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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妳兒子，小姐。」沙皇說：「我認為不會開打，就算要打，也不會多激烈。」

「所以？」赫丘爾等沙皇離開後開口。

「那我們都同意了？」愛翠安問。

「真厲害啊，小姐。」

「我的確是為此而來。」愛翠安淡淡回應：「卡雷娜小姐保證過我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

隨著距離縮短，愛翠安逐漸明白這是如何辦到：飛船以許多發出彩虹光芒的球體支撐，那些球體可比喻成蛋，外殼則是各種扭曲的力場，蛋黃就是精靈：她強自鎮定不在馬鞍上表露情緒，以免自己這邊的人見了更加驚恐。她們的前後左右都有綠衣軍人包圍，也就是說，如果因為恐慌而妄動，後果不堪設想。愛翠安笑了，就是這個笑容顯現的堅貞使路易十四著迷不已，卻也就是這個笑容，使她的真愛尼可拉斯覺得虛偽而厭惡。她一路前進，直到飛船遮蔽太陽，看見前面維希莉莎與一群士兵接觸，然後俐落跳下馬，旁邊是位高個子、身子往前弓、表情猙獰的男子，那人問了維希莉莎問題，應該是俄羅斯語，然後兩人短暫交談，愛翠安刻意不動聲色佯裝聽不懂。那男人穿著沒有特徵，沒掛軍階的制服，將船形帽夾在腋下，朝她們一行人掃了一眼。男子著實使愛翠安吃了驚，他的黑色瞳孔充滿野性，黝黑面孔則帶著異國的蠻味，此外還有厚唇與濃鬚。他拱起肩、低著頭走了過來。

「原本也光明不起來，」愛翠安說：「只能算有時候過得還不錯而已。」她拎起赫丘爾的手，赫丘爾也輕握回應。

沙皇轉身時，愛翠安就注意到了。它們想要藏匿，但沙皇身邊的精靈逃不過她的眼睛。服侍他的精靈至少有三個，其中之一是從未見過的類型，於是愛翠安默默召來自己的隨從，增強她在以太界的防禦。

赫丘爾聳聳肩：「我相信我們的士兵，對於公爵應該還是有點情感——前提是他還活著。而且我也認為，他們對於蒙謝弗雷小姐的忠誠度更高。」

「在船上，」他很客氣地表示：「我還是習慣人家稱我為『艦長』。」

「妳要與俄羅斯沙皇談條件？」他用清楚的法語溫和詢問。

「但看起來很誠懇。」

赫丘爾一臉懷疑說：「他進攻荷蘭的時候，也聲稱是為了幫他們重建水壩。聽起來誠懇，跟發自內心的誠懇是兩回事喔。」

愛翠安又指著其他指針說：「其他指針——風速跟風力，對吧？還有一個是氣壓？」

「我猜時鐘就httｐs://ｗｗｗ.hｅtubｏｏk.cｏｍ•ｃoｍ是以太鐘座，可以判斷經度。」

「等等。」愛翠安說話同時派出精靈搜索房間四周，確定隔牆無耳——不管是人類還是精靈。「繼續吧。」

「確實很好喝。」克蕾西也同意。

「我是與這位女士說話。女士您意下如何？」

赫丘爾諷刺地笑了笑：「的確是我自己說的話，但聽妳說出來挺叫人吃驚。」

「恐怕不行。」沙皇回答：「我們很快就得啟程——其實只剩下一小時。我可以等到那時候，也可以讓你們獨處討論。」

「您意思是說？」

「多謝妳還在意我們怎麼想啊。」赫丘爾回答時語調有點酸。

「那麼多謝艦長。」

「好、好，當然可以。」沙皇回答，愛翠安心想他的確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個子很大，但卻將肩膀往內縮，彷彿是希望不會受人注意，又好像他的身體本能地在抗拒什麼。殘酷而羞怯、大膽而穩重，這個習慣艦長稱呼的男人，確實是個奇妙的君主。

