放一波又一波的斥拒力，可是附近的慘叫卻是越來越密集，空氣很熱、飄著黑灰。她不知道從何下手應付這混亂，相信自己的人卻一個又一個死去。

「很累。」她回答：「而且我讓你們失望了。」

「起來！」

「妳也是我認識的女人裡，最好的一個啊。」

不一會兒，兩邊都放下槍，改拿刀劍對打，原本紀律嚴明的官兵卻忽然發狂起來，把怒氣、挫折都發洩在這些倒楣的村民身上。愛翠安受了傷，又捲入混亂而發起愣來，赫丘爾連忙將她拖進一間空屋子。克蕾西也進去了，她懷中抱著小尼可，另一手持了把闊劍，目光像是老鷹搜索獵物四下移動。

「夠啦，」克蕾西嘆口氣：「妳腦袋裡別再裝些有的沒的，免得哪一天撐破了。」她目光遠眺，望著地平線後說，「好吧，既然沒事了那就不多說。我覺得那樣像個傻女孩，不太適合自己。」

愛翠安好像聽見有人大喊她的名字。那是絕望的禱告，大家和圖書以為她會有辦法。

「不行……」她忍不住說：「不行！克蕾西，我們不是脫離這種日子了嗎？」

士兵嘴裡咕噥著，不過照她的吩咐起來、女孩兩眼驚恐，立刻跑到角落縮起來。

「我們要自衛，先生，會有壞人來。」

「沒有，女士。我們不敢驚動兩位，克蕾西女士說不要打擾你們。」

「這樣啊，」愛翠安也鬆了口氣：「那公爵大人今早起床可好？有笑臉嗎？」

「喔，當然不會啊。那妳覺得今天天氣如何啊，親愛的？」

其實她只睡著了一會兒吧，可是這是兩天、還是二天以來第一次闔眼？

「克蕾西？難道是她提議的？」

「會啊，一點點。先生好嗎？」

「聽清楚。」愛翠安身體氣得發抖，高聲說道：「聽清楚！洛林軍的英勇官兵！你們可以替自己跟馬匹拿吃的走，但是村裡的人如果沒有主動攻擊，你們不准動他們半根汗毛。要是他們敢動刀動斧甚至拿槍，可以當場處決，但如果你們只是為了爽快、為了洩慾對他們亂來，我在此向上帝發誓，一定用雷劈死你們。各位是人，不是狗！假如你們過得跟狗一樣，那我也絕對不會把你們當人看！」

「報告什麼？」

「那些人，呃……就是昨天做得太過火的那些人……」

「女士您——」他才開口，話卻說不下去，因為愛翠安拿出自己的手槍朝他臉一甩。這一下力道不大，但卻嚇得那士兵頭撇過來，瞪著她退後兩步，結果絆到板凳跌倒在地。

「先生？」她決定先開口。

「先生，」教士回答：「我們把吃的給了另一支軍隊。」

眼睛還在迷惑，但身體可已經受不了了。許多人燒得焦黑才從突如其來的大火中竄出，身上沾滿液態火燄，看來像是燙得不能更燙的蜂蜜、他們放聲大叫，叫到肺也黑了，同時周圍又冒出好幾道火柱，然後更多人跟著哀嚎起來。

「那是幻覺，」克蕾西喃喃回答：「只是放了幾天假。」

「好得很。」她一說完，克蕾西就爽朗地咯咯笑了起來。

「或許是沒什麼好選，他們人比較多：那房子裡的東西……是枝毛瑟槍？」

他不像平時那樣講話得體了，很直接地說：「我們需要士兵和馬匹的食物、飲水。」

「公爵需要這些馬啊……」赫丘爾低聲說。

但教士卻只盯著她的手叫道：「Eine Hexe。」原本聲音很低，但他一轉眼就高聲大叫、整個廣場都聽得見，「Eine Hex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