赫丘爾羞怯地笑了一下：「我想我才是那些守衛的指揮官吧，不過卡雷娜小姐給您的情報沒有錯，蒙謝弗雷小姐才是士兵心中的領袖。」

根據經驗，愛翠安認為君主的話都不能信，可是已經入了虎穴，不跟虎王說話似乎也無路可退。

「是因為你發誓效忠他了嗎？」

克蕾西刻意乾咳兩下，沙皇挑起眉毛：「小姐怎麼了？」

「會見到沙皇嗎？」赫丘爾開口問，但附近士兵忽然竊笑使他皺起眉頭，連維希莉莎也抿起一個微笑。

「我想，」愛翠安說：「我們已經見到他。」

反倒是赫丘爾的反應比較大：「老天。」他驚嘆道，「誰想像得到？」

他起身微微鞠躬後離開艙房。

「謝謝先生誇獎。」赫丘爾的語調，聽在愛翠安耳裡，感覺是放鬆許多。

「當然可以，當然。聽說你接受我方的提議，但希望妳的部下能維持武裝並擔任妳的侍衛？」

赫丘爾輕輕咳了一下：「艦長，現在又提起公爵的事情，不會太失禮吧？」

「他也太大方了點。」克蕾西說。

「也就是法蘭西斯．史蒂芬？」赫丘爾帶著不解的語調。

「這妳再清楚不過。」愛翠安答道：「赫丘爾，聽我說。羅馬淪陷以後，蠻族會爭著要當新任查理曼大帝，這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我們剛剛見到的，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蠻族，他對於舊時代的枝微末節不屑一顧，能看見力量真正的來源，所以重視科學和_圖_書。照你的說法，跟在這樣的人身邊，也許可以爬得更高。」

「你呢，先生？」沙皇朝赫丘爾問：「希望我沒有搞錯幾位之間的位階。」

「假象很危險呢。」克蕾西在一旁提點。

「好、好，我道歉，還有我當然同意，妳都把我自己說的話講給我聽了。可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未來的日子並不會如想像的那麼光明。」

「這三年幾乎不產了，氣候大亂，毀了多數葡萄園，而且不只是葡萄，各種農作物都欠收。幸好拓凱洒保存一百年都沒關係。」

愛翠安點點頭，但她以前也聽人這麼承諾過，所以根本不放心。看著外頭微小的各種地貌，她想像著從這種高度落下會是什麼滋味。

「味道很棒吧？」沙皇回答：「是我最喜歡的拓凱酒。產地是匈牙利，聽說農夫用葡萄乾才釀得出來。」

「一點兒都沒錯。」

「這酒是？」克蕾西問。

「要打仗嗎？」愛翠安問話時，將小尼可抱緊了些。

「先生——」赫丘爾開口要說話，但對方銳利一瞪，並伸出手指示意他別插嘴。

「這個呢？」她問。舵手室形狀像個亭子，非常通風，航程圖旁邊有幾個銅質指針盤，標示看來有些像是希臘文。

「真的嗎？那洛林公爵呢？」

赫丘爾猶豫了一下：「我會考慮的，艦長。」

「他在另一艘飛船上接受招待。」

「其實我以前就很愛船。小時候我有一艘小帆船，可是能在什麼地方航行呢？只有河流、池塘這樣的地方，但我也夢想過俄羅斯會有靠海的港口、有一天我能在大海上開船。後來我還去荷蘭學造船，造這艘船我也有出力！」他笑道：「不覺得很諷刺嗎？我一直努力想要找海港，結果現在根本不需要什麼港口了！」

她又感覺到過去那種恐懼，眼前似乎再度出現無法回頭的抉擇，但恐懼感很快便消失。愛眾安很清楚自己該怎麼選擇，其實她看見飛船的瞬間、甚至更早，也許是卡雷娜提出加入科學學會一事就有決定了。當然，眼前表現得太過渴望也不是好事。「我沒有宣示效忠洛林公爵或者其他國家，所以這對我不成問題。終於有機會可以繼續科學研究，對我來說有更大的吸引力。」她稍微垂下頭：「但能不能等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早上再給您答覆？」

「那想必陛下應該能體諒，我們不在場的話，我懷疑士兵是不是能安全。」

愛翠安看看赫丘爾，他微乎其微地點了頭。「艦長果然寬厚，」她說：「您不會後悔的。」

看了沙皇的艙房，更加深愛翠安對他的印象。房內陳設簡單，裝潢類似荷蘭風格，真的是個「艦長」的住處，而不是個君主的房間。換做路易十四，一定到處鋪金子、擺裝飾，然而路易十四即便把持大權，卻從不真正覺得心安，只能不停表彰自己的國王身分。反觀沙皇似乎不覺得需要大費周章昭告天下，房間內唯一的奢侈品也令愛翠安大為讚賞：地板上有一大塊區域裝上玻璃，可以看見底下的景物。

「啊，」沙皇輕嘆，嘴唇又染上一抹奇怪的挑釁笑容：「妳要不要猜猜看？」

「我向妳保證這些士兵不會有事，小姐。有必要的話妳可以現在對他們下令。」

「已經解決了。」沙皇直接說：「他們一個一個對我、然後也對妳宣示忠誠就好，另外妳們三位也一樣。」他眼神冷了一些，「不要背叛我，我很厭惡這種事情。」

「是，呃……」她不知怎麼稱呼對方。

希望是一個好控制的人。愛翠安這麼想著。她終於在這男人身上看見君主的影子了。

「赫丘爾——」

「啊！就像以太抄寫機一樣吧，但不是傳遞文字，而是傳遞時間。」

「一點都不會，我也說過在晚餐時繼續討論這件事，現在不就在用餐了嗎？」他大大喝了一口酒，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墊著下巴：「希望各位明白，我並不打算將波希米亞納為俄羅斯殖民地，把這片地區畫入版圖有其必要，因為可以抵擋土耳其人，也說不定有機會復興維也納、重振基督教聲威，但我並不打算在當地設立總督。反過來說，要我承認卡爾六世統治的神聖羅馬帝國，這我也辦不到。尤其他自詡為波希米亞地方的統治者，這實在毫無根據可言。所以一定得有人可以統治波希米亞，希望是一個合法繼承、而且以大局為重的人。」

「原來如此。」赫丘爾回答時小心翼翼地喜怒不形於外，愛翠安這時候想到從天而降的火燄。赫丘爾又問：「那公爵現在……？」

「跟我來吧。」沙皇又笑了。

「很好，當然如果你要留在我身邊，與小姐一起工作，那我也相當高興。」沙皇一轉頭看著愛翠安。

「理由我就不多說了，」沙皇道：「總之沒有準確的時間，就無法判斷經度。但各位應該也知道，時鐘在船上基本上沒有m.hｅtｕbｏｏk•ｃom•ｃｏm用，因為晃動太過劇烈了。但現在，這船上的時鐘跟我聖彼得堡家裡頭的一樣準，懂得這道理嗎？」

「亞歷謝維契艦長。」

隊列猶如陷入午夜時分般沉靜，但此刻是午後一時。深夜是夢與幻象的時間，爬上最後一道山坡以後，愛翠安等人卻踏進了那領域中。有一艘怪物般的大船，上頭又是大砲又是軍旗，許多士兵站在欄杆邊緣。但這條船居然肆無忌憚地掛在空中？可是卻又沒有人敢說這不可能，因為這條船就在眼前。

那高個兒男人頭一撇：「請多指教。」接著又說，「如果你們願意跟我上船聊聊，我會考慮妳的請求。我很在乎部下，對於有同樣信念的人也非常尊重。」

「謝謝艦長。沒錯，我希望能這麼做。」

「我說啊，」克蕾西接口：「那位『艦長』看來不是事情做一半的人，他留了半瓶酒在桌上，我覺得我們應該解決掉，免得他回來會不好意思甚至生起氣呢。」她幫大家倒了酒，「敬我們三個吧。也敬聖彼得堡的日子。」三人喝起酒來。

赫丘爾聽了倒也點點頭。

之後沙皇準時出現，雙方達成協議，洛林士兵隨即登船。他們還是不敢大意，不過，身上有武器所以還能保持冷靜。愛翠安與赫丘爾將當前的情勢告知大家，並且提出，若有疑慮者可以選擇留在地面，最後還是全員都上了船。一切就緒後，飛船啟動了，往前方爬升。愛翠安抱著小尼可靠在欄杆看著地面風景，綠色原野上森林變成一塊一塊的青苔，可是這孩子似乎不很訝異。

「那我想他至少算是有一半的誠意。說真的，我們還有什麼選擇？就算我拒絕，他也有更多辦法能夠脅迫我，至少可以裝個是我們自願的假象吧？」

「艦長，恐怕我對科學的涉獵太少了點，」克蕾西擠出最甜美的聲音日說：「可以請您詳細解釋嗎？」

「對！」沙皇大叫起來：「對！我一眼就可以知道各個方向的天氣狀況。維希莉莎對妳的評價相當正確，小姐，妳完全沒讓我失望。真是等不及要回聖彼得堡，妳看見那裡的設備，不知道會露出什麼表情。」

克蕾西聳聳肩：「對我都沒差，妳到哪我就到哪。反正跟著俄羅斯人，也比當強盜，或者是去布拉格照顧傀儡國王好。」

「聽說是有。」

「沒錯，艦長。」

「晚餐之前，」愛翠安切入問：「可以請您順路繼續帶我們參觀這艘神奇的船嗎？」

「我應該告訴各位——公爵還活著。」沙皇說：「我們軍官只是去阻止他增援布拉格，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可惜的是為了和-圖-書避免間諜攔截情報，我們沒有通知你們想穿過的那支部隊，所以才造成你們走散。」

「這沒什麼，」沙皇說：「何況我也得去看看飛船準備得如何，那就一小時候見。」

「與艦長相處非常愉快，不過還是感謝你的好意，非常謝謝。」

「我也很期待，艦長，不過得先解決我這邊的問題。」

「兩天前我們就對布拉格展開攻擊，今天就可以攻破了，所以公爵就算到了那邊也無從增援。過程中喪失不少人命，這點令我感到遺憾。」

「艦長，我可否請教現在是要去哪兒？」克蕾西問：「是去布拉格見證您的勝利？還是要回聖彼得堡？」

「很神奇，對不對？」沙皇忽然出現：「新時代來臨了，先生。所有的夢想都會成真。」他也靠在欄杆上，身子探出去的幅度看得愛翠安有些擔心。

「啊……」赫丘爾聽完笑得有點合不攏嘴，愛翠安也想到這本來就與小公爵的打算不謀而合。

餐點非常美味，一點都不古怪。沙皇用刀叉切肉吃，這一點他比路易十四還有教養。

「這不算什麼兩難，晚餐時我再解釋。很高興知道你是個不輕言倒戈的人。」

「多謝陛下體諒。」她回答。

「公爵看來願意配合，」沙皇又補充說：「進行順利的話，你要是想回去他身邊也沒關係。」

「那他到底有沒有幫荷蘭人蓋水壩？」愛翠安問。

一行人站在很大的柳條籃子上，一邊旋轉一邊升空上船。上船以後，沙皇好像變了個人，如孩童般地炫耀新玩具起來，東跳西跳開始解釋不同的裝置有什麼用途。愛翠安雖然沒有放鬆警戒，但也覺得自己好像感染了沙皇興高采列的情緒。

「不完全是。卡爾六世有個女兒可以合理繼承波希米亞的王位——這跟他的『帝國』不太一樣就是了。這位公主年紀很輕，如果有個更具經驗的人與她結婚、暫時擔任攝政王，相信會很有幫助。」

「好，」他指著飛船：「可以到上頭繼續討論嗎？」

愛翠安仔細觀察，她發現這些指針盤似乎是不同的系統，每個盤面上都有時鐘跟三個不同刻度的指針。幸好俄羅斯人使用的數字系統，似乎與其他國家一樣。

「呵，都不是。」沙皇回答：「要先去維也納先處理一點事情，不會太久。」

他點點頭，但臉忽然一抽，又很迅速、錯愕地一笑，然後再點點頭。

愛翠安甜笑：「可見你對我影響很大，親愛的赫丘爾先生。」她轉頭看向克蕾西，「妳怎麼說呢？」

「唔，這代表他平安無事吧，而且大概距離不遠。但這麼一來，艦長，我就陷入兩難了。」